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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四 戏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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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周亦涯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
“你是说……我被附身了?”
头上还缠着白纱布的周大少黑着脸,盯着窗边的白初一,见到他点头,脸色更差了。
“还去撞车,差点死了?”
点头。
周亦涯一把扯掉了输液管,就要下床。
“不行,我要去找智印和尚问个清楚!”
“你恐怕问不出什么。”白初一说道,“他目前神志不清,正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周亦涯一愣,颓然的坐回床上,喃喃道:“难道……真的和那个封印匣有关?”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问:“这两天有没有见到许舒?”
白初一皱了皱眉,正要回答,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有些意外的接了起来:“喂……”
“白老师,我是何依锦。”少女的声音透过电波,听起来很有精神,“请问,这两天你见过阿舒了吗?”
又是一个问起许舒的,他看了一眼周亦涯:“那天分开后就没见过。”
“唔,这可有点糟糕……”她焦急起来,“刚才我打电话找阿舒,接的却是他的表姐罗小姐。罗小姐说,阿舒这两天有点奇怪,白天总是在睡觉,叫都叫不醒,直到吃晚饭才起床,吃完了就往外跑,一直到凌晨才会回来,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外婆很担心。”
白初一沉吟道:“他晚上去了哪里?”
“就是不知道呢,罗小姐本来打算今天晚上跟着出门看一看,但是她公司的事情又走不开。”少女顿了顿,才又问:“白老师,能不能麻烦你……”
“好,我晚上去找他。”
“我知道白老师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可是阿舒他一直很崇拜你,你的话他一定会听……”她唯恐他不答应,絮絮叨叨的想要说服他,话都说了一半,才回过神来,顿时喜道:“你同意了?”
“嗯。”
“白老师你真是好人!”
“……”
挂完电话,周亦涯问:“怎么?”
“许舒出事了。”
周亦涯先是一愣,随即扶额:“果然他也……”
“周亦涯,两天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他想了想:“基本上没什么印象了……喔对,我记得走出电梯的时候,似乎听到哪里有唱戏的声音。”
“唱戏?”
“对,就是那种昆曲的调子。当时我还很纳闷,我住的那一层只有两户,而且隔壁那家根本没人。”
这两天,许舒一直都恍恍惚惚的。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每当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耳边似乎就响起了丝弦弹唱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婉转曲调,诱惑着他走出门去,走到那一场场绮丽凄艳的折子戏中去。
犹如魔怔了一般。
晚霞将尽的时候,他又一次走出了祖宅的大门,十分钟之后,站在了那座古戏台前。
戏台前还是有不少游人流连驻足,台前空地上有几排长椅,他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当天边最后一丝光芒被黑暗吞噬的时候,眼前突然一花。
就像电影的定格画面一般,昨夜中断的梦境,再次在眼前鲜活的上演。
长椅上也一下子坐满了人,那些人都穿着并不属于这个朝代的衣裳,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戏台,神情呆滞,眼神狂热。
亡魂因为心有执念才不愿往生,重复做着同一件事,日复一日,永远没有尽头。
许舒坐在这群虚渺的亡魂中,台上的戏开始演了下去——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今日演的,是一出《霸王别姬》。
台上旦角身姿婀娜,执剑回眸,玉山将倾。
旦角姓“柳”,入了行,师傅起名“如烟”,意思是他体态轻盈,有烟柳之资。
许舒望着台上的伶人,他的模样,比起第一次见到时的鬼气森森,已然鲜活了许多。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眼波流转,勾魂摄魄。
他的眼前慢慢浮现出这张脂粉堆砌的面孔褪尽铅华后的模样,清秀干净的一张脸,似有若无的一缕笑,和台上的倾国倾城这般不同。
之所以他知道,因为在那些日夜颠倒的梦境里,他见到了这个人,并不绮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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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十八年,盛世将颓,大乱将临。人间无序,妖魔横生。
会仙班的青衣柳如烟,就是在那个时候红遍江南的。
大概越是大难临头前途未卜,人们越容易沉溺于华丽奢靡的事物。不论是唱腔身段还是长相气质,柳如烟都有足够让人追捧的资本,再加上台上的妩媚与台下的清冷对比而生的神秘,自登台以来,无数达官贵人竞相捧场,一掷千金。
然而,再怎样被人倾慕,戏子终究还是戏子。
是旁人眼中身份下贱,可以任意践踏的玩物。
年过半百的黄知县向来好男风,亦为他的风采所迷,誓将他收为己有。仗着有官位在身,屡屡动手动脚,污言秽语。柳如烟怎能忍得下如此侮辱,话语间诸多顶撞,惹怒了黄知县,差人将他一顿毒打,直打得鼻青脸肿,手脚折断,扔在偏僻的巷子里。
天寒地冻中躺了半夜,柳如烟才勉强支起伤重的身子,扶着墙壁慢慢往前走。
走了几步,眼底浮出一道光,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小和尚。
百衲衣,白袜芒鞋,容貌很普通,手里提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一直走到他面前,微微倾身。
“你受了伤,要我帮忙吗?”
“……”他的嘴唇被打肿了,说不出话来。
“不说话,那就是要了?”小和尚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蹲下身将灯笼放下,两手握住了他断掉的那只胳膊。
他没有反抗,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奇异的光芒在小和尚的手掌中晕开,柳如烟惊讶的看着那团光晕越来越亮,痛彻心扉的断骨之处也渐渐不再疼痛,仿佛有一股暖流,正沿着血脉,将那些残破的经络都一丝一丝的修补起来。
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你……是什么人?”话到口边,却只剩了几丝破碎的呜咽。
可小和尚却好像能听得懂似的,笑道:“我叫梅真,我住在那边。”
柳如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狭窄的小巷尽头有一堵高墙,墙里伸出遒劲的枝干,像是剪影一样印在幽蓝的天幕上。
这是柳如烟和梅真的第一次见面。
从一开始,柳如烟就知道,梅真不是人类。
那个时候,还没有“梅若寺”这个地方。梅树下不过两间破破烂烂的小瓦房,柳如烟被梅真安置在其中一间里,断骨之处虽然奇迹般的接合了,可脸上的疤痕还要慢慢将养,黄知县的本意就是让他再也上不了台,如今好端端的回去,恐怕又要惹来无端灾祸。柳如烟便听了梅真的话,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住了下来。
梅真的生活很有规律,除了洒扫煮饭,就是打坐修炼,每天都乐呵呵的,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修成正果。
可对于曾经风华无双的一代名伶来说,这样的日子却显得过于单调。
有一次,柳如烟问梅真:“你是妖,又有法力,为什么不去惩罚那些作恶多端的人?”
梅真回答:“天道轮回,冥冥中都是有因果的。就好比黄知县,他做了坏事,眼下看着风光,将来却一定会有报应。可如果我动手伤了他,那么作恶的就变成了我,将来我也会有我的报应。”他看着他,笑道:“阿柳,心魔也是魔喔。”
他自作主张的叫他“阿柳”,柳如烟很不喜欢,听起来就跟女人似的;他也不能理解梅真所谓的因果报应。如果他有这个能力,早就让那黄知县生不如死。
但他不得不承认,梅真的确是个好妖怪。
“梅真,你整天修炼闷不闷?”他说,“我唱戏给你听吧。”
他唱了一段《游园惊梦》,尽管没有华丽的衣裳,浓艳的油彩,一颦一笑依旧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梅真看得呆了,圆圆的脸上满是惊艳赞叹:“阿柳你真漂亮。”
说着低头想了想,随即笑道:“我也送点东西给你吧。”
说罢轻轻挥了挥手,小院子那棵梅树光秃秃的树枝上,突然绽出无数花苞,转眼之间,千万朵梅花在一瞬间盛开,冷香弥漫,繁花如锦,笔墨难描。
萧瑟秋夜,人间又有几人能见到如此盛景?
这一次,轮到柳如烟看呆了。
他回头看着梅真笑眯眯的模样,平凡的脸在如梦如幻的美景环绕下,显得无比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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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的梦境,定格于万梅竞开,美人唱吟的那一刻。
许舒醒来以后,梦中的每个画面都记得很清楚。他猜这应该是柳如烟的记忆,可他的记忆为什么会到他的梦里呢?他想不通透,心里却有股强烈的渴望,驱使着他走出家门,一直来到那个古戏台下。
鬼使神差的坐下,一抬头,戏已开演。
他认出台上的伶人正是梦中的柳如烟,与梅若寺刚回来那天见到的似人似鬼的模样比起来,那张涂满脂粉的脸,已经有了几分生气。
而如今,已经是第三夜。
台上的柳如烟鲜活如魔魅,牢牢的吸引着他的目光,明知非人,犹自无法自拔。
虞姬转过身来,横剑于颈:“——大王……”
他的心猛的一颤。只见眼前剑光闪烁,虞姬手中的剑竟化作一条蛇,毒信吞吐,朝他脖子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