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支离破碎》唐小茶

2、第二章

　　周末休息，难得没有事情，出门搭了328环城公交，挑了最靠后的位置坐下，人彻底放空。初冬的天格外晴朗，风很大，天上的几朵白云轻巧地掠过天际。路边的法国梧桐有些岁月了，繁茂的叶子在初冬的洗礼下纷纷坠地。车子越走越偏，商店越来越少，高楼大厦变成低矮的民居，墙面发黄，刷着“拖拉机出租”或是“□□”的字眼。苏浅下得车来，看着眼前的大学大门，闷闷地吸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周末的学校里似乎也比较清静，路上人并不多。这是她毕业后第一次回学校，看着学校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却又感觉无比陌生了。宽阔的马路两边种满了粗壮的法国梧桐，枯黄的叶子铺满地，踩上去脆生生地响，仿佛叶子无力的哭泣。三三两两的情侣牵着手在校园里漫步，笑容甜蜜得让人心生嫉妒。
　　穿过教学区，穿过小树林，苏浅一直往前走，直到进入运动场才停下脚步。也许是天冷的缘故，又或是时间还早，此时足球场上并无人踢球，偌大的运动场显得格外空旷寂寥。运动场依着一个小土坡而建，远处的角落里留着一棵原本生在此处的梧桐。原本学校留着此树是出于绿化考虑，但这棵树却似乎因为太过寂寞，并不努力生长，树干瘦弱，枝桠也极细。
　　苏浅绕着树走了一圈，轻抚梧桐斑驳的枝干，却再寻不到当年留下的痕迹。闭上眼，仿佛还是当年，那人在树干上划下她的身高，笑着说她营养不良，跟这棵树一样发育不全。阳光从层层叠叠的绿叶中筛下来，如跳跃的金色蝴蝶，栖在他好看的眼眉上，她的心也随着深深沦陷。
　　初见许辉，就是在这里。那时候她才大学不久，只因与同宿舍的夏然一个赌约，闲来无聊，便带上单反，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来到这里，坐在这里悠闲看天，直到许辉出现。她知道他是经院才子，却出了名地爱看书，每天那时候就捧一本书坐在看台上，一待就是一下午。
　　那天的阳光格外的好，万里无云，初秋的风还带着暖意。他走到近处，看见她，怔了一秒，转开步子去了看台的另一边，坐下翻开书，便忘了书外的世界。苏浅是个不爱学习的人，考上这学校算是运气好，自然也不爱看书。她从没见过一个人看书的样子也是那样迷人。她从包里掏出单反，镜头对准不远处的人。镜头里的人完全专注于手中的书，看得入迷。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偶尔微皱眉头，却都带着一丝优雅。一身休闲不失格调的打扮，浅色的牛仔裤，包裹在修长的腿外，轻风吹起白色衬衣的衣摆，吹动额前长短适宜的碎发，主人却毫无察觉。
　　苏浅迅速地按了几下快门，然后收好东西，走到他面前。他这才抬起头，英挺的眉毛微挑，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眼中难掩惊讶。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谁也不说话。
　　似乎过了很久，他轻轻眯了下眼，正要说话，苏浅却突然抬起相机对着他快速按了两下快门。眼见他眼中露出不悦之色，她开口：“给我你的手机号吧。”单刀直入，没有一句废话。听话人便又是一愣，说话人却面不改色，仿佛只是说出“天气真好”一样的话，嘴角带笑，眼睛却是清明的，叫人看不出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立刻又回过神来，继而眼中流露出厌烦之色，想必是被女生纠缠的经历太多了。苏浅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眼中玩味更甚。这个人，还真是难搞定。
　　不等他说话，她轻轻举起方才用的相机，看着那人眼中的疑惑，笑道：“你如果不给我你的号码，今晚学校的论坛上可能就会贴满这些照片哦！”清亮的嗓音甜甜的，说出的内容却令人气急，“我倒不介意借你这张脸帮助我涨涨人气！但写什么呢……我得好好想想……”
　　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怒气，良久，却在她不怕死的眼光中败下阵来。看出他的妥协，她笑了笑，眼角弯弯。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折射在她明媚的眼中，竟叫人看花了眼，一时晃了神。她递给他一支笔，同时将洁白的手掌伸到他眼前，示意他写在手上。他盯着她白皙的掌心顿了半晌，而后翻了翻书，从末页的地方取出一张书签，在书签上写下一串号码。手指出奇的干净和漂亮。苏浅接过那书签看了看，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抬起头笑道：“你不介意我验证一下吧。”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上面的号码，看着他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才满意地笑了笑。
　　她收起东西准备走，瞥见眼前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人眼中淡淡的无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掏出笔，“放心，我不会拿你的照片做非法的事情。为了公平，我把我的名字和专业告诉你，要是我用你的照片做坏事了你也能告我不是！”说着弯下腰就要在他的书上写自己的名字。“不用。”他忙用手护住书，抬眼看见她眼中的疑惑，无奈地解释，“我知道你的名字，苏浅，中文的。”
　　她惊讶了片刻，看着他急忙保护书的样子，轻轻笑开。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他从她微笑的眼底看见自己的表情，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最是奇特，不相识时，哪怕错过千百遍也毫无印象，相识之后，似乎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瞧见对方的身影。就是自那之后开始的吧，太多次有意无意的见面，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交谈，却都对对方越来越熟悉。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早，苏浅下了课刚走出教学区就狠狠摔了一跤，疼得龇牙咧嘴爬不起来。只记得有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变成一团白雾，凝在她的心里。他背起她来，正碰见他几个同学，几个男生开玩笑：“好你个许辉，什么时候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通知哥们一声，不仗义啊！”“这大雪天的害女朋友摔跤，该罚，就这么背着不许放了！”
　　誓言是多么简单的东西，一句话，几个词，却允诺了一生一世。但誓言又何其脆弱，再多的保证，再多的甜言蜜语，一句话，也就推翻了所有。
　　“我不爱你了。”她冷冷地对他说。
　　“我不爱你了，不爱了，不爱了！”她决绝而大声地重复，一遍一遍，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红着眼眶，将她的手抓得几乎断掉，仿佛她是那个中了蛊的人，只要他用力弄醒她，她就能变回正常，回到爱他的那个她。“你说谎，苏浅。你说过一辈子爱我的。”
　　她冷笑：“别幼稚了，这种鬼话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信呢！这话我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呢，你们男人啊……”
　　“啪！”他狠狠给了她一耳光，眼中泪光闪烁，“苏浅你不许这样，你不许这样侮辱自己……”
　　她偏着头不敢看他，狠狠咬着嘴唇，几乎将嘴唇咬穿，才支撑自己站立，克制自己冲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到这种时候，他还是相信她，心里想着的还是只有她。但她却不得不说出这些话，哪怕再伤人，哪怕再肮脏龌龊，只要能让他离开，能让他放弃她，她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