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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晋江文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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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薛蟠,自从贾芸那处得了那六张美人图后,就整日神情恍惚,神思不属。出去寻欢作乐,见着什么样的美人都不禁要拿出来与那画里的美人比一比,比来比去,只觉周围这些个人通通俗不可耐,全是一群庸脂俗粉,本心里那点作乐的心思顿时被扫了大半。怏怏出去喝了几回酒,却都无法尽兴,之后便不大爱出门了。整日只把自己关在书屋里对着那些画望画兴叹。
薛姨妈本见儿子这些日子不出门闯祸了心里正高兴,又见他整日窝在书房里,心中更觉安慰,心道真是祖宗保佑,她这儿子终于开窍知道上进了。如此一来,对薛蟠更是关怀备至,凡有所求无有不应。
可是时日一长,她便觉出不对劲来。她是再了解自己儿子不过的了,哪是那种会定下心来学习的人呢,就算想学好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成另一个人。心中起疑,便唤了薛蟠身边的小厮过来问话,这一问,倒把她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法子,便起身去找王夫人讨主意去了。
刚到王夫人门外,就见一个小尼姑正站在院子里跟小丫头玩耍,便问道:“谁在里头呢?”
“是水月庵的静虚师太。”小丫头边打帘边回说。
走至屋内,王夫人与静虚老尼正坐在炕桌前话家常。见她进来,王夫人笑道:“我正想打发人去找你呢,你就来了。”又看她脸色不大好便问道,“我瞧你一脸忧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薛姨妈叹口气:“还不是我家那个孽障,真是让我整颗心都要操碎了。”
薛蟠惹是生非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王夫人以为他又闯了什么祸,皱眉问道:“可是蟠儿又生了什么是非不成?”
薛姨妈摇摇头:“这次倒没惹什么事,可是却比惹了事,更让我发愁呢!”
王夫人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薛姨妈与王夫人要好,凡事也不瞒着她,便倒豆般把薛蟠这些日子的情形说了一遍:“我瞧他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本以为他是要学好了,心里还高兴的不成呢。可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把自己关在里头什么也没做,成日里饭也不好好吃,恍恍忽忽的只对着几张美人图发呆,嘴里还直念叨着什么自己生错了地方,还说什么若是死了,不知道能去那画里走一遭的话。我听了心都凉了半截,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心里有了这样轻生的念头,若万一想不开真有个好歹的,可叫我怎么活?”说着,心里顿觉一阵悲凉,掉下泪来。
王夫人与静虚对看一眼:“蟠儿这不会是魔怔了吧?”
静虚眼眸下垂思量了一下,又看向抹泪的薛姨妈:“听您这么说,大公子倒有些像是被脏东西魇住了。按说男子属阳,邪物属阴。那阴邪之物若想害人,一般也不敢直接接近阳气旺盛的男子,想来定是通过什么东西作了媒介,只是我没见着真东西,倒不好乱猜。”
这个时代的人多信鬼神之说,像薛姨妈这样的深宅妇人更是尤甚,听她这样说,急忙道:“可不就是那几幅画闹的嘛!我这就叫人把那画取来与师太看看。若是我儿真被魇住了,还请师太救命!”
静虚一派镇定的点头,安抚道:“太太放心,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若大公子真有事,贫尼是断断不会坐视不理的。”
现在正是午后,薛蟠这时候正在屋里睡中觉,因此取画也没受到阻碍,不多时便被拿了过来。
三人围在桌前,徐徐打开那六张美人图,当打开那张姬三娘卧榻图时,静虚大惊,身体后撤,以袖遮眼,像是怕什么似的,急道:“好个邪物!还不快快合起来,免得害人。”
薛姨妈王夫人见她如此惊恐,心中亦害怕起来,速速卷了画轴,紧紧捆住。
薛姨妈忙问:“师太,可是这画真有不妥?”
见画被卷了起来,静虚双手合十,口中念佛,脸色不好道:“何止不妥,是大大的不妥啊!敢问太太这画是何时所得,大公子带在身边多久了?”
薛姨妈早被静虚煞有介事的样子唬住了,凡问必答,细想了一下回道:“这画是半年前蟠儿花了大价钱得的,他爱得不行,时常拿出来赏玩。记得当时他拿回这画时,我还奇怪,以为蟠儿又发糊涂了,竟花那老些银子买这几副破画。现在想来,原来不是他糊涂了,而是那时就被邪物魇住了吗?”
静虚略点下头:“怕是如此!”
薛姨妈这下可急了:“这可如何是好?这都大半年了,蟠儿不会有事吧?”
静虚安抚她道:“太太莫怕,依贫尼所见,这邪物现在怕是还没修炼成气候,不然大公子早就性命堪忧了。”
薛姨妈听儿子有性命之忧,脸早就吓白了:“这可如何是好?”求救的拉着静虚的手,抹泪道,“若蟠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请师太救我们母子一救!”
静虚又合手念了句佛,道:“太太一片慈母之心,贫尼深为感动。今天让我遇到了这事,也是我佛慈悲,贫尼自当尽力相助。只是要制服此物怕是要花费好一番力气。庵中向来清苦,所用法器具不周全,贫尼只怕是心有于而力不足啊!”
薛姨妈爱子心切,现在莫说是要点钱财,便是要了她的命,怕她也会点头答应。遂忙道:“师太若能救我儿子,莫说是要几样法器,便是让我倾家荡产我也是愿意的。”
别看静虚是个出家人,可六根却从没清静过,最是个贫财好利之人。之前那些话,不过是她编出来吓唬诓骗薛姨妈的而已。目的不为别的,不过是贪图薛家财大,想为自己捞点好处罢了。现见薛姨妈对自己深信不疑,心里得意,面上却仍做云淡风清,一派高深状。
“这画实在不宜在府中多留,不如就让贫尼带了去吧!还有大公子,虽现在性命无碍,但也中了蛊惑,须得随贫尼一同回庵中,于佛前念经除业方能大好。”
听她这样说,王夫人深觉不妥道:“蟠儿身为男子,去庵堂这样的地方恐怕多有不便吧?”
静虚点头认同道:“太太所虑极是!我记得在水月庵旁有处小舍,平时无人居住,贫尼倒可安排公子暂居于此。一来离佛堂近,能镇住妖邪;二来那里极为清静,也方便公子念经除业静省神思。”
看她安排周到,王夫人方点头:“还是师太想得周全,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薛姨妈亦点头:“那就有劳师太了。”后又想到什么,皱眉愁苦道,“那画与了师太倒也干净,只是蟠儿向来把它们当命根子似的宝贝着,若从他手里拿了去,我怕他不肯依啊!再则,想来佛寺清苦,现让他去住那里,他又怎么会肯?”她是向来拗不过儿子的,若他执意不肯,她也是没法子的。
王夫人见她这样,轻推一把劝道:“妹妹糊涂了不成,都什么时候了,哪还顾得上管他肯与不肯。为着他的性命计,便是绑咱们也要把他绑过去。这是为了他好,妹妹可不能再由着他了。”
静虚在一旁听了,适时开口道:“两位太太不必忧心,不如让贫尼去劝上一劝吧,兴许有用。”
连她这个亲妈尚且没有办法,她个出家人能有什么好主意?薛姨妈疑惑的看向静虚,见她一脸胸有成竹,便好奇问道:“师太有何妙计?”
静虚只淡笑摇头,对她道:“不如太太现在就领我去见见大公子吧!”
薛姨妈一心只想薛蟠好起来,只要他肯去庵里,也顾不得静虚用什么法子了。遂也不再追问,带着她直接去了薛蟠房中。
薛蟠正在床上呼呼大睡,薛姨妈在旁看他睡颜,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儿子瘦了。心里心疼不已,更是急着除妖镇邪让她儿子赶快好起来。遂也不顾他睡得正香,狠心把他摆醒了。
好好的午觉被人挠了清梦,薛蟠老大不乐意,正要发脾气,睁眼见站在面前的是自己母亲,便歇了那口气,但脸上仍不满道:“妈,人家睡得正香呢,你叫我干嘛?”
薛姨妈摸摸他的头,好声好气哄道:“我的儿,静虚师太来了,说要见见你呢!”
薛蟠一听,一个老尼姑要见自己,心里更是不乐,挥挥手:“她见我做什么,我可没银子舍给她。打发她走吧!”
薛姨妈见他又要躺下,忙拉住他道:“这次可由不得你,快快穿好衣服跟我出去见人。”
薛蟠挣了几下没挣脱,看自己母亲是铁了心了,只得无奈起身,嘴上不住抱怨道:“有什么事啊?非得这会子说。她有话说最好,若是没事找事,看我不拿扫把把她撵出去才怪。”
薛姨妈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你这孩子就是口没遮拦。出家人也是能随便撵的?小心佛祖怪罪!”
见他收拾停当了,领了他出来见静虚。薛蟠见了她,随随便便拱拱手,问了声好。
静虚没在意他的无礼,微笑着双手合实还了一佛礼。
“师太,我儿子来了,您……”薛姨妈刚开口想问下情,便被静虚抬手阻止了。
对着她道:“太太可否容贫尼与大公子单独谈谈。”
薛姨妈看看双眼懵懂的薛蟠,又看看神情庄严的静虚。她现在已是六神无主,只把静虚当成救难菩萨,虽不放心,也不敢多话,只昨点点头出去了。
薛蟠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坐,喝了口茶,看向静虚问道:“不知师太找我何事?”
静虚脸上仍挂着一派从容微笑,对他道:“贫尼看公子神思不属,特来为公子解忧。”
薛蟠嗤笑一声:“你个尼姑不在尼姑庵里念经,跑这儿来糊弄你大爷我。你连我忧的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法子可解呢?”
静虚淡定一笑,把手中一幅画卷打开,笑看向薛蟠道:“公子可是为这画中人苦恼?”
薛蟠定睛看去,这不是自己的美人图吗?一下跳了起来,把画抢回怀里,瞪向静虚道:“你这老货怎么敢偷大爷的东西!”
被骂了静虚脸上笑容亦不变,看着那幅展开的姬三娘卧榻图,开口叹道:“这画中之人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啊,若是能见着真人,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大公子你说可是?”
一语中的,薛蟠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侧目看向她:“师太真是洞察世事,连这也被你猜了。刚师太说要为我解忧,可是你有什么神仙妙活,让我那画里的美人活过来不成?”
静虚轻摇摇头:“贫尼道行浅薄,尚无此能耐。”
薛蟠扫兴的挥挥手:“既这么着,那你来做什么?打趣爷呢?”
“不敢。”静虚依旧笑道,“我虽无什么神仙妙法,但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画中人虽美,但在世间也未必寻找不到。贫尼便恰巧遇到过这么一个!”说着,用手指点点画中的美人脸。
薛蟠大步迈向前,盯着她问道:“你当真见过与这画里相似的美人儿?”
静虚亦看向他,微笑点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又怎么会欺骗公子呢?”
听她说的如此笃定,薛蟠心里一阵激动,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啊!
一把拉住静虚的胳膊,迫不及待道:“快带我去,若是真的,爷定重重赏你!”
静虚拦住他道:“公子不急,是你的总归是你的,跑不掉。你既要见,便且随我到庵堂走一遭吧。不过贫尼有言在先,你现下的行动须得听我安排,若是出了差子,便只能叹公子无福了。”
薛蟠思美心切,不管不顾的一个劲点头道:“好!好!只要你能见着美人一解我相思之苦,就是你让我叫你亲妈我也乐意!”
见他一脸急色,恨不能长翅膀飞出去,静虚眯眼一笑,眼中一抹贪婪闪过。
起先装神弄鬼欺骗薛姨妈,本就是想利用她爱子心切之心,捞上一笔小钱。可后来看了姬三娘那幅画时,她便知道自己发财的机会来了。这静虚在人前虽是个一派正直的尼姑,可暗地里却专经营些帮着富家公子保媒拉纤、寻欢作乐的下流勾当。不几日前,她庵里来了个守寡的年轻媳妇,她见她如此貌美又是个寡妇,且身后亦无什么强硬的背景可依仗,便起了歹心,打了从她身上捞点好处的主意。正想着找个机会寻个有钱公子与她巧遇一番,若促成了好事,她又能得着一笔进项。可巧的,她今日来荣国府就叫她碰见了薛蟠“中邪”一事。更巧的是,令他中邪的画中人长得竟与那年轻寡妇有八九分相似。想那被迷得七荤八素的薛蟠,静虚心中称善,这不是合该自己发财嘛!想那薛家财大,如果运作的好,还愁银子不往怀里飞?
眼珠转了两转,俯身凑到薛蟠耳边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薛蟠也不管听没听明白反正一个劲的点头答应。等那静虚唠叨完,也猴急的等不到第二天,急匆匆收拾了行李,带着跟班小厮飞也似的朝水月庵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