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二十四 故人 ...
-
一夜颠簸,慌不择路,转回程时,大哥不出意外的迷了路。
这一番折腾,身体难免有些吃不消,我实在懒得去管外面那两个兄长相互的挖苦,蒙着头只管睡觉,迷迷糊糊中,不知马车绕了几个山头淌了几条河,总之就是在我睡醒之后,天已经大亮,而车已经停了。
掀开车帘,大哥二哥正坐在车外的空地上烤红薯,难得的悠闲。我瞧瞧天色,似乎已到正午,便问道:“你们不是要回去拿药么,怎么不赶路却在这烤红薯?别告诉我你们迷路迷的实在找不到路了啊。”
两个哥哥看了我一眼,大哥将一旁烤好的红薯递了过来给我,二哥慢悠悠的说道:“你睡觉睡迷糊了吧,看不出来这是咱们家后山啊。”
我扒开红薯皮,啃了一口,问道:“玲玲呢?你们不会让她一个人跑去拿药了吧。”
大哥说道:“咱们三个能动弹的人里,就她会点武功,不让她去,让谁去啊。”
我一声轻笑,说道:“你们倒是对她挺有信心啊,不过难道你们难道没想过她只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并且从来没跟人动过手吗?”
大哥背过身去,说道:“你不是教过她逃命的功夫吗?我只是让她去瞧瞧动静,又没让她硬来,就算被人发现,他们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吧。”
我揉揉鼻子,说道:“你忘了昨个夜里那个喊打喊杀的小大爷了?那也是个小孩,却把我们逼得大半夜不能睡觉,漫山遍野乱跑。”
大哥没再说话,只向二哥使了个眼色,二哥拍拍手上的灰,说道:“当初你教玲玲武功的时候,大哥没有阻拦你,还不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到了这个万一,那当然就得用她。我说,好歹她也算是你的徒弟,你就对她这么没有信心?”
我剥着红薯皮,笑道:“我若对她没有信心,也不会再这陪你们吃红薯了。”顿了顿,又问道:“她去了多久了?”
二哥看看天,说道:“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大哥恩了一声,说道:“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串脚步声清晰的传入耳内,熟悉的那个是玲玲,另外一个内力深厚,脚步沉稳,又会是谁?
我吃着红薯,正忙着猜测,玲玲高声的呼喊已传了过来。
“大爷二爷,我回来啦!”
我伸长了脖子循声瞧过去,只见玲玲一路小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围着披风的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李寻欢。
我眼皮跳了跳,急忙按住,却见大哥二哥十分激动的迎了上去,争先恐后的问道:
“你怎么来了?”
“那小魔王呢?”
“你不会真把他们毁尸灭迹了吧。”
“他家人有没有寻来?”
……
一连串急促的问话还未停歇,玲玲加塞到了两方中间,大声说道:“两位爷,你们是不是应该先操心一下三爷的药啊,时辰到了啊。”
两个哥哥闻言,终于闭嘴,玲玲万分不满的瞪了他们两眼,说道:“我回去的时候,只看到了这位李大爷和那位铁大爷,其他什么小魔王也好,寻仇的人也好,都没看到。本来呢,我是想早点回来告诉你们的,但又怕误了三爷的药,所以就先把药熬上,再过来找你们。这位李大爷呢,说有事求你们,一定要跟着我来迎你们,我想他是你们的朋友,就带他来了。”
大哥二哥互相望了一眼,一同问道:“你有事求我们?”
李寻欢脸色苍白,神情落寞,眼里的不安代替了昨日的洒脱,愁苦的仿佛一下老了许多。他朝着我们一拱手,接着腰一弓,便是一个大礼拜下,说道:“三位先生,我想请你们,去救治昨夜前来捣乱的那个孩子。”
“什么!?”不止两个哥哥惊讶的大喊出声,连我都被他这个要求吓了一跳。
昨晚上那个混世魔王明显是个社会毒瘤,按他李寻欢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在其萌芽状态就彻底铲除以免贻害万年。可他现在却要求我们去救那孩子。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大哥皱着眉说道:“老夫不会医人,你去找老二吧。”说完,一拂袖,麻溜的转身便上了马车,钻进车厢装与他无关去了。
二哥抓抓脑袋,嘿嘿笑道:“梅二的三不医,探花应该知道,不管那孩子是谁,我都不可能为他破例啊。”
李寻欢也许知道求那两个人不如去求一头牛,干脆的直接朝我望了过来,眼里满满的全是柔软的恳求。
我瞧着他那眼神,后背直发麻,不自觉的将披风拢了拢,干脆的别过脸去不再看他。那等眼神,哪里会是一个连生死都不在乎的大人物,简直就是一个梨花带雨的慈母,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李寻欢见我们都没有答应的意思,只有一声苦笑,说道:“那孩子是我一个故人之子。当年我欠了他们许多,如今又伤害了他们的孩子,实在没有面目再去见他们。如若三位先生能帮我这个忙,助他重复武功,但有任何差遣,李寻欢在所不辞。”
大哥依然躲在车厢里装不知道,二哥只是嘿嘿笑着,低头烤红薯,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李寻欢柔软的眼神再度往我这边袭来,我招架不住的说道:“那个,李探花。我们兄弟三人虽说有点医术,但毕竟还是普通老百姓,得罪不起你们这些江湖上的大人物。昨晚上那孩子,装备精良,还有保镖跟随,他爹妈非富即贵,更是惹不起。或许你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怕,但我们怕啊。他父母若不能找你寻仇,肯定会迁怒于我们兄弟,或责怪我们不该医治你,或责怪我们不该留你,又或责怪我们不赶紧随他家那小祖宗走人。反正就是柿子只捡软的捏,他儿子的仇肯定是要找我们报的。”
顿了顿,喘了口气,见李寻欢神色越发黯然,我继续说道:“本来呢,我们已经把该拿的拿上,搬家走人了。半道上想起来还有些东西没拿,这才反转回来,待该拿的拿了,我们便要避难去了。李探花又何苦一定要将我们推到那躲都躲不及的危险中去呢?这不是喊着我们兄弟去送命吗。”
李寻欢低下头,叹了口气,说道:“他的父母皆是明理之人,不会向你们寻仇的,你们只管安心。”
我摇头道:“此言差矣。能教出那等孩子的父母,会有多么明理?再者说了,就算他父母看在你的面上不与我们为难,以那孩子的个性,你又怎能保证他不暗地里下黑手。再者说了,听你之言,你是废了那孩子的武功。你自己下的手,自己清楚,究竟能不能治,你也清楚。我们兄弟不是神仙,即便去了,大约也是治不好的,到那时,那家人不是更有理由找我们的茬了吗?”
李寻欢呆愣了半晌,苦笑一声,叹道:“是啊,我动的手,我再清楚不过了。是我为难三位先生了。”
他直立了身子,又是一鞠到底,说道:“三位先生的救命之恩,李寻欢谨记于心,他日若有用得上李某的地方,只要我做得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直起身子,疲惫的说道:“那孩子的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我自会处理。三位先生只管回家吧,安心住下吧。”
他说完,展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朝着二哥一拱手,算是告别,之后便一个人默默的走了。
我瞧着他的背影,衬着惨白的天,惨白的地,和着一山的枯树,显得格外的,恩,佝偻。
不过才四十左右的一个人,也比我大不了几岁,看起来,可比我这病弱的残躯老得多了。
虽然,我也老了。
感慨当中,大哥在车内问道:“老三,你说,咱们是搬家,还是回去?”
我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李寻欢说没事,那咱们就回去吧。到底是住了十年的一个家,我还真舍不得自己亲手种下的那些果子。”
“那就……回去吧。”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李寻欢说的那样,一如往常的平淡而悠闲。小魔王的家人没来寻事,连找二哥求医问药的人都没了踪影。
二哥是个闲不住的人,家里呆一段时间,便会无聊出门去坑蒙拐骗重操旧业。可在他走后没多久,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这次来求医的人,不出所料又跟李寻欢有关。但送病人来的不是李寻欢,而是他身旁的跟班大汉铁传甲。
当铁传甲把那个少年背进梅花林的时候,大哥只是委婉的表达了一下他治不好那少年的意思,就假装很忙的隐匿了。
于是,这少年,便又交到了我手中。
救还是不救?
我看着扛着少年的铁传甲那一脸焦急的神色,思虑再思虑。
不救吧,上次已经救了李寻欢,这次他朋友有难,不救的话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救吧,这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实在有违我们目前缩头乌龟的行事原则。
考虑了许久,我决定向大哥学习一下,随便瞧瞧就打发人离开。
然而,当我看清那少年的脸时,心里却无端端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人,眉目清朗,总觉得有些亲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并且很熟。
我敲敲自己的脑壳,妄想从乱七八糟又支离破碎的的记忆中搜索出关于这少年的星星点点,当然以失败告终。
“这人,是谁?”回忆无果,我只能求助于铁传甲。
铁传甲红着两眼,说道:“他是少爷的朋友,叫阿飞。”
“阿飞?”我继续的在记忆中搜寻,还是找不出任何可供追寻的线索。
铁传甲补充道:“少爷被困在兴云庄,只有他前去搭救,却被那群伪君子伤成了这样。”
我看了看他紧握的拳头,问道:“他跟李寻欢很熟吗?”
铁传甲低头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很熟。我们是入关的路上认识他的,本以为他话语不多,人也冷淡,却没想到,这一路上,被他救了一次又一次。”
我叹了口气,同情的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少年,对他报以同病相怜的最深切同情。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么救他一命,也算是为自己积点阴德吧。
我让铁传甲把那少年移到床上,从头到脚审视一番,除了腿上的暗器和背后受的一掌,并没有其他要命的伤。
按道理来说,他的伤并非致命的伤,就算不瞧大夫,过一阵子待他自己醒转,调息一会便能好转。江湖中人经常受伤,铁传甲应该也不难确定这伤是否要命,怎的就背了人慌慌张张的跑我这来了?
他应该知道,让梅家的人瞧病,是何等的艰难啊。
我看了看铁传甲,见他仍是一脸焦急,便安慰道:“没事,死不了。”
铁传甲看着阿飞,怀疑道:“可他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你再仔细看看……”
一天一夜?
我略有些奇怪,觉得这点伤不至于会让他昏迷这么久,便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大体上依旧与刚才的诊断结果相同,只不过……
我拿起刚刚从他腿上取出的钢针,迎着窗外的日头瞧了又瞧,没瞧出什么问题,又找了一块小水晶珠,对着太阳继续的观察,总算是找到了那么一点异样的光泽。
这孩子确实是中了毒,但这毒分量太轻,中的十分隐晦,难以察觉。若不是铁传甲提了那么一句,梅家的招牌只怕就要砸到我手上了。
我轻吐一口气,问道:“你可知道他是被谁所伤?”
铁传甲道:“不知道。”
我看看手中的针,觉得以这种缝衣针的大小,用来喂毒似乎有些夸张,然就算涂了毒药,也应该是见血封喉一类的,断不可能会是如此一种毒不死人的情况。
如果这毒不是涂在暗器上,按照如此微量的存在,口服不大合适,那便就是被人涂在体表,渗进血中。
我觉得这个推论应当比较靠谱,遂问铁传甲道:“你救他出来,可曾给他擦过什么药物?”
铁传甲道:“我一见他这个样子,马上就带他来找你了,哪里会擦什么药。”
我继续问道:“那看守李寻欢的高手当中,可有善于用毒之人?”
铁传甲望着天使劲的想了想,摇头道:“没有。那些人都自称是正人君子英雄豪杰,想来应该不会下毒这么卑鄙吧。”
我笑道:“正人君子跟卑鄙小人只有一线之隔,下毒这种手段他们未必不会,只是没本事下这么精准的毒罢了。”
铁传甲怔了怔,陡然惊道:“你是说,飞少爷是中了毒?”
我点头道:“他会昏迷至今,确实因中毒之故,但这毒分量十分之轻,难以察觉,亦不会致人死地。按他现在的脉象看来,若不是受伤太重,这毒只怕根本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铁传甲奇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哪有下毒却不伤人的道理?”
我点头道:“是啊,我也有些想不通,所以才问你,看看是不是药物相冲所致。”
铁传甲苦恼道:“我不知道啊,林姑娘把他托付给我时,他就是这样了。”
我一皱眉,问道:“林姑娘?莫不是你家少爷曾经的未婚妻?”
铁传甲道:“不是,是林仙儿姑娘。飞少爷就是林姑娘救出来的。”
“林仙儿……”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眉头不知不觉间拧成一团乱麻。
林仙儿,林若仙。
这只是巧合,还是她当真回来了?
十年前,她含泪将沾染了剧毒的手术刀刺进我的身体,一把火烧毁了梅家的一切。
十年间,她杳无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二哥如何打听,都找不到她一丝一毫的踪迹。
我并不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是命大,还是她本就无意杀我,但凭她未曾动我兄长们分毫,就足以让我感激她一辈子。
我欠她的,远非这一条命能够偿还,如若十年后她再度回来找我讨债,这脖子也该洗洗干净,等她再度下刀了。
“先生?”铁传甲推了推我,将我自十年前的回忆当中敲醒。
我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林仙儿是什么人?怎有本事自那么多高手手中救人?”
铁传甲道:“听说,梅花盗重出江湖以后,这位林姑娘就扬言谁杀了梅花盗,她就嫁给谁。这话传出去后,梅花盗便下了战书,要毁她的清白,兴云庄的龙啸云便将她留在了庄内,邀请各路高手前来相护。”
我眼皮一跳,问道:“梅花盗?重出江湖?”
铁传甲道:“是啊。据说是已经做了许多起案子,毁了不知多少姑娘的清白。”说到此处,他忽而呸了一口,说道:“那梅花盗不过是个下流的淫贼,只不过是碰巧跟少爷入关的日子重了,他们就一口咬定少爷就是梅花盗,这对少爷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抓抓眼角,说道:“梅花盗……有这么不堪么?”
铁传甲瞪着眼说道:“一介下□□贼,还能怎么样?”
“算了……”我叹了口气,说道:“这个阿飞,就先留在我这吧,你可以去忙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