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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晋江独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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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郦道心曾经以为,海宁之战是齐良的结束,他的解脱。
齐良死,他得新生。这场纠缠十年之恩怨,终于可以彻底了结。所以他怀着得意和嘲讽的心情看齐良跌入无底深渊,阴阳两隔不必再见。
但重生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齐良输给他的是性命,而他赢得的,却是此后缠绵入骨之恨意。
护罩被破,武功由九品跌至七品,元气被伤,再想修炼难比登天。更重要的是,此后江湖道上再无齐良之名,再无一人,可称为魔教司命之宿敌。
他重新回到战场上时,再找不回魔教司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从容。
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那一场战斗是真真正正的平局。
终此一生,他没有胜利,也再没有机会去挑战齐良。
修罗之舞,袖出万点霓虹。如千百只手臂,争先恐后地袭来,欲将齐远撕成碎片。
两名师弟都吓傻了,齐远亦双目圆睁。紧接着他被整团蓝色包裹其内,再接下来就是轰然一声,鲜血飞溅。
所有人似乎都预见了此战悲哀的结局,又一名正道弟子将葬身魔人之手。
就在此时,却见郦道心一声尖啸,倒退数步,不可置信地惊望齐远。
那柄拂尘深深地扎入他的腹部,只剩下半截柄露在体外,被齐远双手死死攥紧。
“你……还说齐良没有教你武功?”
魔人用的是海宁之战最后绝招,而齐远在那个瞬间双掌运作有如神助,竟从掌心冲出了一头赤红狻猊——极浅淡,极瘦小,但又真实存在着!
他用的,也是山阳在那一战用出的招数!
当时破解魔人杀招的一幕,再度重演!
齐远双手握着拂尘柄,神色有些茫然,但更多是激动。他嘶哑着嗓音喊道:“叔叔没有教过我,但……你该死!”
海宁那一幕他深深看在眼里,铭刻脑海。魔教司命的绝招和叔叔的应对,他记得那般清楚,即使在梦中,也会重复那一刻的景象。
想要变强。
想要给叔叔复仇。
想要用自己的能力,抓住生命里每一次机会,和每一份应有的荣光。
“啊——!”
齐远长吼声中,双手用力推出,魔者被他推得快步后退,腹部被翻搅成一团烂肉,美丽的凤目里,充斥了血红!
“是我小看了你……是我……哈哈哈哈!”魔者忽而仰天大笑。紧接着,发出一声语意不详的感慨:
“——你果然,是他的侄儿!”
狂笑的话语伴随无数濒死反击的招数,却被身后两个扑上来的师弟挡住。那两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所学的最强招都施展出来,剑锋狠狠砍在魔者身上,鲜血,溅了他们一头一脸!
“疯子……古华派全都是疯子!”郦道心大笑。癫狂的笑声好像是愤恨,好像是懊悔和遗憾,又好像是狂笑自己。此生荒唐,此身将殒,此心何在。
笑尽十年恩怨,笑尽风雨浮生。
直到命途终点,他口中再未提及齐良名字。
******
如有人在徐云帆之前,便会看到他身后的魔人。半边脸覆着面具,上刻诡异图腾,与法王厉天佑面上之纹刺类似。
魔教右护法,胡密。
徐云帆身体已锻炼出本能反应,在剑尖及体之时向旁边挪出两分,所以这一剑没有刺中心门,却依然将他重创!
遭遇偷袭瞬间,四面桃李花海褪色,化作罂粟毒花。每一丛每一簇,皆似魔人诡诈的笑面。
血瞬间从口中涌出来。呛咳震动肺腑,连带着前胸带血的剑尖亦震动,望去好不悲凉。
徐云帆边咳边道:“九品武者,也需要用这种手段吗?”
胡密九品境界,根本不需要用这种办法来抓他,当面擒捉,他也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偏要布置了这么一大套玄虚,为的只是刺激他心神波动,再出手偷袭。
实与九品大不相符。
大约是受伤得太多已成习惯,疼痛经历得多了也成麻木。徐云帆在此生死关头,仍有余裕分析敌手的实力。
“呵,怪只怪徐掌门名声太响,又太胆大了。”身后的魔者冷笑着将刀刃再向里捅了一分,“你很勇敢。但这种将我魔教视作无物的冒险方式,勇敢到——愚蠢!”
痛!
徐云帆眼前一阵发黑,却以理智维持灵台清明。绝对不能在此时失去意识,否则就再也不可能醒来了。
胡密……记得在海宁之战,崆峒派掌门杨正清将他击败。杨正清好似得意地说过下手极重,伤及魔人筋骨,所以在北关上也没见胡密出战。
此时胡密会采用这样有失九品身份的办法对付自己,难道是因为他和郦道心一样,武功已跌落了等级?
无论如何,为了自己性命,徐云帆必须一赌。
他咳着,喘息着,任血从唇边滑下,以微弱声音道:“败于九品高手,我……虽死无怨。”
胡密听得此句,表情得意,但这得意之色,却在徐云帆接下来的动作中急速凝固!
说“虽”字时,徐云帆右手来到胸前扶住透出的剑尖。说“死”字时,他咬紧牙关身体用力后错,剑尖愈发穿胸而出,他的左掌却也奔胡密手臂而去!
说到“无怨”二字,体内真气因伤势全都滞留胸口,却在极限冲撞中,被徐云帆以经脉硬生生容纳,转递至左手,出如闪电,已然扣住胡密左腕。
腕脉虽小,却关联人体五脏六腑。手腕被制,胡密心说不好,却忽觉一股强硬力量,竟是自己发出去的力量倒灌而来!
而着力点,竟然就是自己“天魔铸体”的罩门所在!
胡密万没想到徐云帆还有反击之力,急欲撤身,徐云帆却使出粘字诀,牢牢扣住他手腕不放,一边将剑上传来的凶狠力道,源源不断地倒催进去!
两人力量牵连一体。徐云帆敢将经脉驱使至极限,胡密却是海宁战后伤势未复,哪里受得了如此摧折,瞬间经脉欲断,面露恐慌。
却在此时,胡密神色一变:“郦道心!怎会!”
关心同袍景况,再无心与徐云帆缠战,以真气硬生生切断两人联系。砰然一声,分开两人。
剑尖抽出体外,带出如泉鲜红。
虽未给徐云帆补上致命一击,但如此重创,料来也难活命。胡密这样想着,转头快步向另一处战场奔去。
******
郦道心不足七品,胡密虽是九品,重伤未愈也只得七品修为。徐云帆五品,齐远五品末。
二品之差,以逸待劳,本是魔人必胜之战局,然而战斗结果,却是郦道心亡,齐远、胡密伤,徐云帆重伤濒死。
当然身处其中之人不可能得知如此详细,也无暇关心。
徐云帆再度面临生死边缘。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之前很多次一样,再度失去五感,然后再度在疼痛中醒来。
缓慢睁开眼睛,确认自己又一次捡回了性命。肢体仍在,意识仍在,没死没残没失忆。
但这一次,徐云帆的心情却远不似之前平静。
他仰面,首先看到的是一重又一重山峦,觉得此峰已经够高,远处却总有更高的山峰。
太阳挟着晚霞滑向西方,又是一日要过去了。
硬撑着坐起来,感觉头重脚轻,耳朵里嗡嗡响。胸口一跳一跳地疼,又觉得沉重。那一剑刺入的不仅是□□,好像也刺痛了某种心情。
一点一点回想着昏迷前的事,不知齐远在哪,另两位师弟怎样?
现在急也没用,等休息好了,再去找他们吧。
徐云帆抬头看着四周。
于是他便看见小墨趴在神鼎边上,遥望夕阳。
他黑乎乎的圆脑袋被两只细细的手臂撑着,影子拖在地上,又斜又长。
徐云帆看过去,却听他发出一声深长叹息:
“死生……亦大矣。”(注)
与他一贯作风不符的叹息声,却极符合徐云帆此时的心境。第三次从鬼门关转回来,与前两次不同,这次的变故是他没有想到的,或者说得更明确些,这是他的……失败。
有计划的冒险,付出代价是情理之中。但这一次他能活下来,纯属侥幸。
小墨看着夕阳,突兀问道:
“徐云帆,你真的不怕死?”
之前尚怀英也问过徐云帆,徐云帆虽答怕死,心里却是洒脱的。但此刻听小墨问起,他却顿住,没有展示一贯的淡定从容。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怕。”
“当被逼到绝境时,我已退无可退,谈生死是奢侈的问题,遑论害怕。”
“但现在,我已经获得很多,有了资本,有了成就。我很怕失去这些,所以我怕死。”
徐云帆垂下目光,看着身上沾染的血迹:“魔教右护法有一句话说得没错,我太冒险了,冒险得过分就是愚蠢。”
“这次的教训,应当引以为戒。”
虽有伐骨洗髓之奇遇,又有小墨术法帮助,又打算背水一战杀魔修炼,但,那都不等于他可以大意。大意的结果,就是死。
对于魔人,他必须时刻警醒。
小墨笑了。他低低地,以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徐云帆,你之理智自抑,从未让人失望过。”
“小墨你说什么?”
“哈,我说你别把气氛搞得这么凝重,我的定魂术都还有效,你就算再死几次也没关系。”小墨嘻嘻哈哈地道,“这一回你可以直接升到七品了,这种升级速度,冲击九品都是指日可待的。”
徐云帆诚恳道:“小墨,多谢你。”
若没有小墨的阴术,他此番必死无疑。
“啊,要谢我,你有什么实际表示没有啊?比如豪华温泉什么的……”小墨又开始惦记洗澡的事。徐云帆就知他要说这没正经的,远目。
但,这玩笑的言语,却让徐云帆忽然想到幻境之中所见的“小墨”。那究竟是小墨轻浮表象引来的,还是……某种自己未曾触及的真实?
注:“死生亦大矣”意为“死与生也是件大事啊”,出自《兰亭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