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从天降》睡懒觉的喵

38、第三十七章

　　木船驶进鬼界后，一船人都差不多醒过来了。有人呼天抢地，搁不下自己夫君嚷嚷着要回去的；有人义愤填膺，大骂杀人凶手要为自己复仇的；还有魔障疯癫，又哭又笑喃喃自语的。
　　一群人中，唯独小兮和对面的女子泰然处之，沉默地瞅着这一切。船夫在船头自顾自地划着桨，对新鬼们不闻不问，似乎早历经百态，见怪不怪了。
　　半柱香时辰后，小船渐渐驶出了辽阔无际的黄泉，隐隐的，已能看到对岸的点点灯光了。璀璨星空下，飘浮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透明物，大小不一，如萤火虫般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小兮眺望着对岸，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纵使幻想过千百遍，她也从未想过原来鬼界竟是长这副模样的。
　　蓝黑色的天幕下，一栋栋精致秀丽的矮檐房一字排开，每栋房屋前又自有一株树。这树不过筷子粗细，每株都一般儿高，甚至连枝桠伸延的角度姿势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在于，有些屋前的细树开满了一串串空心的白色圆花，有些屋前的树木却光秃秃的。
　　小兮瞅那树上的花迎风舞动，薄薄的一片好似纸般，正不解，对面那女子便挨过来解释道：“这是阎罗树，地府的小鬼们又管叫铜钱树，是专门用来挂凡人烧来的纸钱银元的。”
　　小兮闻言诧异万分，定眼再细看那开花的阎罗树，果真外圆内方，一串串接连着与铜钱无异。
　　“怎么……大家都把冥币挂在家门口，不怕有人盗吗？”难道鬼有炫富的习惯？
　　女子扑哧笑出声，道：“小妹妹，知道这树为什么叫阎罗树吗？唉，当初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发明了纸钱，说是只要将其烧给阴间的亲人，他便能大富大贵。其实吧，这铜钱银元在鬼界根本就没用，既不能吃又不能穿，鬼民们收到生前亲人烧来的纸钱也只能往黄泉里扔，后来造成河流堵塞，差点淹了整个地府，阎王老头这才想出这个办法来，在家家户户门前都种上这么一棵阎罗树，凡人烧来的纸钱自在这树上开花，这才算了却了一桩难事。”
　　小兮闻言瞠目结舌，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言语，只管死死盯着那些阎罗树。凡间有老话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下看来倒是真的。
　　此时木船正好经过的地方阎罗树都是光秃秃一片，没有半朵铜钱花。女子见状又道：“要看一个鬼是新鬼还是老鬼，其实看他门前的铜钱树便知道了。新鬼刚死，凡间多多少少都会烧来些纸钱，时日久了，即使有后人，他们对于这些个老祖宗也没那么多讲究了，纸钱便自然少了。你看这片区，便定是上百年的老鬼们居住的地方。”
　　小兮闻言回眸好奇地打量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个嘛……”女子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眸子，朝小兮俏皮眨眼道，“日后再告诉你。”
　　说话间，船已慢慢靠岸。众人抬头凝望，只见这里又与别处不同。三层高的小楼两旁，挂着呲牙咧嘴的骷髅灯笼，各种不明物体在空中飘来荡去，手持棒槌的夜叉们在附近摇头摆尾地巡着逻。楼前没有门匾，只坐着个头大如牛的须髯大汉，他身着绯色罗袍裙朝服，头戴乌纱帽，正点着脑袋打盹。因头身比例失调，小兮唯恐他稍不注意头点重了，那脑袋便会掉下来。
　　夜叉见船靠岸，走过来道：“秦老二，今日怎的这么慢？瞧瞧我家大人都等睡着了。”
　　那须髯大汉听了这话，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道：“谁说本官睡着了？我清醒着呢。”他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大哈欠，随着这口哈欠，围在他身边的漂浮物都被吹到老远。
　　掌船的秦老二笑道：“今日在路上遇到点儿事，给耽搁了，这里给崔大人赔个不是。”
　　听见“崔大人”三字，船上便有人惊呼起来，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崔判官？”
　　凡间传言清官崔钰“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死后被阎罗老爷请去做了查案判官，左手拿生死簿，右执判官笔，专管人之生死。听闻眼前这大头官爷就是崔判官，先前一直嚷嚷着要回去的女子率先扑地哭嚷起来。
　　“判官老爷明察秋毫，民妇张氏乃闫家庄人，从未作恶行过不善之事，却不知怎的睡了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若民妇无牵无挂，贱命一条死了也就罢了，可我家夫君还等着我，我……呜呜呜。”
　　秦老二扶起张氏道：“你别哭，有冤有苦崔大人自会定夺。”说罢，又抬头对着船上一众新鬼道，“你们都在这上岸吧。”
　　话毕，一群新鬼都陆陆续续地上了岸，小兮落在最后，却见先前与自己说话的女子和那水鬼婆婆端然不动，不禁停下脚步咦道：“你们——”
　　那老婆婆默默瞅着自己脚下的石块，只不言语，倒是那女子明快笑道：“小妹妹好走，若日后有缘再见吧。”
　　小兮狐疑地眨了眨眼，“什么意思？你们不上岸？”
　　秦老二颔首：“这里是普通新鬼的落脚处，崔大人为你们查看生死簿，根据你生前所作所为判下来世去处后，你静待一段时日便可转世投胎。至于她们……”
　　说到这秦老二微微拧眉，看了眼那女子和老婆婆，摇头道：“她们前世罪孽未清，恐怕短时间内是离不开鬼界了。”
　　那女子闻言娇笑出声，似调侃又似自嘲。小兮还欲再言，那岸上夜叉小鬼却忽然叫嚷开来：“还差一个，还差一个，是哪个该背时的还没上岸？”
　　经这么一嗓子，岸上众鬼都朝船上瞧来，崔钰晃了晃大脑袋，朝小兮摆手道：“还不快快上来，断了今天的案子，大人我还要去赴酒局。”
　　小兮低头咬了咬唇，终道：“我……我不上去了。”
　　—————————————我是夜叉小鬼的分割线———————————
　　别过崔判官后，秦老二载着小兮、水鬼婆婆和娇俏女子三人继续前行。他的船，只在三处停靠。第一处，是接刚死新鬼上船的地方；第二处，是判官崔钰断人前世往生的地方；第三处，便是他们即将去往的地方——幽冥城。
　　幽冥城乃众鬼所居之地，所有前世罪孽未清之人都将被带往此处，在那里被判下与罪孽相应的囚禁时日，直至洗清罪孽才能再回至崔判官处等待投胎。
　　但幽冥城内，除了被迫做苦工赎清罪孽的恶鬼们，偶尔，也会出现一两个像襄小兮一样的人。
　　“小姑娘，你当真想清楚了么？”自称叫卿娘的女子幽幽坐在船头，怡然自得道，“这鬼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若现在反悔，许还来得及。”
　　闻言，小兮眺望远处，紧抿唇瓣不肯言语。刚才离开时，崔判官就已告知她，若她当真不愿投胎转世，留在鬼界也不是不可以，但须得前往幽冥城，与地府签下契约，替阎王老爷办事直至契约到期为止。
　　“这种契约最少也是五十年。想要留在鬼界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对前世还有牵挂，想要等什么人的；二是厌倦尘世，不愿再入轮回的。”说罢，卿娘便指了指划船的秦老二道，“看罢，这便是一个厌倦尘世自甘待在鬼界的傻子，小姑娘，你可愿日后也像他这般？”
　　秦老二闻言似是叹了口气，瞥头语气无奈道：“卿娘，你又这般拿我开涮。”
　　小兮垂下眼眸，“可是，我还想见我爹一面……”她临到死，也不知镇子的下落，她爹是死是活也没个准儿，还有——
　　小兮皱了皱眉毛，甩掉脑子里影像道：“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这一世，待在鬼界，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卿娘莞尔，摇头道：“我在鬼界待了几百年，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起初还信誓旦旦，要再见一面自己的家人或者爱人，可时日长了又后悔起来，整日架的盼着契约快些结束，哪还顾得了什么人？不过求早早了却此生，再投一门好胎罢了。说来，时间当真才是最无情的东西呢。”
　　小兮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争辩，眨了眨眼，岔开话题道：“几百年？你在鬼界待了这么久？那怎么会在这艘船上？这艘船不是专接凡间刚死的新鬼吗？”
　　卿娘托腮幽幽叹了口气，俏皮地皱皱鼻子，露出郁闷的表情道：“这不是我倒霉，又被抓回来了……”
　　“抓？”小兮转了下眸子，当即明白过来。见卿娘恹恹然不愿多谈的样子，只得转头去看旁边的老妈妈，老人家神情落寞地正落着泪，仍旧不愿多说半句话。
　　卿娘道：“她是投湖自杀的。”
　　小兮问：“你怎么知道？”
　　“她身上没有半点戾气，却被送来了幽冥城，这种状况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自杀。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如此狠心，竟还怕自己死不了，还在脚上绑了这么大块石头。”
　　听了这话，小兮恍然大悟过来。老妈妈被别人议论，却连眼睑都没抬一下，小兮正盘算着唤她，便听船头秦老二低沉道了句：“到了。”
　　甫一抬头，只见楼宇重重，金璧辉煌，家家户户灯笼高挂好不热闹。比起凡间，竟还繁华上三分。小兮正惊诧着，却听身后嘭的一声闷响，老太太抱着脚上的石头，又跳进河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