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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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从四面燃起，火舌吞吐，呼啸着，想要顺着缝隙挤进来。我伸出手去，想要堵住身周滚烫的缝隙，二哥却把我紧紧护在怀里。
我动不了，被一个才九岁的孩子抱在怀里，居然真的一动也不能动。烟尘呛进来，我忍不住得想要咳嗽，他捂住我的口鼻，硬是不让我发出一点声响。
血，顺着他的手滑进我嘴里，腥得令人想要作呕，从缝隙往外看去，母亲就立在燃着得衣柜前，一动不动，身上刺满了刀剑，血肉模糊……
我挣扎着喊出了一声娘，总算是挣脱了二哥的捆绑，却是什么都没抓住。睁开眼，看着手里攥着得被面，略微愣怔了片刻，猛然被满屋子的烟尘呛得咳嗽起来。
“二哥！你又在屋里烧什么东西？”我掀起被子使劲得忽扇这一屋子的浓烟，几乎以为二哥是有意的要把这屋子点着。
二哥不紧不慢的坐在炭火盆边摇着小扇子，丝毫不为这呛死人的烟尘所动，慢悠悠的说道：“你二哥除了会熬药还会做什么。”说完，看了我一眼，笑道：“看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还以为把房子点了你都不会醒呢。”
我扔下被子，穿好衣服，便过去推窗。二哥见状连忙跳起来，拦住了我，说道：“别开窗。”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搁在炭盆上的药罐，问道：“你又瞒着大哥在胡搞了吧。”
“什么叫胡搞？咱们梅家世代行医，治百病解百毒，全靠的是对这药性的琢磨。大哥成天就知道照本宣科，他哪里知道世上奇奇怪怪的毒都是医书上没有的。成天说我不务正业，我到要看看，我梅二炼出来的毒，他能解不能解。”二哥一提起大哥，就是一连串的牢骚。
我揉揉耳朵，拎起了被他丢在一边的水壶，水温尚可，便直接倒进盆里擦脸。听到二哥还在那边叨咕他这次研究的毒药配方，我实在懒得接他的话茬。
这两个哥哥，一个总劝我多看看医书，帮忙行医治病，一个总劝我少背点死书，多出去走走见识见识，总好过闷在屋里啃书本好。同为行医，两人的方式却完全相悖，把我夹在中间，里外不是，干脆不跟他们学医，直接去念论语中庸了。
出了门，倒了水，正看到大哥从前堂拐进来，一脸阴沉。我打了一声招呼，他恩了一声，问道：“你二哥是不是又在屋里偷偷炼毒？”
我看了一眼正在往外透烟的窗户缝，说道：“屋里又没炉子又没药罐的，哪里是个炼毒的地方。算了，大哥，就让二哥随便玩玩，反正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大哥眼睛一瞪，捋了袖子冲过来，一把将我巴拉到一边，推开门，即被那迎面而来的浓烟呛得连连后退。
我扶住大哥，劝道：“慢点，大哥，这只是烟，没有毒。”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个败家子要能炼出毒来，我梅大俩字倒着写！”大哥推开了我，气冲冲得迎着浓烟钻进了屋，只听到屋里哐当一阵乱想，接着就是二哥的怒号：“喂！我好不容易凑齐的药材，你说踢就踢了！？”
“你好不容易凑齐的药材！？我呸！昨个早上才托人带回来的五只蝎子，今全被你下汤锅了，你还好意思说是你凑齐的药材！？天天游手好闲你不帮忙赚钱也就算了，还尽糟蹋我的药材！今你要不把我这五只蝎子陪出来，以后你别搁我这白吃白喝！”
大哥又开始例行的以吃饭为要挟，我叹了口气，撩下脸盆，往厨房走的路上，还听到二哥嘻嘻哈哈赔不是的声音。
我自三岁起，就没了父母，是哥哥们一直的照顾我。三岁时家里忽遭横祸，即便那时脑子还没长好，记忆比较模糊，但总还有有一些事，是深深刻在心里的，遗忘不去。
我还记得那时被二哥护在怀里，躲在塞满被子的衣柜里，耳里听到的是母亲的惨叫，眼里看到的，是隔着层层阻碍也挡不住的火光，鼻翼里满是烟尘，呛进肺里，扎得生疼，喉咙里，更是不断有血腥灌进来，那是二哥为了保护我，被隔着柜门刺进的乱枪所伤，血一直顺着他的胳膊，顺着他捂在我口鼻上的手，滑进嘴里。
那段记忆，虽早已远去，却化成挥不去的梦魇，时不时就会在梦里翻腾。也亏得大哥当时不在家，才能把我们俩从火海里带出来，不至于冤枉得裹在被子里焚成一把灰烬。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楚，只知道二哥那时总是取笑我，说我哭得太过嘹亮。我已不记得我那时是真的为这灭门之祸而泣，还是用含糊不清的童声在火里起誓。总之，这背了了十三年谋反的罪名，总有一天要洗刷干净。
为了父亲，为了母亲，更为了我这两个，隐姓埋名十三年，连家都不敢成的哥哥。
做好了早饭，摆上桌，大哥二哥还在房里吵个不停，我拿筷子敲上了碗，大声的吆喝他们出来吃饭，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
吵架声停止的同时，二哥已冲了进来，毫不客气的拿了筷子碗，也不怕烫，就这么一筷子挑了一大坨塞进嘴里，烫得舌头直打转，还要抽空说道：“三弟啊，要是哪天你二哥真要被大哥赶出门了，你管我饭不？”
大哥跟了进来，一撩衣摆坐下，阴沉着脸，说道：“他自己都还指着我吃饭，哪有那闲饭管你？”
二哥塞了一嘴面条，嘟囔着回应道：“得了吧。以前是三弟岁数小，得靠你养活，现在人家也是个男子汉了，个头比咱俩都高了，要模样有模样，要学问有学问，不比你出息。”说完，转向我，说道：“三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要出去自谋生路了，别总是窝在这破药铺里，吃饭还得看人脸色。要有点男子汉的出息是不。”
大哥拿筷子敲着碗说道：“你给我闭嘴！自己成天不干正事只吃闲饭还有脸说别人。幸亏三弟没跟着你学坏，知道心疼大哥我，帮着做做家务打理药店。要不然，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二哥眼睛一瞪，说道：“哎呀，说了半天，好像这家里我就是多余的一样了。”
大哥跟着一翻眼，说道：“可不是吗？”
二哥放下碗，正要开骂，我夹了一根咸菜，轻描淡写的说道：“我想去京城念书。”
……
饭桌之上一片寂静，只剩了我淡定嚼菜叶子的声音。
大哥二哥对望了一眼，相互使了一个眼色，就见二哥试探性的问道：“你来真的？”
我端着碗一边喝面汤一边点头。
大哥跟着问道：“为什么要去京城念书？保定不也有书院吗？”
我放下碗，一抹嘴，说道：“天子脚下的书院，考个功名会更容易一些。”
“什么！？”两位哥哥齐齐惊呼，嗖嗖得站了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整齐。
“你想考功名！？”
“你想当官！？”
大哥和二哥问题，同时出口，一左一右，轰得我有些头疼。我揉揉耳朵，继续点头，见二哥欢喜得一拍我肩膀，笑道：“行！二哥支持你，考个大官多捞点钱，以后好养活你二哥啊。”
大哥冷着脸低喝道：“放屁！你给我呆在家里，哪都不准去。”
二哥问道：“为什么？”
大哥瞪了他一眼，放缓了语气，说道：“三弟，我一向觉得你稳重，懂事，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考什么功名？你忘记咱们的身份了吗？官场那种地方，莫沾为妙，咱们躲都唯恐不及，你又怎敢自投罗网啊。”
我看着他，平心静气的说道：“不混入官场，又怎么能找机会给爹娘洗刷冤屈，难倒你就打算这么隐姓埋名一辈子？就打算活得像个老鼠一样提心吊胆一辈子吗？咱们梅家，医术代代相传，你也不想到咱们这一代，就断了吧。”
大哥愣了愣，缓缓的坐下，二哥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三弟既然有打算，就让他去吧。”
大哥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叹道：“我们梅家，只剩了咱们三个，能活下来实属不易，我又怎能让你前去做那么危险的事。”
我一抄怀，温和笑道：“只是进京念书而已，有什么危险的。我只要不说我是梅家的人，谁又能使劲把我往梅家的家谱上安呢。”
大哥看了我一眼，说道：“话虽这么说，可京城那地方实在太过危险，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我笑道：“当年，不是你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放着西南边陲不去，偏偏跑回了京城外安家，一住十年没什么事，想来咱们梅家早就被京城的那群人忘光了吧。”
二哥跟着起哄，说道：“就是就是，都十年了，杨妃娘娘连骨头渣都没了，谁还记得那事啊。”
大哥脸一沉，低喝道：“没你的事，别给我瞎说八道。”
我劝慰道：“大哥，我知道你在担心，怕我是一时兴起，螳臂当车。但十年过去了，天下之事风云变幻，不去寻找机会的话，梅家的事若真被当朝皇帝忘记，这仇就真没办法报了。”
大哥皱眉道：“可是，我听说那姓林的已由国舅之身一跃成为太师，朝廷里都是他的人，你想扳倒他，谈何容易。”
我垂下眼，笑道：“官场本就是一个戏台，想戳穿，容易的很。那种地方，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当官本就是为了爬上高位钱权一身。除非他当真没有把柄，否则早晚有一天会被人打入地狱的。”
大哥不再说话，反倒是二哥抓抓脑袋，奇怪的问道：“三弟啊，你这些话，都是从谁那学来的。我说你这岁数不大，怎么说个话老气横秋的，好像在那官场上混了好些年一样。”
我笑道：“孔夫子不是经常念叨他那个进士的学生么，念叨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把那官场上的事情，摸的七七八八了。”
大哥摇头道：“三弟啊，官场上的事，可不是旁人说上一两句，就能清楚明白的。如果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咱们梅家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轻叹一声，说道：“咱们家只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本就不是官场中人，又怎斗得过那些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大哥，你不用再多说了，腿脚长在我身上，这仇我肯定是要报的。”
大哥一扶额，说道：“三弟啊，你再想想……”
二哥在一旁抄着怀，看热闹一般地笑道：“大哥，你怎么不骂他啊，把他关起来，看他怎么出去。”
大哥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我，还未开口，我已经缓缓摇头，笑得无比淡定。
大哥无奈，站起身，负了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愁得五官都揪在了一起。二哥坐在了我身边，一边喝着面汤，一边看着团团转的大哥，在我耳边悄悄的说道：“三弟啊，放心去做，二哥我永远支持你。你二哥我在江湖上的朋友多的是，去了京城，要有什么难处，直接报我梅二先生的名字，大票的人追着求着要帮你杀了那林老鬼。”
我看了看他，只是笑，却并不接话。大哥听到这番嘀咕，却是一个急转身，嘭得双拳捶上了饭桌，吓得二哥一怔，端着碗瞪着眼含着汤，愣是不敢动了。
“三弟，你是不是真的决定了？”大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一脸严肃。
我站起身，亦是很严肃的点点头，说道：“不管需要多久，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梅家背负的一切冤屈，都会洗刷干净。”
“好！”大哥一拍桌子，直起身，说道：“你既然决定了，我拦也拦不住，想去，那就去吧。但是你得答应我，不管事能不能成，保住性命是最重要的。就算不能报仇，人也一定要平安的活下来。”
我点点头，笑道：“一定。”
二哥一拍巴掌，笑道：“你看你看，三弟只要笑成这样，那就绝对没问题。你们等着啊，我这就出去弄点好吃的，提前庆祝咱们梅家大仇得报。”
他一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大哥这才反应过来，追出门去，喝道：“你小子不带一文钱的是要去哪弄吃的？又想去赌是吧！”
我跟到门口，说道：“算了，就让他去吧。”
大哥无奈得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说道：“京城的书院那么多，你可想好去哪一家了？”
我笑道：“孔夫子已经把京都书院的荐书写好了。”
大哥笑道：“怪不得你不随我学医，一定要去念那劳什子的书，你是早就打算好了吧。”
我低头笑道：“有些事，自然要早作打算，才能有十足的把握。”
大哥摇头笑道：“那年送你去学堂旁听，你才十岁，也不过六年，你就一路的成了保定城首席夫子的入室弟子。我还以为你是真的用功读书，想着虽然读书对咱们来说没什么用，既然你喜欢，以后出来当个教书先生，也都还算是有用，就都随你了。哪里知道，你在那时，就已经打算的这么远了。三弟，你当真有把握吗？”
我看着庭院里的梅枝，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是他们欠下的，就一定能讨还回来。”
大哥轻叹道：“你这样子，我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医者仁心，乃是我们梅家的祖训。报仇虽然重要，但却不能失了为人的心，你可要切记，大丈夫，当以仁之一字立世，无愧于心。”
我站直立好，朝向大哥，一鞠到底，恭敬道：“是。梅三自当谨记梅家祖训，断不忘仁之一字。”
“好……好……你能这么懂事，梅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保佑你的。”大哥宽慰的一笑，说道：“去京城需要些什么东西，你去准备准备，缺什么了直接告诉我，我带你去买。”
我摇摇头，说道：“咱们家本就没什么钱，还是留着以防万一吧。去了京城，我自有办法。”
大哥道：“你别以为外面人喊你大哥是庸医，大哥就真的没本事了。我那祖传的本事可不是能随便显摆的，不过黑市上的毒药解药，大哥到是经手了不少，也攒了一点小钱，足够你进京折腾了。”
我笑道：“大哥，你的钱还是留着以防万一吧，我跟孔夫子说好的，去了京都书院一边打杂一边念书，京都书院与那些达官贵人常有往来，不光那些人的公子都在那里念书，还时常会从书院里请一些私教去府上教书。怎么赚钱，我都盘算好了，不劳您费心了。”
“你这孩子，跟大哥有什么可见外的。不行，京城天气冷，走，我这就给你置办点新衣服去。”大哥不由分说拉了我就走，拗不过，也就只能随着他出了门。
回头看看这个呆了十年之久的家，当年逃出京城，一路往南，发现越远越危险，才又兜兜转转的在保定安定下来。这十年来，大哥从自己挖草药卖开始起家，虽不能显露自己的医术，但在药材这一行，他实在是行家中的行家，生意渐渐做大，从地摊都盘店，好歹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个稳定的家。
长兄如父，亲比手足，两位哥哥护我性命，养我长大，乃是我今生最为重要的人。要杀一个林存尚，有何艰难，但为了他们，即便官场黑暗，也势必要去淌上一淌。不论用怎样的手段，都要将他们背上压负的一切枷锁，铲除干净。
大哥，二哥，等我的好消息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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