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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四十四 争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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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晒了一天,保定城内的雪已有些融化,晚上寒风四起,路面未融的冰雪再度凝结,满街都滑得走不稳路。
我十分艰难的找到了兴云庄外的酒馆,又要了一碟花生一壶茶,坐在靠边的桌上,边剥花生边等天机老人。
要找林仙儿,并不是很难,我只是怕找她的时候,又恰巧遇到她跟别的什么人在一起。我不大清楚她对别的男人怎么定义我跟她的关系,看她在阿飞面前的表现,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与她的实际联系。
所以,她给我传话,找的是旁人。我给她传话,也有必要求助一下相对的旁人。
了解内情的,如今只有天机老人,他钻狗洞钻的那么专业,帮忙捎个信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可明明确定了他们祖孙俩每晚必来这酒馆吃晚饭,等到了天黑,都没瞧见那两人的半分影子。
难道,我找他们的时机又出现了偏差?
剥完了半盘花生,我正打算找老板问一下情况,门帘于此时被掀开,进来了三个一身寒气的人。
门外的风从门帘里灌进来,寒意顿时弥漫于四周。我看了看那三个人,那三个人也看了看我,然后安静的坐在了我旁边的桌上,只让掌柜随便准备酒菜。
我瞅瞅这三个人呼出的雾气,绵长而笔直,这般戒备的调息,不像是想要休息吃饭的模样。而在我看他们的同时,他们也会偶尔朝我这边张望,见我看着他们,又忙心虚的别过头,呼出的气带了点紊乱,似乎是更加紧张了。
我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各种即将面临的情况,门帘一掀,又是两个人钻了进来。
跟先前三人完全一样的情形完全一样的状态,只是屋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我看了看屋里还空着的两张桌子,觉得有必要再多等一会,这一等,便是一炷香,平时冷清的酒馆,已被带着刀剑的棉袄大汉们塞得满满当当,期间还有没有找到位置的,只有木桩一样的杵在柜台边,看起来傻得十分突兀。
我往角落里缩了缩,这店里的气氛压得胸口难受,不着痕迹的按上伤口,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避免跟这群傻帽们动手。
思考了几个方案,眼前灯光一暗,竟有不知死活的人跟我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我整理了一下表情,微笑着问道:“几位大侠不嫌我这挤了点吗?”
对面的大汉冷冷的注视着我,说道:“你若嫌挤了,把东西留下,你可以走。”
我装傻的问道:“东西?什么东西?”
大汉冷道:“兴云庄的宝物。”
我笑道:“既是兴云庄的宝物,那当然应该在兴云庄里,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旁边一桌有人说道:“你是不是梅三?梅二先生的弟弟?”
我点头道:“我是。”
身后一桌的人说道:“那便没错了,我们找的就是你!”
屋里的气氛,于此时陡然变化,压抑了许久的寒气,瞬间蒸腾,看不见的气流于店内盘旋,灯光闪烁不定,锐气直逼过来,这杀气,可当真是不小。
胸口闷痛,我咳嗽了一声,说道:“好吧,就算你们找对了,你们又何来的自信能拿到宝物?凭你们说话嗓门大吗?”
对面的大汉忽然暴起,眼前刀光闪烁,劲风批头而下,我只是一抬手,将《怜花宝鉴》挡在了面前,而后便是那人追悔莫及收刀后撤的动静。
酒馆只是暴动了那么一瞬,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抽出了兵器,站立于原地,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手上已被砍成两半的书,想动却不敢动,只因我已将其中一半凑到了油灯前,随时都会将之付之一炬。
“你们就当真这么想要这本书吗?”我将半本书挨上了跳动的火苗,眼睛虽看着书角被火焰渐渐吞没,余光却将店里的每一个不速之客瞧得清清楚楚。
书页着火,有些烫手,我抬眼环视这群杀气腾腾的傻帽,在他们压抑了许久的杀气爆发之前,这半本书抛向了半空,说道:“那就拿去吧。”
这群人的目的,只为这本涂鸦板的《怜花宝鉴》,书在我手中之时,或许他们会迫于我流传在外的名声,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一半的书,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不用与我对峙便能拿到这半本所谓的宝物,小小的酒馆内,顿时热闹的比鸡飞狗跳还要精彩。
我看着这群人为了那快烧完的半本书抢作一团,正欲将盛下的半本也凑到油灯跟前的时候,酒馆掌柜忽然出现在桌边,以极快的速度拿走了油灯,说道:“好歹也是你辛苦拿到手的宝物,就这么烧掉,岂不是很可惜?”
我把半本书扬了扬,问道:“你对这东西也感兴趣?”
掌柜看着书,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就这么轻易的毁了前人一辈子的辛苦,是不是太过可恶了些?”
我笑道:“你在兴云庄守了这么些年,难道不知道梅花盗正是世上最可恶的混蛋吗?”
掌柜看了我一眼,忽然将手中的油灯当做武器往我眼前直刺过来,火与油混合在一起,化作无数的火星,淋向我全身。
我以指尖挑动书脊,迅速的翻转,将这些火星加灯油拨弄回去,掌柜急速后退想要闪避,却十分不幸的被卷入了战圈。
我转着手上剩下的半本书,看看满屋的刀剑乱舞,板凳四散,不时有人发出凄厉的惨叫,期间还有人打的太憨不慎跳进了碳火盆。
烧红的火炭洒了一地,又被挤在一起的人们纷纷踩灭,炭盆里的火红减弱了不少,屋里又都是刀剑激起的冰寒,冷得犹如冰窖。
我拢好了斗篷,从人缝里溜到炭盆边,将书页一张张撕了塞进炭盆,总算维持住了炭盆的暖意。
掌柜于此时挤出战圈,心痛地嚎叫道:“不能烧啊!”
挤在一堆的人即刻停止了动作,不论是砍人的,还是挨砍的,都如被点了穴一样保持着那一瞬间的动作,僵直的看着我,一道道愤怒的目光犹如实质,盯得我又将斗篷拢了拢,说道:“我烧的是书又不是秘籍,想要,默给你们便是了,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这些人的动作依旧没变,只是眼神由统一的愤怒变成了统一的惊喜。掌柜拖着瘸腿走近了我几步,激动道:“你……你当真能默出来?”
我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把《易筋经》默出来给你,只不过,你这里人太多,吵的我头疼。”
掌柜沉默着低下头,所有人也都沉默着放下了兵器。我伸出手靠近炭盆,享受着炭火的温暖,说道:“要不,你们自己选个代表留下来,安静的等我默出来,再拿回去讨论怎么分,如何?”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刀剑虽然都放了下去,这杀气比刚才却还要强烈,好像对我的建议并不赞成。
我稳定了炭火,搬了板凳坐在旁边,一边烤火一边问道:“怎么?都不说话?你们是不想要秘籍了?”
有人提着刀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无谓的说道:“爱信不信,反正书是已经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有人举着剑说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要想给早就给了,又怎会那么轻易的把秘籍烧了?”
另有人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秘籍已经被他烧了,知道里面内容的或许只有他了。”
我补充道:“那也不一定,你们也可以去兴云庄找龙啸云商量商量,看看他还记不记得那秘籍里的内容。”
大家又沉默了片刻,有人小声私语道:“龙啸云要是看过那秘籍,武功应该不会这么差吧。”
有人应和道:“听说兴云庄以前叫做李园,是李寻欢的家,李寻欢的武功或许就来自这本秘籍。”
有人疑问道:“你的意思是去找李寻欢要?”
有人打击道:“找他要秘籍,还不如想办法拜他为师。”
这些私语,渐渐成为叽叽喳喳的讨论,有人相信我,有人怀疑我,有人满怀希望,有人满含绝望。讨论到了一定程度,变成了争论,争论里带上了各地的粗话,彻底的演变成了争吵。
江湖之中,从来都是用刀子说话,能用嘴解决问题,那便不是武夫了。
于是,鸡飞狗跳的一幕,再度顺利的上演了。
我叹了口气,烤着火,思考着是否还有继续留在这看热闹的必要。
掌柜这一次没有跟那群人一起凑热闹,而是倒了一杯茶坐在了我旁边,问道:“你当真打算把书默出来交给他们?”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茶杯,凑近嘴边,闻到一丝与刚才那一壶茶格格不入的味道,心里打了个结,却依旧不动声色的喝了下去。
“你在这守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本书?”我放下茶杯,看着掌柜,忽然觉得他跟天机老人有那么几分相似。
掌柜答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秘籍断不能毁在你手中。”
我问道:“你就不怕杀了我,这秘籍就真的毁了吗?”
掌柜笑道:“毁了,也比落在你这种人手里,好得多。”
我好笑道:“我这种人怎么了?我这种人是掘了你的祖坟,还是淫了你的妻女?你难道不知道写这本书的王怜花,比我这种人不堪的多?”
掌柜面色一变,低沉了语气,说道:“不准你这么说他。”
我转过脸,说道:“不说就不说,茶我已经喝了,你可以滚蛋了吗?”
掌柜没有动弹,我不耐烦道:“你还想干嘛?”
掌柜皱眉看着我,握紧拳头,问道:“你……为何……”
我摸摸脸,问道:“你想问什么?问我为什么没中毒?你用我二哥做得毒药来毒我?你没吃错药吧?不擅长下毒就不要随便乱下毒,我都不稀罕数落你。”
掌柜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脸色青红交替,恼怒道:“我杀了你!”
他卯足了力气,一掌拍了过来,我偏着头躲过,顺道用茶杯里的茶泼了他一脸。他嘴里沾上了茶水,踉跄后退,一转身钻进后厨消失不见。
我叹了口气,拎起桌上的茶壶,凑近闻了闻,又放回到桌上。
茶里的毒确实是剧毒,二哥做得毒药天下无双,没有他的解药,必死无疑。只不过,我体内本就带着无解的毒,又被大哥打着以毒攻毒的旗号灌了十多年的药,于是这世间已没什么毒能比我更毒,结果便是我因祸得福成了百毒不侵。
这其实也并不算什么好事吧。
郁闷的倒了一杯茶,转着杯子却没喝,抬头看看屋里的战况,杀红眼了的这群人已经死伤大半,只剩了两个还纠缠在一起,从东打到西,从西滚到东。
瞅瞅屋里满地的死伤,我有些愧疚的觉得,被人喊恶棍喊久了,或许真的会变成恶棍。不过是不想跟他们动手罢了,至于闹出这么多的人命吗?但换而一想,这群人,害怕李寻欢的飞刀,却好像对梅花盗没什么概念,敢这么冲着梅三动刀动枪大呼小叫,本来也就是一群送死的炮灰吧。
我在少林寺的那一战,原来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啊。
天机老人,就没有大肆的帮我宣传吗?
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是免了过街老鼠之苦,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摸摸鼻子,认真的想了想今后是否需要改变一下目前的行事风格,一味的扮演恶棍,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数点鲜血溅在脚边,有人咕咚一声倒在了炭盆旁,我抬头看着屋里仅剩的炮灰,瞧着他遍体鳞伤摇摇欲坠的模样,笑道:“累了吗?要不要喝口水,先休息一下?”
那人踉跄了几步,撑在了桌边,大口的喘了两声,两眼冒火的盯着我,说道:“你先前答应过,将秘籍默出来,不会食言吧。”
我站起身,说道:“莫急。没人跟你抢了,安心的静待便是。”拍拍他的肩,我来到柜台边,找出纸笔,一转身,正好看到那人拎着茶壶往嘴里猛灌。
我放下纸笔,待那人一壶茶喝完,微笑着提醒道:“忘记告诉你了,茶里有毒。”
那人一听,转过脸,面色已经黑如炭,看来是死定了。
我垂下眼,叹了口气,说道:“敢问大侠姓名,回头我会把秘籍默出来烧给你。”
那人捂着脖子张了张嘴,只吐出了一口黑血,便朝天后仰,直挺挺得倒在了地上。
我看看后厨的方向,摇头叹道:“既然无名无姓,可就不怪我言而无信了。”
走出酒馆,抬头看天,星月无光,只有天幕阴沉。
人心善恶,当真无法计量,梅花盗的恶名,本觉得背负的有些冤枉,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又觉得不冤枉了。
林仙儿早就看穿我的本质了吧,真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
酒馆里传来桌椅倾倒的声音,掌柜一定在为没能杀的了我而冲着桌椅板凳大发脾气。
他跟天机老人原是旧识,天机老人却对此只字不提。
这唯一的明白人也不用搭理了,我有些苦恼该要如何才能向林仙儿报信。
身边来去这么多人,好像人人都是我的敌人,不可信,不能信,感觉上,竟有点寂寞无奈。
天黑,风寒,我一个人走在黑暗的街道上,拢了拢斗篷。
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