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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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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仙是真病了。
我进到屋里的时候,只看到她怏怏的躺在床上,小脸烧的通红,闭着眼睛,也不看进来的人是谁。
“小姐……”秋月在床边唤了一声,林若仙没有答应。我示意她不必再喊,伸了手背探上林若仙的额头,高烫的温度吓了我一跳,连忙把住她的手腕开始诊脉。
探了脉象,观了舌苔,翻了眼皮,忙和了一阵,秋月忽然问道:“梅先生,你居然还会瞧病啊。”
“我家是开药铺的,没事的时候,自然也跟着坐诊的先生学上一手,伤风着凉这种常见病,我熟。”我随意解释了一下,又问秋月道:“你们也应该找了大夫来看过了,那药方呢?”
秋月哦了一声,从桌上找出了一张药方递给我,观摩了一下,又添了两味药,便打发秋月去抓药了。
照顾林若仙的丫鬟,拧了湿布前来给林若仙敷额。我接了过来,帮她敷上,又让丫鬟拿了一条湿布,拿起林若仙的手,慢慢擦拭。
千金小姐身娇体弱的,何曾在寒风里晾那么久。也怪我那天脑子发胀,一天没回,害的林若仙病成这样,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秋月熬好了药,我又接了过来,让她扶起林若仙,由我一勺一勺的喂她。也许是药的味道太冲,喂了一半,林若仙便不配合了,身子扭来扭去躲着勺子,好几次碰洒了勺里的药,让秋月扶也不是捆也不是。
这丫头,发烧烧得迷糊成这样还能躲药躲的那么准,我一笑,跟秋月换了个位置,将林若仙捆于怀中,轻声哄道:“仙儿,乖,把药喝了。”
林若仙嗯了一声,仰起头,半睁着眼睛问道:“是先生吗?”
我柔声应道:“是我。赶紧把药喝了,病就好了,到时候先生带你出门买胭脂啊。”
“嗯……”林若仙乖巧得点点头,很自觉地半张了嘴,含住了勺子。
我看着她小小的眉头拧成一团,五官都难过都揪在了一起,实在好玩,不觉笑了一声,又罐了一勺。
她再度睁开了眼,看了看面前的药勺,头偏到一边,忽然发现自己被我圈在怀里,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挺直了身子坐了起来。
“先生……真的是你!”林若仙惊喜万分,先前的病态转而变成了精神焕发,连那因发烧而红艳艳的脸蛋,都水灵了起来。
秋月在一旁笑道:“梅先生的药果然灵验,小姐居然这么快就好了。”
我晾了一勺药,递至林若仙嘴边,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快,这药喝完,起码得好好睡上一觉才能退烧。来,仙儿,没多少了,赶紧喝吧。”
林若仙看了看我,一低头,说道:“先生,我自己喝吧。”
“好。”我把药碗递给她,起身让开了地方,让她坐的舒服些,她却又看了我一眼,说道:“先生,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好……”我不知她要我出去做什么,但也没有拒绝,步出门外。
听到屋里林若仙焦急的说道:“先生来了你们也不喊醒我,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梳洗啊。”
我不觉一笑,负了手望向院中的红梅。
这小丫头,人不大,怎的心思总是这么多呢?生病了还要梳洗打扮,这孩子也太要面子了吧。
在门外等了片刻,看到林存尚往这边走了过来,观其面色,略为阴沉,想来宫里的窃案已经引发了滔天波澜。只不过,若是刺杀吕妃一事败露,他又怎会有时间回来看他的闺女?
我有些奇怪,在他走上阁楼之时,上前行礼。他嗯了一声,开门见山的说道:“梅先生,你的伤,可是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躬身道:“有劳太师费心,学生已经好了。”
林存尚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若仙受了风寒,这几日只怕都不能随先生学艺了,而且年关将近,先生只怕也该要回家过年了。不如……等明年开年,先生再来吧。”
他这是……逐客令?
林存尚如非遇到棘手的大麻烦,是绝对不会赶人的。他不相信我,所以让我离他们家远点,想来是觉得自己的七寸被一捏再捏,家中必然出了奸细。
既然他已开始怀疑林家出入的所有人,暂避一下也好。
我顺水推舟的道了谢,按他的意思去找管家结了月俸,就离开了林家。临走没跟林若仙道个别,颇有些失落,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转身去了胭脂店,买了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又送去了林家。
闻闻身上的味道,花香总算是被遮掩了过去,再有人问起,也有了理由。回了书院,门口居然又有人在等候,我一皱眉,观测了一下他阴沉不定的脸色,心里略为一提,又振了神,大方的走过去。
“闵兄,怎的这几日,你对我这地方,这么感兴趣呢?”我笑着挖苦他,他看了我一眼,倚在门框上,冷道:“你去哪了?”
我打开了门,老实答道:“仙儿生病了,我去看看她。”
闵文成冷笑一声,说道:“原来,又是去巴结林太师了。”
“什么叫巴结?你敢说句人话吗?”我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得回敬了一句。
闵文成道:“那好,咱们不说林家了,说说梅花盗吧。”
我生了炭炉,问道:“梅花盗?方家的案子,你破了吗?”
闵文成说道:“这到没有。不过,梅花盗又出手了。”
我抬头看他,问道:“那他这次偷的又是哪家大人的御赐宝物呢?”
闵文成搬了凳子坐到了我旁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皇上所戴的皇冠上,那颗夜明珠。”
“什么!?皇冠!?”我大吃一惊,呼喝出声。
闵文成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搭住我的肩膀,小声道:“别这么大声,上面可不想让这件事声张出去。”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不想声张,你跑来告诉我做什么?”
闵文成道:“这一次,是姐夫让我来的。他只让我问你,醉卧美人膝这种毒,是一种怎样的毒。”
“醉卧美人膝?”我奇怪道:“你姐夫为何要让你问我这个?”
闵文成道:“你家不是开药铺的吗?你不是吹嘘你什么状况都见过吗?我还听说,你二哥在江湖上有个诨号叫做什么妙郎中,专门贩卖毒药,我说的不错吧。”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居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我为之愕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幅目瞪口呆的傻样。
他得意得笑道:“只要我姐夫想查,这天下有什么事大理寺查不出的。”
“你……居然查我!?”我推开了他,起身站定,连连后退。
他摇头叹道:“只要是可疑之人,理当查个清楚,谁让你跟方家的案子牵扯上的。”
我瞪着他质问道:“我牵扯什么了我?我不过是本着同门之谊去看看他,你以为我想看的是那两具尸体?他们那个时候死的管我什么事?难不成我挑错了看的时候就罪无可恕了?”
闵文成跟着站了起来,凑近了我,劝解道:“瞧把你吓的,你的胆子没这么小吧。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就当真了?你如果真有问题,还能这么悠哉的到处乱跑?”
“我……”我想要继续的辩解,他却又把我拽回到炭盆边坐下,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我憋了气,发泄一样的戳着炭盆里的木炭,说道:“什么问题。”
他提醒道:“醉卧美人膝啊。”
我就口答道:“那是天下第一奇毒,无色无味,中者毫无感觉,待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身体乏力困倦不已,只要一睡下,便再也醒不过来。因为中毒而亡者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神态表情极为安详,面颊更现红晕,就如醉卧于美人膝上那么满足,故名醉卧美人膝。”
闵文成一拍手,赞叹道:“你果然厉害啊,比御医知道的都清楚。”
我瞪着他,问道:“你既然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难不成你又想试探我?”
闵文成笑道:“试探到没有,只是想考考你。你既然知道这种药,也应该知道这药出自何处,先存于谁手中吧。”
我叹了口气,说道:“这药,我也只是听大哥提起过,我却是没有见过的,只知道,此药乃是当年太医院院使梅阮忠所制,仅有一瓶,本存于太医院药房,在梅阮忠死后,那瓶药也不知所终了。”
闵文成问道:“你这传言只怕不太靠谱。梅阮忠都死了十多年了,如果真的毒药只有他会做,并且只做了一瓶,为何还会一直流传至今呢。我听说当年梅阮忠行刺皇上,被判满门抄斩,却有一个梅泽宁出逃在外。那个梅泽宁据说年纪轻轻医术便已炉火纯青,毫不亚于他爹梅阮忠,所以,会不会这醉卧美人膝,便就是梅泽宁做出来的?”
“我怎么知道。”我一甩火钳,拍拍手,站了起来,说道:“你说你要破案你自己去破不行吗?非要没事找事的跟我说这些。拜托我只是个穷学生,不是你们大理寺的神捕名探,你有功夫跑我这来胡扯八道,你为什么不跟着你姐夫多去找找线索呢?”
闵文成笑道:“线索,我不是正在找吗?”
我看着他,问道:“于是你就找到我这里来了?”
闵文成呵呵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每次都能让我找到线索,而这一次,多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件事,跟当年杨妃一案的联系。那梅花盗想来,也是冲着此案来的吧。”
我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别搁我这吹牛了,赶紧破你的案子去吧。”
闵文成忽然抓住我的手臂,凑近我胳膊一抽鼻子,说道:“好香。”
我打了个冷战,一把推开他,往角落缩了缩,惊道:“你脑子有病是吧,告诉你我不好这口,麻烦你以后离我远点。”
“你说什么呢?”闵文成一抄怀,冷笑一声,说道:“这花香,是从哪来的?”
我一愣,闻闻自己的衣袖,说道:“刚去给仙儿买了些胭脂,有问题吗?”
“胭脂?”闵文成轻哼一声,一拱手,说道:“告辞。”
我跟了一句,不客气的说道:“别再来了!”
关了门,坐回到炭盆边,脊背仍在发寒。这个闵文成,当真是不好糊弄,他一再的跑来与我说起这些案子,只怕,心里多少已经对我产生了怀疑。
那些偷来的东西,再搁于此地,已非明智之举,还是尽早转移吧。
我于当晚来到了莫生家,屋内没人,应该是被调往皇宫保护皇帝去了。帽子上的夜明珠被偷,实是让人后怕的一件事,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全部中招,如果那天去的人不是盗贼而是杀人犯,皇帝的脑袋,又算得了什么。
我若是皇帝,我也会吓得把全京城所有能调动的高手布满身边每一个角落。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真正的高手,从来不会愿意被人当做狗一样的使唤。
大内高手,丢到江湖上,也不过是一群三流的小角色而已。
我将夜明珠丢进了莫生家的暗格,跟其他珠宝混在一起,乍一眼看过去什么异样都不会发现,但仔细一看便会察觉到明珠无暇的光晕。
至于这些书画,暗格之内不方便隐藏,箱子柜子全部打开,最终压在了柜子底下。翻腾之时特意拿走了莫生压箱底的一件官服,与他经常穿的款式差不多,只是用料更加讲究,估计是参加比较隆重场合时所用。
反正他最近也没什么机会穿这件衣服,丢了也不会发现,正好就借我拿去,演上一出好戏,把梅花盗的案子,就此终结。
夜深人静,街道之上巡兵不断,人人戒备,堪比打仗。
同样是偷东西,偷了百姓家的,皇帝眼皮子都不带动一下,偷了皇帝家的,这京城之内人人自危,硬是在一天之内,将梅花盗这个名字,传成了一个烧杀抢夺奸淫掳掠青面獠牙龇牙咧嘴的怪物。
白天找点吃饭时,听到人人都在谈论梅花盗的故事。什么一夜之间偷光一条街,连一粒米都没给人家留下。什么所到之处只要有母的就难逃其淫爪还要先奸后杀什么的。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因为看到他的人都已经死了什么的。那传言一条条的仿若亲眼所见,还绘声绘色的各种形容,让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冒了我这个雅号去做那些无聊至极的鸡鸣狗盗之事。
在莫生家外守了好些天,他一直没有回来,因怕闵文成再来找我的麻烦,所以给卫大爷留的话是我已经回老家过年了。
这些天没人前来打扰,得以专心的布局,偶尔也去林存尚家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动静,却发现他最近出奇的老实,既没有再跟他的党羽商量些伤天害理的事,也很少再去到处参与那些缺德事,就连每日见人出门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摸不清楚那群人在打算些什么,我唯有将目标换到了大理寺。
我盯林存尚盯得紧,大理寺比我盯得更紧,毕竟我只有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
一路躲着巡兵潜进了大理寺,那办案的后堂仍然灯火通明,看来他们这几天都在忙着搜集各种证据,怪不得能把林存尚逼到规矩的如同贤良淑德的小娘子。
我找了个角落,披上了莫生的那件锦袍,偷偷摸摸爬到窗下,里面有人交谈,说的好像是吕妃的事。
按照声音的不同,我稍稍数了一下人头,不出意外的听到了闵文成的声音。其他三人的声音都十分的低缓,唯有他尖锐刺耳,恨不得让所有人都闭嘴只听他啰嗦。这人太爱现,不分场合的卖弄,那张嘴早晚会让人撕破。
我静下心,只是听了几句话,便确定了大理寺已按我的引导,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了莫生身上。
锦衣卫佥事进出刑部大牢十分容易,一掌拍死没有防备的人更是十分容易,方御史原以为他是来劫狱,贴近牢门,随便揪住拍死,容易的连门都不用开。再于奶妈暴露毒杀吕妃计划时,自报奋勇的逼问主使,一不小心将人打死,容易的顺理成章。
莫生的罪名已经被他们拟定了下来,所欠缺的,只剩了证据。
我微一冷笑,感觉今日真是来对了时候,遂一展披风,将自己的头脸包了起来,只余下一条可供视物的缝隙。
屋里商讨的共有四人,三人不会武功,而一人却是很有些内功的火候。
我确定了屋里四人的大概方位,起身一跃,便破窗而入。进屋的第一时间,先以掌风扑灭了灯珠,趁着由明至暗这瞬间变换的不适,屈指弹出一朵梅花,造出极剧的风声,直取穿着官服端坐正堂的大理寺卿张修宇。
这一击,只是做做样子,给足了那名高手援救的机会。而那高手也确实不负所望,合身扑上,手中刀光一闪,挡住了那一朵被当做暗器的梅花。
我后退一步,欲冲出门去,那高手本拦在张修宇身前防着我继续进攻,此时却又奔至门口拦住我的去路,口中大喝道:“来人!有刺客!”
我故意被他逼退两步,闪躲他的刀时,见闵文成已摸出火折要去点灯,遂一转身,扑了过去一掌将他掀至一边。这一下变招,卖了那么一个破绽,让高手一刀划上后背,将披风斩出了一道缺口,露出内里的官服。
锦衣的光泽,被高手刀光一印,在模糊的屋里格外显眼。
张修宇惊呼道:“你是锦衣卫的人!”
我一扯披风遮住身前的衣襟,大批的人马已杀进屋内。一时之间刀枪剑戟全部朝我刺了过来,我左支右挡的佯作狼狈,一步步往窗边挪动。
混乱之中,一股浑厚的掌力当胸袭来,我一聚真力,尽数接了,借了这股大力撞上后窗,直被打飞了出去。
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去了余力,我再不恋战,直接跃上屋顶,逃离大理寺。各路高手纷纷跟了上来,呼喝之中,被我一路带往了莫生那个孤独的小院。
莫佥事,你可一定要给我点面子,在家好好呆着,别乱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