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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结怨同族 ...

  •   雾气渐渐淡去。帷幔般低垂的云絮环绕之中,仿佛褪去了帘幕,缓缓现出塔楼孑然兀立的剪影。
      “钟楼?”我喃喃道。
      马修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入那倾颓破败的门扇。倒是在我们进入之后,身后的阴影里有人发话了:
      “没错,钟楼。”我蓦然回首,正见黑发红唇的女吸血鬼拊掌而笑,“但你没必要注意地面之上的部分。”
      我浑身一凛,记起她的名字:阿娜塔。这几天里,我几乎完全忘了与她的约定。心头立时明白些许,下意识地转头寻找马修:“这就是你要我来的…?”
      我嘶声道。但是马修那双明澈的眼眸在暗处似乎放大,依旧是我熟悉的天真,仿佛永远不会对我有欺瞒一般。就在这犹豫的一瞬间,又有两只吸血鬼的利爪搭上肩头。
      我无意挣脱。也许只要我想,一转身便可将他们撕得粉碎。而我只是望定了马修,静静道:
      “你离开的这么些天里,都是跟她在一起?”
      马修张了张口,神情涩涩的。阿娜塔却抢着走上几步。
      “不光是我。”她冲我嫣然笑道,“现在他与我们的许多朋友同住。”
      “包括身后的两位朋友?”我纵声大笑,肆意张扬。马修的面容愈加扭曲,似有什么东西哽咽在喉。我毫不理会,反而加以嘲笑:“奇怪,你莫不是消化不良?难道吸血也会让你噎着?”
      “够了,亲爱的。”阿娜塔道,“别表现得像个困兽犹斗的傻瓜。何况,你并未受困。”
      我不予理睬,笑得更加猖狂。
      “我们请你来,自然不是要处置你。我不好拐弯抹角,真正有嫌疑的人已被找到。”
      笑声渐渐止了。“哦?”这样的论调已经听过一遍了,在马修为我开脱的时候。我却从未挂怀。其实杀亲这样的事情,我倒真可能做得出来。
      见我安静下来,阿娜塔抚发继续笑道:“所以,我们只不过是想叫你和你的小朋友团聚。”
      顺着她手指,眼前一条幽暗深邃的走道直向下延伸。
      “我可否要求你们直接让他出来?”我说道,又一哂,“还是,现在已不由得我选择?”
      阿娜塔并未正面回答,她的笑魇已足以说明一切。
      “既来之,则安之。”她低语,靠得那样近以至于那两片丰润红唇就在我眼前开合。在她的示意下那两个吸血鬼松了手,换作她自己扣了我手腕,又亲昵地贴近我耳:“可别说你害怕同我们一起进去,我会不相信的…”
      言毕她低声轻笑,呼出的气直钻耳膜,一阵令人烦躁的刺痒。我回头去寻马修,见他兀自扭转了脸,暗暗冷笑一声。他打的好主意,就这样强要我顺应他的喜好么?
      我们沿着石梯拾级而下。道路圈圈盘旋仿佛永远走不完似的,狭窄只容一人行。即便如此阿娜塔始终不松手,许是怕我突生变故。我不由好笑。我既然来了,就愿意奉陪到底。
      拐出过道,视野忽然拓宽,眼前赫然现出一座大殿。我霎的顿住。
      每一面墙下,都有一排吸血鬼静静矗立。而在大殿中央…
      洛林!但是还有另一个吸血鬼,紧靠着他,背对我们一手揽着他的肩。就在我们注视的片刻,那吸血鬼似乎向后略略扫了一眼,抬起手臂凑到他唇边。
      “这是做什么?”我转向阿娜塔,“莫非你们食物紧缺,无奈只能互相取食了吗?”
      “哦,别装傻。”阿娜塔不耐烦地,“亲王不过是在对他施以关怀罢了。”虽然口上说得平淡无奇,但她显然也被这一幕吸引。
      洛林在吮血,用尽气力而浑身瘫软,几乎全赖那吸血鬼半拖抱着。“够了,孩子。”吸血鬼沉声道,用的是与我一样的逗弄口吻,一样抬指轻抹他唇角血沫。“很好。现在去休息会儿,我的孩子。”吸血鬼附在他耳畔亲昵低语,随即抬手招来另一个吸血鬼,将他扶着退下。
      有那么极短的一瞬间,洛林回身正与我目光交接。他眼波一颤,嘴角扯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屈从于某种无形的意志,最终被带着隐入暗处。
      那个吸血鬼回过身来,容颜霎时映亮了暗室。盯着我的双目流转复杂动人的光,那殷切眼神的含义再明确不过,他在召唤我过去。我不禁遐想,倘若褪去身为亲王的庄严之貌,他会显得很年轻,甚至带了同洛林相似的稚嫩。但他不同。许是属于血族的漫长岁月赋予他出众的异秉,那双暗色瞳仁下似有隐匿的光呼之欲出,令人联想起藏入了月华的云层,一时竟不能移开目光。
      与此同时阿娜塔引着马修悄然退去,而其余的吸血鬼虽然仍在,却仿佛忽然成了泥雕石塑般。他们的存在毫无意义。整个空间都被抽离了一切,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一臂前伸,一臂置于胸前行礼:“萨麦尔。”
      “恶魔的名字?”我微微挑眉,自幻象中挣脱出来学他行了同样的礼。“雷斯达。”
      “那么你就是恶魔之子。”他回以一笑,随即不容拒绝地执起我的手:“欢迎来到我们的暗殿,这里怕是聚集了所有居于此地的血亲。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栋建筑。高可几十英尺的廊顶,刀削石刻。粗可合抱的石柱,披挂粗糙的石雕,光影交错,难辨图样。沉重的石块,一如凝滞的空气,沉闷不堪。
      “像座坟墓。”我说了句实话。
      萨麦尔没听见似的,抑或以拥有一座如此庞大的坟墓为傲。“千年前的惊世城堡,在三族之争中毁坏殆尽。领主逃入钟楼自缢,传言化为不灭的鬼魂。入侵者将一切建筑付之一矩,独独于钟楼前望而却步。于是钟楼被保留了下来,连同这隐秘的地下暗殿。”
      “到如今又被你占为己有?”我瞥一眼他欣悦的神情,“人类烧杀劫掠肆无忌惮,却偏生怕鬼。莫非…这里真的闹鬼?”
      “除了我们,没有其他的鬼。”笑容如烟自他脸上拂过,继而兴致盎然地挽起我的臂:“我领你参观一下?”
      “慢。”我抽出手,“你对一座坟墓近乎执迷,简直不可理喻。我却不见得有如此癖好。”
      “哦…我忘了。”他自失地一笑,“马修同我提过,你喜欢四处游荡。不过无妨。留下来,你会喜欢这里的。”
      我一哂,“我可说过我要留下来?”
      妖媚的脸上线条一硬,变化细微得几乎不可察觉。我揪住空挡继续道:“马修…是啊,这幽秘古堡看来确有无穷魅力,许是留住了我的旧友。但我要走,而且容我带走我的后辈。“
      “那个孩子…?”他沉默了有一会儿,阴影中神情难辨。“你带他走?凭你们两个,能去哪里?”
      “那个,不劳费心。”
      “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此刻你们一出了这门,便绝难自保?”他悠悠道,故意放缓了的声音拽着我的心往下一沉。一池静水搅乱,粼粼水波倏忽碎裂,自黑暗深渊拼起破碎的画卷…
      被屠杀的吸血鬼,惨白肌肤暗而无光…眼眶上的血斑,衬着几欲脱眶的瞳仁…脖颈一侧骇人的裂口,仿若两道枯干泉眼…
      “你的个性或许被我探出些许。”他从旁窥探,露出几许自得的笑:“积疑未解。没有弄清这一切之前,离开此地你怕是舍不得。而若仍在这附近徘徊,又是步步危机…”忽然他探身过来,握一握我的手:“不如跟我一道,雷斯达。你朋友是个聪明人,但你比他更甚。同我们一起,你不情愿也罢,但请放弃你为所欲为的念头,至少是暂时。”
      我瞪着他,仿佛他是个疯子。“为什么?”
      “因为我要你,雷斯达。”他说,“血族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外界威胁,我需要你的力量,你的力量你自己从未真正动用过十分之一。”
      “是啊,现在你是吸血亲王了。”我后退一步,冷冷瞪他,“可是什么威胁?你还未告诉过我。”
      “那个,当然…”他眼底逸出一丝不耐,“那些血族的死,包括亲王阿尔萨奇,都是同一人所为。这一切我早就了然于胸,而我所知道的全都会向你敞开。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雷斯达。”
      “是谁?”我于石柱间绕行,避开他的步步紧逼。
      “你自然会知道,只是过一会儿,我要先听你说。”他道,忽然停步摆手,满室的吸血鬼顷刻退得无影无踪。偌大的空间,仿佛因突然的空旷而起了一股风,吹得我喉头发涩,
      “你在说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他漫不经心道,然而一双烧灼的瞳仁始终黏着在我身上,寸步不离。“看看你做的那些事,追逐猎物,缔造后代…仿佛那样做能让你摆脱寂寞。你需要同伴,我也是。恐怕你不会再愿意同你那位旧友同行了,而那个孩子也不可能令你满意。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你错了。”我蓦然截断,声音在整座大殿里扩散却仍掩不住耳旁的嗡嗡嘤嘤…寂寞?…
      “你有同伴,这里的所有吸血鬼都可以是你的同伴。”
      “可我不在乎他们。不,一点也不。”他颦眉,光洁的额上凝了一丝星霜。“我不在乎那些除去吸血便一无所事的同类,他们是行尸走肉。这理由同你一样。”
      我只是默默地注视他,赞同声终因理智而哽在喉口,哪怕…孤独和寂寞将把我永远埋葬,我也不会为他所惑。
      自负也好狂妄也罢,终归是我自己。
      “你愿意吗,雷斯达?”他的声音细若蚊蝇,一瞬间竟有些许孩童般的天真假象。看那未染风霜的容颜,我揣测他变身时可能还不满二十。只是饮血的岁月早已磨尽纯白的记忆,空余一具躯壳。
      因而面对眼前似是诚挚的神情,我忽然心生异样。一股寒意自脊椎爬上,身子本能地往后一缩。但是迟了,萨麦尔已经欺身近我,紧接着,两柄尖矛直直扎入我的脖子!
      血液似乎在一瞬间有了热力,无比汹涌地向着血管冲击。我只徒劳地伸直双臂,却听见我的灵魂在尖叫,在我与他白热化的对抗中尖叫怒骂。那叫声被死命抑制住,然后突然喷薄而出,冲破了某种强力的束缚。
      我抓住他,猛地翻身将他甩脱,紧接着毫不犹豫,转头一口反咬上他。
      鲜血霎时充盈唇舌,无比畅快地滑过喉口。原来啜饮吸血鬼的感觉是如此奇妙,比起吸干人类的快感更甚百倍。我全身血液沸腾,血管搏动着仿佛鼓声喧嚣。两种不同频率的鼓声交织一处,是我与他心脏的跳动,好似金戈铁马一较高低。然后他的力量渐渐弱了。
      我松口,仍被那股力量驱使着,抓住他肩的手又一使劲,将他半身撕为两半。
      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爬过我的脸、我的手,直到地上汇作一滩。我抬头,深深吸入一口甜蜜的血腥,视线所及一片黑暗混沌,与血的鲜红互相映衬给视觉以强烈刺激。抬脚跨出血泊,萨麦尔的血在周身激荡,连同他的魔力渐渐与我融为一体。
      他无力地躺倒在地,浑身僵硬,只睁着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我,仿佛这样注视了已有千百年。血从他破碎的肉身不断涌出。我屈着手指,甚至想要撕开他的咽喉,让那从我身上吸去的血自他喉口喷出,连同他侵扰我的一切论调。孤独?寂寞?然后呢,就是如此么…
      血冷却了。波涛渐缓,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一直那样望着我,未给出预料中的任何解释。我回味我的力量近乎自发地迸出的那一刻,也许真如他所说是我不自知的,能令他遭受出乎意料的挫败。我甚至期待着他再次夸夸其谈,再尝试着以他的力量凌驾于我,好让我再度加倍地反击他。
      但是没有。空气静默着,最终打破沉寂的,也只是他缓缓抬起手,手指抚过浸透了鲜血的裂痕。伤口渐渐愈合,肌肤重又变得平整光滑,仿佛无论如何的暴虐也不能损伤这天赐的容颜半点,甚至,连曾经破碎的痕迹都留不下。
      他终于能够坐起身。流失的血让他变得苍白脆弱,凝望我的眼瞳似两泓深潭,须臾浮起浅浅的两抹荧光,泫然欲泣一般。
      瞬间仿佛又回归了孩童时代,心头却无比清楚那不过是假象而已。
      永生何尝不也是苍白脆弱的?我们却都试图坚忍顽强地,与强过我们百倍的孤独寂寞对抗,为之甚至不惜一切伤害。因为这伤害会同那份孤寂一起,深刻入骨,化为只属于我们的一部分。于是我怜悯地望他一眼,潜意识中权当是在望我自己。那感觉也只在脑海中稍纵即逝,我宁愿不要有什么觉悟,如此才能在黑夜里忘却恐惧,一路前行。
      哪怕,一点点被腐蚀得苍凉麻木?
      再也忍受不住,我转身往殿外走,脚步拖沓地在石地上扣击出空洞的回音。
      “等等!”
      他的声音远远传来,空灵虚浮却无比准确地掷入我的耳廊。我蓦然回身,意识到他已决意抛出筹码。
      “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逐鹿山庄的黑暗公爵。”他说道,伴着向我妥协的轻轻叹息,“他做得当真诡秘狠辣,但好歹是被我察觉了。”
      掷地有声的话语,撞上石壁后反弹,在有限的空间里混作嗡嗡一片。被冻结了一般,我静静地盯着他。
      “你不愿相信我了?”他唇角微抬,挂上些许苦笑。此刻他收拾起狼狈之相,又回复那个温雅的吸血亲王。“我想得到这个结果应是理所当然,不是吗?这附近能有如此手段的人本就没有几个,我不过是一时无法确认罢了…”
      但是那嗡嗡声犹在耳边聒噪,震得我听不清他的话语,也几乎难辨虚实。是黑公爵有意嫁祸于我?可是为什么,又放我自逐鹿山庄脱身?我无法揣摩那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少年的心思。心底有一块空白逐渐浮起,仿佛隐蔽的什么东西被掀去了盖,突然暴露出的那种透明确是凉而薄,其实是另一场大雾中的彷徨。
      忽然一只手将我的胃越拽越紧,我又想起了塞提丝。如此看来她的沉默是理所应当的。我看着萨麦尔的口开合,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有那一句隐隐钻入耳郭:
      “…你也许难以想象,胜算现在我们一边。一个黑巫师落入了我们的网,她是黑公爵最心爱的女人,也许她会帮我们赢得一切。你不想去看看吗?”
      “…她是黑公爵最心爱的女人…”
      恍然间有如雷霆贯耳,所有嗡嘤的聒噪声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我抿紧了嘴,看到他染血的唇,循循劝诱。
      “你不想去看看吗?”
      …
      他领我在黑暗中行走。幽深长廊的两侧,每隔几步嵌了一个黑影,是身披黑衣的血族。
      “你看。”
      萨麦尔在石阶顶端停步,伸手向下一指。我伸长了脖子,见到底下一处石室,塞提丝在中央孑然而立。满室的吸血鬼包围住她,其中几个甚至伸手作势欲触摸她。尤其是那些同阿娜塔一样有着惊人美艳的女吸血鬼,年轻的外貌下包裹了一颗早已苍老结茧的心,在她身边围成环一圈圈行走。她则若无其事的,看来根本不在意被这样一群古老妖物包围,且对一切凑近去观察她的目中包含的艳羡俱报以冷淡有礼的微笑。
      她正面对着的吸血鬼正是阿娜塔。两人似在冷冷对峙,气急败坏的女声灌入我们耳廊。
      “血族与你们并无冤仇,究竟为何紧紧相逼?”阿娜塔正说道,一双眼死死盯住了她。
      又是那种感觉…仿佛被无形的臂膀扼住咽喉,我迫切等待她的回答,手不自觉地扶住石栏。那冰冷温度在掌心的刺激,连同萨麦尔在一旁绽开的微微冷笑都未挂怀。
      “你吸血时可曾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只听她的声音自下传来,似还伴着清冷的笑声。“没错,既然你我生而为此,便遵循这最简单的制度。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相互予取而已。”
      “可是我们吸血为生,黑公爵屠杀血族却又为的什么?”
      又提及心头那段悬疑,我感到周遭所有的吸血鬼似都在屏息静待,她却先给了长久的沉默,然后,徐徐地开了口:“罗伦佐的这番精心谋划,倘我说他还未告诉过我,你信吗?”
      我仿佛听见阿娜塔冷哼一声,心头却是蓦然一松。这回答,同林中的几乎相同。我自然情愿她与此毫无干系,尽管她早晚会被牵连其中。
      我向来不愿自欺欺人。这一刻我心头明了,无论诡秘山庄中的黑公爵究竟有何打算,我们都注定将身在其中。
      “来。”萨麦尔忽然低声道,率先向她们靠近。我紧紧跟着。两人闻声抬头,其余血族纷纷退后。
      “亲王。”阿娜塔上前一步,手挽裙裾弓身行礼。
      “那么,你就是这里的头儿?”塞提丝挑眉,唇角眉梢依稀又是那份嘲谑。随即她看到我,“雷斯达?!”
      我仿佛突然踏空一步,怔怔盯着她深不见底的黑眸,其中似有什么东西涌动着,呼之欲出。萨麦尔似乎对我们彼此相识表现得并不在意,但我已提防着不再相信他的表象。他冲阿娜塔简短地一点头。
      阿娜塔回身,继续问道:“那么血族与黑公爵曾有的那纸盟约呢?阿尔萨奇已与你们联盟甚至,近乎臣服,为何竟被赐以如此的下场?”
      “哈哈…”这回她索性扬声而笑,不知是否有意要当着萨麦尔的面表示轻慢。“你们难道相信正义吗?别扯了。至少我可以确定,罗沦佐一定是发觉了比你们的承诺更有利的东西。暗夜生灵永远出尔反尔,区区一纸盟约又算得了什么?”
      “好你个阴毒无耻的女人!”阿娜塔终至怒极,一时间再也顾不上别的,上前高扬手臂“啪”的一掌掴在她脸上。
      “你…”我惊怒,这生脆的一掌仿佛直接打在我身上。怎奈又有两个吸血鬼早有预谋似的扳住我肩。他们的手硬如铁,冷似冰。不仅如此,还有一层层犹疑在心底堆起。她难道是无力躲避?怎么倒像是有意不躲呢…
      塞提丝伏在潮湿的石板地上撑起半身,唇角含笑,笑中带血。
      “好,好…”阿娜塔余怒未消,“既然你还能笑得出来…”
      未料电光火石间萨麦尔抬手一掌反掴向她,出手比她方才更快更狠。阿娜塔语声顿止,人随之跌入墙角,继而她捂脸惊怯地抬头,怎也弄不明白挨打的怎么会是自己。
      萨麦尔脸上,隐隐蕴蓄一股罕见的雷霆之色。“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贸然对她动手。”他一字字道。被我击溃时他曾显出脆弱,此刻则是眼神凛冽更胜寒刃,自在场的每一个血族脸上剜过。昏暗的石室里,蓦然结起三层冰霜,连同空气一并冻结。
      最先出声的倒是塞提丝。她一手抹去血迹,忽然哈哈一笑:
      “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出头。”手扶墙壁缓缓站起,她深黑的眼中全无半点笑意,说话间环视整间石室。“你们记住,莫要以为我现在身陷于此,就可以任人鱼肉了。真有谁胆敢惹恼了我,我便叫他挫骨扬灰!”
      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一阵寒风拂过,整座暗殿都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一时间无人说话。阿娜塔是敢怒而不敢再言。萨麦尔脸上褪去骄傲的白,逐渐代以泥墙的灰,额角一根青筋突突跳动。最终他只是回过身,一步步向外走去,背影已承诺失败,就像方才被我抛弃于血泊中时,被击打得倒退回孩童时代般彷徨无助。我惊讶于自己忽然想笑。自负如他可能怎也料不到今日遇上我们两个,竟叫他接连受挫,颜面扫地。
      而他也分明不敢动她!是见她镇定若此,越发料不准其中虚实吧…想着,背上忽然有如芒刺,一回头正遇上阿娜塔怨怼的眸。显然,我的一笑一动尽皆被她看在眼里。
      “你莫要以为我当真不敢动她。”她冷冷道。
      “敢,你当然敢。”我嘴角颤动抑制笑意,“方才萨麦尔的话在你听来不过是骗骗小孩罢了。”
      一丝抽搐掠过她的脸,很快地又强自镇定。“我可没有说过这般蔑视亲王的话。”她有意抬高声音,实则分明底气不足。“我明白,他这样说不过是因为对她还有那么一点儿兴趣罢了。倘我真杀了她,一念既断,他绝不会怪我。”
      “哦?”我愈发好笑,“你敢试试?”
      她颤抖着,一波波怒意在脸上激荡。忽然她拂袖跃起,双手弯曲成爪向塞提丝抓去!
      我不由一惊,人也随之窜出扣住她手腕。她兀自挣扎一下,向我的手臂张口便咬。我未曾料到她竟被激得疯狂至此,尖尖十指扭动着离塞提丝的脸只剩咫尺之遥。我不敢松手,又退避不得,只得咬紧了牙,生生受了这一击!
      又是那种感觉…尖牙利齿撕裂我的血肉,挟裹烧灼的痛感直穿透了灵魂!我再一次感到被侵蚀、被啜饮,同样的力量又在我的身体里尖叫着意欲反击!随后,在我来得及有任何举动之前,阿娜塔忽然松口,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把似的踉跄着向后仰倒。我挣扎起身,视线所及但见阿娜塔躺倒在地,胸前赫然一团烧灼的烈焰,火光熊熊在她身上肆意蔓延。她惊骇地瞪大了眼,嘴无声息地开合,继而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惨呼。
      塞提丝站起身,因虚弱而用力扶住墙壁。她已扭下剑柄,露出的魔杖尖端弥散凛冽寒光。她的面容苍白沉静,忽然自耳中淌下鲜血,引得我一阵心悸。吸血鬼未加控制的声音,强烈得足以撕毁一切。
      周围因惊骇而怔住的吸血鬼,至此终于回过神,铆足了劲纷纷向我们扑来。萨麦尔走后沉闷已极的场面终于失控,眼前俱是飞扬的发、闪光的牙,血的甜腥令他们疯狂!
      我后退一步,又飞速地向塞提丝靠拢。隐约意识到自己挣脱了那些阻拦我的手臂,紧紧抓住她就像在黑林子里那般,冲破石壁的阻隔带她一同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背后阿娜塔的尖叫愈演愈烈直透耳膜,不弃不离地向我们继续追魂索命,那种属于吸血鬼的尖利高亢的声音令我也不得不放开她抬手捂住双耳。她滑倒在地,随即翻身跃起。什么东西嗖嗖地贴着我的脸颊飞过,石壁震动起来,地面似乎开始塌陷。我只觉尘屑在周遭飞扬狂舞,因失血而越发头晕目眩,恍惚间被什么人推了一把,便一头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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