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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巳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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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上巳节。
平日里幽居深宅大院的良家女子,一年也只得这一天有正式的理由可以出门游玩。头戴柳枝编成的环圈,赶庙会、看大戏,最最重要的仪式,就是寻一片清澈溪水,沐浴洗濯,去灾难除病痛,祈求一年的好运气。
汲溪而上,文澹领着林熙,往山间深处的小潭行去。林熙行得辛苦,气喘吁吁,在后呼叫:“静川,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文澹竖起食指立于唇前,轻嘘一声:“小声点,别问太多,等会儿就知道了。”
林熙看他神秘兮兮的,眼睛里尽是笑意,便知一定有好玩的事了!
文澹是文希风的仲子,因年纪与林熙相仿,两人个性都属顽劣,臭味相投,正是东村画院最能闹事的一对活宝。此次画院派生员野外写生,周乐闲与文希风还特意招了二人过去,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在画院内作怪还能袒护一二,切切不可在外捅了漏子。
两人自是满口答应,林熙本想着,今日是上巳节,满城都是热闹,也不差他二人锦上添花。可文澹显然已有了主意,立即勾起了他的玩性,此时也不叫累了,步步紧跟着文澹,很快来到一片茂林。
文澹示意他噤声,两人猫着腰往一处大石边躲去。山林幽静,竟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之声。
林熙瞪大了眸子,往文澹看去,文澹窃窃偷笑,用口型说道:“上去看看吧!”
林熙揪着砰砰的心跳,转过身去,小巧的脑袋自石后探出,平日里总是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此刻瞪得发直。只见那水潭旁边,有十多位女子,或坐或立或半卧在溪石上,皆是衣衫半褪,明晃晃的手臂胸脯、修长大腿一览无余,春光乍泄……
这是,上巳节野外洗浴的女人们呀!
林熙喉间发干,咽了一口口水,足下的石头踏空,差点没栽倒下去。文澹眼疾手快,忙接住了他,口中“嘘嘘嘘”个不停,低声喊道:“你小心点,被发现了我俩得被打死!”
林熙惊魂未定的瞧着他,一张俏脸先是吓得煞白,竖着耳朵听石后似乎无人察觉,便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赖坐在地上,与文澹面面相觑,越想越觉得惊险刺激,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面通红。
文澹仔细检查了他的手脚,见没摔着,也便放下心来。见他忍笑忍得辛苦,平日里稍嫌苍白的面色布满了红润,竟一时看得有些呆愣。
林熙先回过神来,知道文澹的好意,便取出作画的纸笔,铺在一块齐整的大石上,又寻了个好位置,眼到之处,手中的画笔便如实描绘出来。
山石奇峻,溪水潺潺。有女子解开如瀑长发置于水中,随着清流往下游流淌。有三两知己闺蜜,裸着肩背追嬉打闹,更有数人撩起裙衫,将裸足置于溪水中,享受着春日暖阳,和冰凉池水的洗涤。一名女子眯着眼儿仰躺在大石之上,林熙本待勾画她静谧安详的表情,却忽而住了笔,望着画面深思。
文澹在一旁观画,见他顿住了,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些女子常年幽居深闺,虽是平日里受到诸多禁锢,却也还算是安稳和乐。”说着便又挑了一支朱砂笔,勾勒出抹胸的形状,文澹瞧着面上有些发烧,不解问道:“你千方百计地拜了我爹与师祖为师,怎地私下却画些这种玩意儿?若说是卖钱,骗得了别人,我可不信。你孤家寡人一个,以目前的水准,别说是那些山水人物,即便是卖仿画,也饿不死你,说起来还好听些。”
林熙只顿了顿,便抬眼望那山涧水潭望去,一刻不停的描摹,口中却不正经的回道:“人生在世,总得有个喜好,我林熙就是爱画春宫,就像柳慕白师兄那样,纵情山水、嬉闹闺帷,岂不快哉?”
见文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又嘻嘻笑道:“再说了静川,我便是如此的不靠谱,你不也是随着我疯?还帮我多般掩护,还有两位师父,还有慕白师兄、六指大叔,这么多人都帮着我,我还怕甚么?”
“便是众人都这般宠着你,才惯出你一身的臭毛病!”文澹捏一捏他的鼻子,没好气道。
林熙嘻嘻一笑,露出两排灿亮的白牙。“线稿已是差不多了,回去再上色吧。我们还要抓紧,日落之前得找到一个好素材,画院的作业还没着落呢!”
林熙匆匆卷起画纸,塞到竹筒里去,与文澹再次猫着腰,屏着气,一路疾行,好容易逃到了安全地带,这才扶着树大喘气,哈哈大乐。
正待往山下而去,忽而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异响,不像是山风吹动阔叶树发出的摩挲声,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坏了树木。
该不是有什么野兽吧?林熙与文澹相视一愣,想到那水潭边可还有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是遇到野猪大虫之类,可就是了不得了!
两人后颈寒毛倒竖,想逃又不忍心那一众女子,便是要决心查看一番。正要扒开从木,却又听到一阵人的喘息之声,两人诧异至极,呼吸更紧,额上几乎要冒出冷汗来。
好容易鼓起勇气,两人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桠,却被面前的一幕惊得面红耳赤。
竟是有人在这密林之中野合!方才入耳的急喘之声,并非什么野兽追人的事故,而是这对忘情野鸳鸯发出的动静。
那两人激情正浓,并未发现多了两个目瞪口呆的观众。男人精壮黝黑、肌肉紧实,将那白皙女子捞在怀中,那女子背抵着老树盘根,一手抵在地上,一手攀着男人的肩背,双腿紧紧盘在男人的腰腹,仰着脖子双目紧闭,云鬓散乱,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
如此的活色生香,即便是厚脸皮如林熙与文澹,此刻也是脸红耳热,冷汗直冒。
趁着没发现,赶紧走!
文澹先回过神,扯一扯林熙的袖子。林熙虽是惊魂未定,但还残留着一份清醒,慌乱的点头。两人慢慢后退,林熙却因没看清路,被一块突出的老树根绊了个趔趄。
“啊……”下意识惊叫出声,却惹来四人的背脊一僵。
文澹慢吞吞向后瞄去,之前忙做一团的男女,此刻正惊慌的望着他俩,心内大骇,喊道:“快跑!”
林熙不敢回头,唉了一声,同手同脚、连滚带爬的往山下逃去。身后的男人醒过神来要追,文澹瞅见了,催得更甚,连声道:“快跑快跑,那男的追来了!”
林熙心内连连叫屈,要野合的是他们,要喘要叫也是他们,怎么不小心被看到了,错变成了自己这边。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挎在肩上的竹筒落下,画笔、颜料和画纸等杂物撒了一地。手忙脚乱之间只来得及捡回竹筒和画纸,便被文澹一手拉扯,急急往山路奔去。
“我的笔……”
“还要什么笔,先逃命再说吧!”
林熙连连回头探看,那男人赤身裸体,见两人跑到正道上,也不好再追,顿足看着他们的背影。那女子已然裹了衣物,也追了过来,见了林熙手中的画纸,急急问道:“不知他们画了些什么?”
那男人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我会去查。”再蹲身捡起地上的画笔,又拾到一枚刻有“东村画院林熙制”的私印,紧抿的嘴角,勾出一个阴鹜的笑容。
山塘街上,人头攒动。孙武练兵场上,轻灵敏捷的南狮与威武庄重的北狮斗得正酣,来往的游客无不驻足观赏,叫好声连连。
林熙与文澹只看了看,便垂着脑袋往前行去。
又到了一处人群热闹的地界,正是最为紧张刺激的滚灯表演,舞者携着竹片扎成的滚灯,或缠绕旋转,或纵身跳跃,观众们无不瞪大双眼,生怕漏了一个细节。
林熙止了步子,道:“去看看?”
文澹看他面上红晕还未消退,知道他与自己一样,都还是惊魂未定,对着再多的热闹也是提不起兴致,便道:“我们还是寻一处店铺,将你丢失的物件补齐吧。”
“也好。”两人兜了一圈,还是往桃花坞一带行去,到了一处人少的店面,林熙拿起他的竹筒细细盘点,忽而面上发白,颤声道:“我的私章不见了……”
文澹闻言也是一愣,抢了他的竹筒子,将杂物一一倒出来检视,口中问着:“你确定是带出来了?”
“带了呀,早上出门时才查过。”林熙此时已是带着些哭腔,“那两人,得是什么人呐?莫不是捡了我的私章,要向师父们告状去吧,那我可就惨了,摊上这种事,师父们肯定不会饶了我的!”
“不会的,这种丑事谅他们也不敢随意嚷嚷。我们且先找个刻章师父,再帮你刻一枚章,以后便把这事儿给忘了吧。再者,这事儿你可不许瞎画,知道么?”
林熙饶是调皮,但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文澹毕竟大他三岁,此时只得尽力安抚。
只是身为画者,目力自是非比常人,加上他常年随父品鉴,比林熙识得一些服饰,方才仅是匆匆一眼,但绝没有看错,那被抛掷一边的金线梁冠,可是五品诰命夫人才能佩戴的头饰,而男人的衣物只是普通的方巾道袍,这分明是一对偷情的男女,而且那女方的来头还不小。
事情,还真有点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