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错过的冬天》时*

2、第二部分

　　五
　　简惔陪着静言长大，从四岁开始，一直到她出国来。亦友亦兄，这是简惔对于莫静言的意义。
　　说的私密些，简惔是莫静言自有了少女心事起便喜欢的人。对于男生，莫静言唯一熟识并且了解的人就只有简惔。小时候是玩得脏脏的样子，不知道从上学的哪一年起，简惔摇身一变，身着白衬衫，牛仔裤，一晃眼长成了清秀少年。静言经常听到身边的女孩子悄悄地聊起简惔，从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还有他唇边偶然出现的笑意。她心里总会窃喜，自己了解更多的简惔。渐渐地，她不再窃喜，反倒感到有些惆怅，这感觉，就像是自己珍惜的宝贝却被别人垂涎时才会产生的烦恼。
　　莫静言是在十五岁时发现自己喜欢上简惔的。
　　那时正值初中，简惔静言所在的学校是市里有名的私立学校。教务处长提倡素质教育，开设的课外活动丰富多彩，最值得期待的是跨年时的全校游园会。
　　一年一度的跨年游园会，整个学校的人一起等待新年钟声的响起。学校甚至会放烟火助兴，静言很喜欢烟火，每年的这个时候，简惔就会陪着她躲在体育场的空地上，远远地看天空的烟火盛开。
　　简惔和莫静言的生日在十二月二十五号，正是圣诞节。刚刚过完生日的静言在游园会这一天还从朋友那里收到迟到的生日礼物，她礼貌地道谢后带着礼物去体育场找简惔。
　　游园会时各个班级都会准备不同的节目，常常一个教学楼里，有各式各样的鬼屋，电影放映室，还有室内游乐场。同学们会根据自己不同的喜好去参加不同的活动，走廊里都是走来走去的初中生。
　　偏偏静言拿着的礼物比较大，是一米多长的玩具熊，抱着一个快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熊走在路上，便总是会被周遭的人群撞来撞去，突然不小心，手里的熊被滑到了地上。静言手里一空，慌忙地便低下身去抱回玩具熊。谁料人群汹涌，后面的人不小心踩到了弯腰的静言，她“啊”的叫了一声，刚好身后有同班同学，这才被扶起来。扑掉裤子上的灰尘后，静言过去把小熊抱了回来。
　　这一来一回，拖住了时间。简惔原本在体育场的看台下坐着玩手机里的游戏，等他打完BOSS后发现，一个小时前说快要过来的静言还没有过来，打她的手机也不通，他突然心里有点担心。简惔于是就站起来，准备过去找她。
　　“简惔。”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静言简惔的同班同学沈蔚站在他的面前，微微笑着说：“简惔。”
　　“噢……沈蔚，有事吗？”简惔非常讲礼貌，虽然他有点着急去找静言，他仍旧耐心地询问。
　　“我有点事想问你。”女孩子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说。”
　　“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简惔有些诧异地反问，奇怪于女孩子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那么，我喜欢你，可以跟我交往吗？”红着脸说完这句话，女孩子羞得不好意思直视她喜欢的人。所以她也没有看到那人眼中的波澜无痕。
　　“这个……”简惔略微沉吟，表情没有变化，淡淡说：“我现在要去找一个人，你可以让一下吗？”
　　“嗯……额？”女孩子不解地抬起头，简惔却已经绕过她直直向外走。
　　“简惔？”
　　“我觉得你还是好好学习比较好。”丢下这样一句话，简惔径直走了，不再理她。
　　简惔在转角处找到了静言，她抱着一个快和她一样大的玩具熊，站在那里，动也没动，冷冷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倒有些飘然的感觉。
　　静言其实在沈蔚挡在简惔面前时已经到了转角处，听到她的那句话时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她心里有隐约的不适感，好像有什么不会令她开心的事情发生。
　　在女孩子说出那句表白的话时，静言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后背涌起大片的寒意。她想听到简惔的回答，又不想听到他的回答，静言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简惔的脚步声停在她面前时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那一刻，莫静言知道了小说中所谓心痛的感觉。同时，她也明白了，她对简惔的心思，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好朋友，而是，希望他被自己独占的……可怕的确又真挚的情感。
　　六
　　圣诞节过后没几天，简惔收到了遥远从瑞士飞过来的跨国围巾。
　　同来的还有一张莫静言在雪中的照片。洁白的雪，身着淡紫色大衣的微笑着的女孩，迎着镜头，摆出剪刀手造型，就这样，穿过几千公里的时空，将笑意传到他心里。
　　围巾是简单的样式，却足够厚实抵抗这严冬。简惔明白静言的所有一切，知道她的心细如尘，却永远不知道，她心里最深的心意。
　　捧着围巾的手颓然地放倒在膝盖上，简惔沮丧极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有种绝对的挫败感。从小到大，他从来只做有把握的事。无论是学习，还是成长的道路上，他都做的很好。目标明确，心地简单，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正如高中不明白自己心意时，会因为看了书，想要了解因为爱情而产生的荷尔蒙是怎样的，接受了女孩子的表白。
　　那场恋爱却非常失败。不止是女孩子那他无法忍受的脾气，还有他时常的心不在焉。跟那女孩子一起时，他总是想起静言。想起那个不怎么喜欢说话，却总是温柔地看着他，总是陪伴他，像水一样温和的女孩子。也是在分手后的某一天，简惔终于发现，自己是喜欢着静言的，而且这喜欢，长久酝酿深深地埋在心底。
　　有了这个认知的那一天，他兴致勃勃地去找静言，准备大方地告诉她自己的感觉，却意外听到她与别人的对话。
　　“我有喜欢的人……是的，我不会谈恋爱的……不，不是简惔。请不要瞎猜……”静言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却让简惔的心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他默默地沿着原路走回家，冷掉的心却一点点又回温。他想，现在喜欢的人又如何，反正不是男朋友也不是结婚对象，他总还有机会，只要待在静言身边，也许她会爱上他的。
　　天生乐观的简惔就这样找到了努力的目标——对静言更好一点，逐渐让她爱上他。
　　他们一同走过高中，一起走到大学。简惔不止一次听到静言在别人面前说起她喜欢的男生，她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的追求者，却从未在他的面前说过一次关于这个人的任何。
　　简惔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他会等到静言，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自然。
　　直到她出国攻读研究生。
　　静言没有跟简惔商量过关于出国学习的事情，只在有一天突然问他：“阿惔，你说出国学习好吗？”
　　“好啊，无论对学业还是个人，都是不错的选择。”
　　“阿惔，我申请了瑞士的大学，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静言从书包里掏出那个蓝色信封，声音有点小，她说：“我要出国念书了，阿惔。”
　　简惔从没有想过会和静言分开，十几年共度的时光，像连体婴儿一样的记忆，怎么会在此时断裂呢？
　　简惔想不开，但他还是做到了所有青梅竹马该做到的事。祝福她生活愉快，帮助她做好准备，陪她学法语，为她订机票，送她上飞机，一丝别样的情绪都不带。
　　目视着静言乘坐的飞机飞走时，简惔恍惚有些彷徨，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他突然意识到，这次，他放手了。
　　是不是这样，他的目标便永远也实现不了了呢？
　　简惔其实没有死心，从收到静言的第一封信起，他就知道，想要她爱他的心，一次都没有变。他只能安慰自己，等一等，再等一等。
　　但是现在，他真的想要放手了，彻彻底底地放手。他并不知道，莫静言为什么喜欢了那个男生那么多年却未和任何人在一起。他只是想，他不该这样，折磨自己的心，存着无望的希望。
　　七
　　瑞士的雪很大，同班的法国同学告诉静言，新年过后，可以带她去滑雪。静言拒绝了，她有轻微的恐高症，并不喜欢这项活动。
　　瑞士没有中国春节的习俗，静言三月份才会放假，今年成为她独自在外过年的第一年。第一次，没有父母，也没有，阿惔的春节。
　　春节这天，同来瑞士的几个同学准备在静言租住的公寓包饺子吃来庆祝节日。前一天静言估摸着国内的时间，给父母家和简家打电话拜年。
　　父母口口声声要女儿照顾好自己，满满的都是对自己的关心，静言告诉父母自己会过了很好，又寒暄了一阵子，莫妈妈提起简惔。
　　“诶，小言，你知道吗？阿惔好像交女朋友了。妈妈一直以为他是喜欢你的呢，小言……”
　　拿着话筒的手突然无力，静言觉得自己像是失了声，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阿惔二十四岁了，该谈恋爱了。她又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她瘫坐在地毯上，即使有室内暖炉，她依然觉得这冬天，有点难过，静言突然想起同样寒冷的那个冬天，她一个人在高中体育场的看台下等了一夜的那个冬天。
　　那时简惔与唯一的女友刚刚分手。原本因为阿惔谈了恋爱而非常沮丧的莫静言，心胸燃起了熊熊烈火，她想，这是不是说明，阿惔并不是喜欢那个女孩子的，而且听说还是那个女孩子先告白的，也许，也许阿惔喜欢的人是……她冲动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句话：“阿惔，我喜欢你，我想亲口告诉你。如果你也有这样的想法，晚自习后我在体育场等你。”
　　趁着班级没有人的时候，她悄悄地将纸条夹在了简惔放在书桌上的书里。
　　静言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被简惔的前女友——也就是不顾第一次告白失败第二次勇敢告白成功了的沈蔚同学看到了。
　　等到静言也离开教室去上体育课时，她跑过去，看了纸条。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简惔一定要和她分手，眼神却一直停在莫静言身上的原因。
　　恋爱时，也曾问过简惔为什么几乎和莫静言形影不离，那时简惔说：“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习惯了。”沈蔚亲眼见证简惔越来越多地注视静言，后来他提出分手时，她大声质问他分手和莫静言是否有关，那时他眼神悠远，并不说话。
　　原来如此，她眼中的怒火越甚，撕毁了那张纸条，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教室。
　　那一天，放学后简惔就被爸爸接走去招待原来的亲戚，莫静言对此一无所知，一个人在体育场的看台下等了简惔一夜。那一天，莫家父母刚好不在家，他们并不知道女儿一夜未归。
　　刚到看台下时，静言之前的冲动已经被空气中的寒冷冲淡，她有些不安，有点忐忑，不知道简惔会不会来，如果他来，该说什么，如果他不来，又该怎样？她突然对自己这样冲动做事感到十分后悔，她想着，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她做的也不是足够合适。她又不后悔，如此这样，如果能知道简惔的心意，却也好。
　　就在这样忐忑不清楚的心理状态陪伴下，在冬季的一夜，独自坐在黑暗的地方，等了她喜欢的男孩子一夜。
　　直到第二天，她才捶捶早已僵硬的腿，鼻子通红地一瘸一拐地走向教室。
　　“小言，昨天突然有事不能和你一起回家，你的手机也打不通，今天早上去你家敲门也没有人来开，你怎么……”迎面遇到刚到教室的简惔。
　　“没……没事。我今天早上走了早了点，爸爸妈妈不在家。嗯，阿惔，我有点不舒服，可能感冒了，我先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吧，小言。”简惔一脸关切。
　　“不用了，快上课了，你……去上课吧。”推开他，静言一个人回家。
　　感冒，发烧直到四十度，住院三天。这是莫静言因为冲动付出的代价，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决定，将这感情，埋在心底 。
　　从那以后，他们朋友相称。静言再不敢表现出喜欢，只在夜深人静时会拿出日记本，写下喜欢简惔的一点一滴。她想，阿惔值得更好的女孩，不喜欢她，也好，也好。
　　回忆结束，静言从自己的记忆中跳出来。突然想起给简家拜年的电话还没打，便又拨过去。简家父母热情关切地问起静言的情况，她一一回答，末了问一句：“阿惔在家吗？”
　　“刚巧出去了。”
　　“这样啊。伯父伯母新年愉快，我挂电话咯。”
　　心里又是一沉，之前她拨过简惔的手机，关机了，也不在家里。她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