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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逍遥石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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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睁了眼,最先的感觉是他又回到了梅庄黑牢的日子,霎时一片绝望。四周一片漆黑,手臂疼痛刺骨,只有流水的叮咚声。
这就不对了,梅庄黑牢里可没有活水声!林平之试着动了动身体,双臂双腿俱在,下半身都还泡在水里。背部硌着一个半软之物,想必是他的包裹。他手脚并用爬上岸去,顾不得湿透的棉袄,只摸黑解下包袱,在里头寻火折子。他行事小心,为防雨雪打湿,他那包袱都是用油毡布包好的,火折子这类易潮之物更是包了好几层,此时不由得暗自庆幸。很快他便寻到了东西,扑地一声打了起来。
待到看清他这一片地方,林平之倒抽一口冷气。原来竟是一个极大的石窟。他站立之处正是偏中央,半面是水,半面是粗糙不平的石地。这水显然是活的,只见水面波纹隐隐,却照不到去处。石壁这处到有两个洞口,一大一小。再往上照,洞顶极高,隐约可见一个十尺见方的黑色洞口。照这上下位置来估计,他八成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从回来以后,林平之自以为万事皆在手中,未曾想意外一件接着一件。还好他穿了皮裘挡风雪,里头棉衣又厚实,摔下来身上连个皮肉伤也少。只是手臂挡了冰雪冲力,砸得生疼。等疼痛稍微缓过来,他才吸了一口气,转而开始研究如何出去。
他的轻功不足以跃上洞顶,看起来出路只能在那两个洞口之中寻找了,林平之暗自心忖。他正想走过去,顿觉身上沉重。原来那棉袄吸足了水,臃肿不堪。这片刻功夫,棉袄下摆已在地上滴下了一个小水洼。他得了风清扬的内力之后,落水也不觉得冷,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包袱里的备换衣裳也湿了,但好歹比身上的好一些,林平之毫不犹豫地换了下来。他将湿衣丢弃于地,将空了许多的包裹重新捆好,缚在背上,往较大的洞口而去。
洞里一片漆黑,火苗动也不动,林平之心下一沉,走时就多了几分小心。风不动,前路必死路。洞内高约丈许,路上崎岖不平,全是石头。地面高高低低,拐弯曲折自然,毫无人力痕迹。行了约莫十丈,林平之脚下突然踩到一物,吱呀一声在洞内回响,甚是可怖。他急忙拿火折子一照,却是半片刀刃。年深日久,刀刃卷起,锈迹斑斑,一踩上去就断成好几片,有些地方还化成了锈粉。
大口宽刀,这莫不是哪个擅刀的塞外前辈所用?但瞧这制式,像个砍刀,却是薄了一些。林平之蹲下去看,暗自嘀咕。他刚一抬头,又照得不远处有一枚箭头。他快走几步,这次小心未踩到它。只见这箭头是精钢所制,长约三寸,样式简奇,保存得比刚才那刀要好一些。不见箭身,大约已腐烂成泥。
这看起来倒是有些年头了,也不知是何人所遗,林平之心忖。这箭做工倒是精良一些,但是做武器来用,未免太费。他手执火折子,继续往前走,一路又断断续续地见到不少刀刃和箭头,刀口有直有弯,还有长枪枪头,粗略估计已超一百,而且越来越密集。与之相对应的是几根七零八落的白骨,武器既烂,更何况人的血肉之躯。转过一个弯,林平之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圆形空地,兵器遍地,底下是一片黑色淤泥,白骨夹杂其中,隐隐有陈腐气息。
林平之一路行来,已有所料,此时放眼望去,少说也得有千人之数。这显然不是江湖火并所能达到的数目,再加上隐隐分为两派风格的刀刃和箭头,这里许久之前肯定发生过惨烈战争。林平之心里一凛,是了,函谷关自古以来乃兵家必争之地,有此等规模的战况不以为奇。只可惜他见识有限,看出弯刀长剑乃塞外之物,其他诸等兵器像是中原之物,却不知是何朝何代的遗留。石壁上满是斑驳的刀剑痕迹,可见当时战况之激烈。
但林平之并无心于此。他绕着圆形空地的边缘行走,仔细查看四壁,依旧抱着一丝希望。不多时,他便走到了空地对面。那里有一块大石,表面光滑,显然是后头封上的。依形体看,少说逾万斤,凭他一人之力绝不可能推开。三壁回声沉闷,让人毫无办法。
果真是死路一条。林平之的一颗心愈坠愈低,只道今日便命丧于此?想到另外的洞口,他火速折身返回。这洞口略小,仅容一人通过。林平之弯着身子前行,不多时眼前便豁然开朗,原是别有洞天。这石室只有之前的一半,但无任何兵刃尸骨。火苗幽幽,愣是无一丝波动,教人心凉。
林平之料想此路也是死路,但仍然不甘心地绕壁一一检查。这不看则已,一看把他吓得呆立原地。他远远望着石壁之上似乎有些痕迹,还以为依旧是刀剑刻痕。未曾想走近一看,却是几个女子图像。人物面容皆是一般,但姿势或坐或卧,嬉笑怒骂,无一不同。林平之本无心思,但眼角一扫,却在上面看见了几句眼熟的法诀,登时一凛。他急急照着画像位置像前寻找,最终在石壁上发现了四个大字“北冥神功”,下有一排小字注解。字迹铁画银钩,笔力遒劲,当是高手留下无疑。
待林平之读完注解,震惊之色更甚。字迹狂草,他颇是花了一番功夫解读。“本派武功,以积蓄内力为第一要义。内力既厚,天下武功无不为我所用,犹之北冥,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照此意,北冥神功可吸取别人内力为己所用,岂不就是吸星大法?
林平之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复又仔仔细细地把那画像重新看过,一一与心里默记的吸星大法相比较,很快就发现了不同之处。吸星大法只是北冥神功散功吸功的前部,略有差异;而后头如何将吸来的内力化为己用,吸星大法几乎全部没有,又或者说他在铁床上背得的吸星大法没有。石壁上说,如若最后化功不学,几股内力冲突,必将使人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死。怪不得当年任我行暴毙,原来有这层缘故,林平之狂喜过后心忖。
然而石壁上的画像还没有完。北冥神功修炼的是内功,而接下去却是一种真气运转方式,石壁上大书“北冥真气”。这注解就少得多,而且也已写明了易学易练,只要有足够内力即可。林平之一看易学易练正欢喜,再看下一条,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自己无甚内力不说,还有一道很可能不定时发作的内力。
林平之叹一口气,继续往下看。那石壁上还有小无相功、凌波微步、传音搜魂大法、龟息功、生死符、六阳掌、折梅手等等绝学,无一不是精妙至极的武功。小无相功可几乎完美模仿其他派别的招数,凌波微步是上乘轻功,传音搜魂大法与龟息功也颇为实用。至于生死符和六阳掌,这倒和魔教的三尸脑神丹相似,但却好用得多了。再说那折梅手,化用三路拳法和三路擒拿法,口诀拗口,变化繁复,看似能与独孤九剑的变化一拼。区别只在于前者是空手,后者是执剑。
不知不觉之间,林平之将石室转了一遍,瞠目结舌,心中惊讶难以言表。他从北冥神功和吸星大法的异同上便看出,强练后果甚是不妙,极易走火入魔,他体内又有异种真气,故勉力克制自己不照着练。
不过即使如此,林平之也知道这次绝对是天上掉下了馅饼。图上字迹乃一人手笔,如若此人在世,天下武林绝无敌手。但这上面的武功,除了北冥神功及折梅手略有熟悉,其余都不闻于江湖,更是没听说过此等高手的大名。
壁上的石刻到了尽头,林平之再看时,却不是功法,而是一段平生,字迹奔放淋漓。
此间主人自称大荔后裔,致力复国,然赵氏先于他夺得天下。他率残部退离,在关口受到宋军伏击,退守山洞,士兵全部战死。他为主帅,武功深厚,敌人无人敢进洞来抓捕,他也无法脱离万人包围,最终被人以封墓石困于洞内。最后一支军队也毁于此地,他心情激愤,遂刻生平武功于石壁,誓要于此卷土重来。最后的落款是寥寥几笔的人像,虽仰天长笑,意态却甚为悲怆。
林平之依旧不晓大荔是哪个朝代,但说到武功,这位前辈可真算得上神人了。众多绝技傍身,无怪敌人不敢拿他。如若他投身江湖,怕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想求一败而不可得的人物。他却心向朝堂,人生才如此失意。
矢意复国却兵败如此,自是不平,林平之顿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前辈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不过他再一想,前辈总还有绝世武功傍身,他却为报仇而不得不受制于人,机关算尽,东躲西藏。既然石室武功为剑锋所刻,里头却无兵器也无尸骨,显然那巨石没有关住前辈。他如今想要出去,依靠自己的末微武功肯定不成,只得学一学这石壁上的招式了。要么将轻功学好,要么将龟息功学好,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林平之思及此,恭恭敬敬地跪下来,朗声道:“小子福州林平之,今日机缘巧合之下进了此地,本以为困死无救,承蒙前辈所刻绝技,若能侥幸活命,绝不敢忘前辈恩德。”说完,朝那平生字迹磕了三个响头。要说平时他看到如此多的绝技必先怀疑,但另一洞里的所见所闻也已经打消了他的疑虑,再加之吸星大法的相较,这才信服得那样快。
而要想出去,要么就是从上洞口而出,要么就是从下水流探路。凌波微步固然是个好身法,但是对内力要求极高,只得先从龟息功上下手了。林平之不眠不休,潜心练习。他原本就生于沿海,水性极佳,学得甚快。而后下得水去,发现底下水流湍急,但总有一点亮光在前头。
林平之既落入石窟,那包袱里带的口粮也不多。想呆在洞里学会所有武功绝不现实,口诀又繁复绕口,他便解下身上皮裘,用匕首将口诀一一刻在光滑的内里上。他此时相当庆幸自己扮作了普通路人,故而身上没带长剑,而是带了更容易掩藏的匕首,也带了实际上对他病无多大作用的皮裘。
记录一事花了林平之很多工夫。他得进来此地,纯属机缘巧遇。前辈与他有大恩,既提要卷土重来,他可不能毁去这石壁上的武功。而日后他练成这上面的武功,少不得被人觊觎,他可不想带着自己仇人进到这石窟里。
口粮耗尽之时,林平之也已将石壁上武功刻下。他又对着那人像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背着轻了不少的包袱,潜水离去。水道甚长,不过他之前已经注意,每隔或长或短的一段距离,水面上便有空洞,可以供他换气。
如此三四番,只听得前头水声愈来愈响,光线大亮,登时豁然开朗。林平之从水里冒出头,见得自己正身处河边,水面远处隐隐有几帆船只,有艄公唱的小调声传来。
短短几日过去,林平之从濒死时的满心怨怼,到此时的神功在手,不由得慨叹因缘际遇。现今,他何愁大仇不报?他仰天长啸,声音传出几里地去,惊起裙裙不知名的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