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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绿柳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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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通往荥阳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车上一男二女:男子四十开外,面皮颇白,长眉入鬓,凤眼微阖,全身罩着青衫,骨子里透着儒雅的气质,只是戴在左手手腕上的一串女式紫玉手链显得有些突兀。男子对面坐着的紫衣妇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婀娜,姿容秀美,一双秀目正担忧地看着枕在她腿上沉睡的年轻女子。
只见那女子时而秀眉微颦,时而嘤嘤呓语,时而低声哭泣,似乎是被噩梦给魇着了。
“老爷,这孩子真不要紧吗?”妇人秀眉紧锁,担忧地问。
“夫人,自从我们救下这孩子,你来数数一路上你已经问过为夫几遍了?”原本闭目养神的男子,睁开眼睛,略带逗趣的口吻说道:“所谓关心则乱!你要相信为夫!”
“妾身自然是相信老爷的。只是,已过了这许久,仍未见她转醒,妾身有些着急罢了?”那妇人嫣然一笑。
“夫人不必担心。她伤在头部,本可致命。好在这孩子命大,脑中的淤血正慢慢消除,过些日子便能痊愈。至于为何她一直不醒,依为夫看,应该是因为她有心结。”
“心结——”妇人低下头,长叹一口气,幽幽道:“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妾身虽然只跟她只有几面之缘,对她的事却也略知一二。上次作客神剑山庄时,妾身就听说在林盟主众多弟子中,她是最不讨林夫人喜欢的。有林夫人那么严厉的一个师母,想必她也吃了不少苦。”
“唉!”男子叹口气,道:“林贤弟做不了他夫人的主,弟妹又是个那样的人。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不好过的。”
妇人低头不语,抱着怀中人的手臂微微紧了紧。
一路无语,马车疾驰。
傍晚时分,便到了荥阳城外一处山庄外。这庄子修的极为秀气,庄内遍植绿柳,所以唤作“绿柳山庄”。
提起绿柳山庄,天下无人不晓。因为这山庄的主人,便是闻名江湖的神医韩青臣。而马车上的一对中年夫妇,正是韩家当世家主韩青臣和他的夫人白氏。
荥阳韩家世代为医,已有三百余年的历史。三百年来,朝代更迭,江湖易主,韩家却始终枝繁叶茂,久盛不衰,靠的便是韩氏出神入化的医术。
“老爷,夫人,我们到了。”赶车的壮汉跳下马车,准备好下车的凳子,恭恭敬敬的立在马车旁。
韩夫人闻言,忙拿出一方面纱覆到脸上。轻轻放下怀里的人,随韩青臣下车。
韩青臣扶着韩夫人下车后,对壮汉吩咐道:“韩琦,你把梅姑娘抱进内堂,先安置在含烟阁,再去药阁取三颗‘天香丸’让人给梅姑娘服下。”
韩琦俯首称是,接着跳上马车,抱起昏睡的女子,一跃而下,三两步赶上走在前面的两人,紧跟着进了山庄。
一进大堂,韩氏夫妇相继落座。韩琦则抱着昏睡的女子径直朝含烟阁走去。
“老管家,少爷有回来吗?”韩青臣拿起茶碗,呷了口茶。
“回······回来是回来了,只是·······”早已候着的白须老者站在一旁,结结巴巴道。
“怎么吞吞吐吐的?”韩青臣放下茶碗,眉头皱了皱,道“他人呢?怎么他老子回来了,也不见他出来见一面。许久不见,我差点不记得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了。”
老管家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汗珠儿,道:“少爷在······在抱月轩。他······他······”
“他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老管家犹豫着,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摞厚厚的账单,慢慢递给青衫男子,“这是少爷这个月的花销。少爷说——”老管家欲言又止。
“说什么?”男子接过账单,边看边问。
“少爷说,他在杭州定下了个座宅子,还缺三千银子。请老爷······请老爷尽快补上。”老管家一口气说完,顿感轻松不少。
韩青臣闻言,顿时火冒三丈,额头青筋暴起,蓦地站了起来,把厚厚的账单一把扔到地上,怒不可遏道:“我韩青臣治病救人,积善行德,怎么就生出个这么个不知羞耻的败家子!”
一直默不作声的韩夫人见状,忙起身相劝道:“老爷何必呢?月白这样又不是一两日的事儿了。动这么大的肝火,也不怕气坏身子!”
“别劝我!这个逆子越发的不像话了。你瞧瞧,他这次竟然荒唐到花了一千五百两在杭州买了个名妓和小倌儿。一千五百两!可以买十顷良田,够普通百姓人家半辈子的花销。你再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地方的账单?不是妓院,就是赌场。他哪里还有我韩氏子弟一点点样子?”韩青臣痛心疾首。
韩夫人配合地跟着叹了口气。
“老管家,去,把那逆子给我拎来。这次我非得剥了他的皮!”
“老爷,算了吧。”韩夫人对老管家摇了摇头,阻止道:“月白还小的时候,你这么做,尚且不管用。如今他人大了,你还真能剥了他的皮?这样下去,只会让你们父子更加生分。依妾身看,索性就由着他胡闹下去。闹够了,他总有厌烦的一天。他不过是年少贪玩罢了,总有一天,会明白老爷的当日的迫不得已。”
韩青臣听到“迫不得已”四个字时,整个人忽然冷静下来。他坐回椅子上,看着韩夫人覆着面纱的脸,思忖片刻,颓然地挥挥手,对老管家说道:“罢了。跟账房管事说一声,以后少爷的一切开销可以到他那直接支取,再不必上报给我,免得让我生气。”
老管家暗自叹了口气,应了一声,默默退了出去。
老管家前脚刚走,紧接着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她见着韩青臣,便跪倒急急地说道:“老爷,不好了!您带回来的梅姑娘一醒来,便大呼小叫的跟奴婢要镜子。谁知,等奴婢找到镜子给她,她只照了一眼后,便突然发起疯来,把含烟阁里能砸的都给砸了!奴婢们拦也拦不住啊!您快去看看吧。”
“那梅姑娘可有伤着自己?”韩夫人急切地问道。
“没有,她只是乱砸东西。谁拦她,她便打谁。”小丫鬟捂住胸口,一脸委屈道。“奴婢就被她踢了一脚。”
韩夫人闻言,略微宽心。“老爷,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吧。”
韩青臣皱了皱眉,沉思片刻,点点头,带着一行人直奔含烟阁而去。
含烟阁内,满地狼藉。
林凡茵头枕双臂,支楞着腿,躺在床上,盯着床顶,无比惆怅:老天爷,您这是在玩我呢?玩我呢?还是玩我呢。先是做了个恐怖的梦,然后一觉醒来,我怎么就真变成了讨厌的梅师姐呢?梅师姐又跑到哪里去了?还能变回去么?娘亲向来讨厌梅师姐的妖精脸,如今顶着她的烂皮囊,娘亲还能认我么?这么荒谬的事儿,谁会相信?······
“唉!”林凡茵长叹一声,翻了个身,接着郁闷:还有大师兄,我应不应该认回这个夫君?认吧,便宜梅洛雪的身体;不认吧,便宜梅洛雪的灵魂!怎么算我都在吃亏!
“啊——”林凡茵一下子坐起来,狂躁地抓着头发,大叫一声。房门同时呀地开了,韩青臣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外。
林凡茵顶着鸡窝头,闻声看向门口。她一见是韩青臣,先是一愣,转而欢喜地从床上蹦下来,跑过去拉着他的手,惊喜道:“韩伯伯,你怎么在这儿?谢天谢地,我终于见着熟人了。你不知道,我——”
韩青臣老脸微红,甩开林凡茵的手,轻咳一声,斥责道:“梅姑娘,小心身份。”
一声“梅姑娘”犹如一盆冰水把林凡茵浇了个透心凉。
韩夫人赶忙圆场,“老爷,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韩青臣点点头,踱着步子,迈进屋内。看着满地碎片,和被林凡茵糟蹋得不像样子的屋子,韩青臣的脸更黑了。落座后,他开口便问:“梅姑娘,是想把老夫的家给拆了么?”
林凡茵自知理亏,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踢着脚边的碎瓷片,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鼻子一酸,心中万分委屈。她能说洞房一夜,跟她不熟的老天爷就给她换了个壳么?而这躯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足足讨厌了十一年的四师姐梅洛雪么?
韩夫人林凡茵一脸委屈,柔声道:“梅姑娘,这里虽不是神剑山庄,不若在你师父面前自在。但,我们也算是你的长辈,你若有什么难心事儿,尽管直说。我跟你韩伯父会尽力帮你。”
“我,”林凡茵欲言又止,转而哽咽道:“家师跟师母可好?林师妹······她可好?”
韩青臣听她先顾着师父师母,还算有点孝心,脸色便稍有缓和。“知道关心他们,还一个人四处乱跑。眼下你师父师母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却还给他们添乱!你师父正急着派人到处找你!”
林凡茵一听,心里泛酸,颇不是滋味。她爹向来偏心,外人若不知道,反倒梅洛雪更像他的亲生女儿。
原来,梅洛雪的父亲梅松岩原是海砂派的大弟子,林天正的同门师兄,因为□□同门师妹,致其自杀身亡,而被废去武功,逐出师门。当年,这件事轰动了整个武林。
九年后,已入赘神剑山庄的林天正路过信阳,偶遇梅松岩。彼时,梅洛雪之母早已亡故,而梅松岩也已病入膏肓,也不久于人世。林天正念及师兄弟一场,在梅松岩亡故后,便带着七岁的小洛雪回到神剑山庄,收她为徒。
因为梅洛雪父亲的缘故,加上她为人乖巧,又生得楚楚可怜,相比刁蛮任性,不拘小节的林凡茵,更得林天正的喜欢。因为这个原因,本就嫌她耀眼的林凡茵便更讨厌她了。
“知道错便好。”韩青臣道:“你头部的伤本可致命。好在你还有些福气,被我们捡到,眼下已无大碍,慢慢养着吧。倒是你林师妹,眼下却不太好。”
“她怎么了?”林凡茵蓦地抬眼。
韩青臣见林凡茵如此关心,方满意地点点头,叹口气道:“她中了魔教至毒‘夺魂散’,命悬一线。”
“中毒?怎么会中毒?”林凡茵觉得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有人在洞房里的喜酒中下了毒。说来不幸中的万幸,凡茵贪杯,自己先喝了。若你江师兄一起跟她喝了,如今躺在床上的便又多了一人。”韩青臣叹道,“说来也奇了。一般人中了夺魂散,毒发则顷刻毙命,而凡茵却能保住性命,只是昏迷不醒。”
“······毙命?······不醒?”林凡茵喃喃低语,摸着隐隐作痛的头,忽然间,她明白了:不是她跟洛雪命大,而是她们都死过一次,然后交换了灵魂。
“那么,林师妹还能醒过来么?”
“未可知。”韩青臣摇头道:“所谓至毒,便是无药可解。眼下虽有性命,以后却未可知。老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林凡茵惨然一笑:“这么说,我还是赚了······”忽然头痛欲裂,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