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菜就得猪来拱》鱼芋

2、Ｃｈａｐｔｅｒ２

　　白天卖菜，晚上画画，一天花在吃饭上的钱不超过十五块，花在休息上的时间不到四个小时，可即便这样，我仍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腰包里的每一张零钱都是我挥汗流血换来的，它们中的一小部分被存进一个死期银行账户，大部分被换成了绘画工具，再经由我这双被茄子把儿、塑料筐边儿、三轮车闸虐过千百遍的手转化成人物、静物、风景……现在，就连我自己看自己的画，都觉得比从前多了一些味道。

　　沉浸在这样自我陶醉的情绪里，我过得“不知有汉何论魏晋”，不知不觉小半年的时光就荏苒过去了，一天早起突然看到飘雪的时候，我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原来还有两天就到玛雅人预言的“末日年”了。

　　自打开始与白菜为伍的生涯，我妈就再没给过我一次好脸儿，我也不想和她正面冲突，所以这么长时间来，都是趁我妈做饭的时间偷偷给我爸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偶尔听见那边接起来就是“喂？什么？找谁？你打错了。”之类的说辞，我就知道是我妈在旁边儿听着呢，便只能说几句对不起，然后挂断电话。儿子和老子通个电话给老妈请个安，谨慎得跟地下党传递情报似的，这种事儿，我从前闻所未闻，想来这世界上也不会有几家相同的情况。

　　后天就是元旦，不管我妈多不想见到我，这么个合家团圆的日子，我总不能孤苦伶仃地守着一堆菜叶子过吧，于是打算把手里的货清一清，明天开始就不进新菜了，元旦当天拿我挣的钱买点儿烟酒糖茶、水果点心，回家跟爸妈好好过个节。

　　可还没等我回家，小半年没见的老妈先登了我的门。

　　当晚我正在画一幅已经画了一个多月的油画，名字叫做《挣脱》，眼看还有几刷子就大功告成了，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趿拉着拖鞋满口抱怨地去开门，当下嘴张得拳头大——

　　“妈？妈……你咋来了？”

　　我妈无视我夸张的表情，一把抓着我的胳膊就往外走，健步如飞，拽得我一个踉跄。我被这架势唬住了，忙问是不是家里出事儿了？我妈白了我一眼，把我押进她来时坐的出租车，等车发动了，才长出了一口气，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

　　出事的不是我家，而是乔玲家。

　　乔玲出生后不久他妈妈就因为产后抑郁症自杀了，二十多年来她一直拿我妈当她妈，我妈也像对亲生女儿那么对她。乔玲的父亲早年当兵，转业后安置到了地方机关，去年竞争上岗当上了我们市城建局的二把手，官位不算高，但实权和好处都是明摆着的。在我印象里，乔叔叔是个一身正气的男子汉，特有军人范儿，在公务员队伍里算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典型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栽在一个房地产开放的项目上，罪名还是受贿！而涉嫌行贿的嫌疑人正是半年前乔玲想托她爸介绍我去当设计师的那家公司的市场总监……

　　我越听心越沉，不由自主地把我那天没去吃那顿饭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又觉得我这么个小喽啰犯不上人家堂堂一个总监冒险搞什么陷害、嫁祸这一套，可又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乔叔叔会是为小利而蝇营狗苟的人。

　　“你乔叔叔已经被双规的，玲玲这孩子一时想不开就，就割了腕……”

　　“什么？！”我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头撞在车厢顶，也顾不上疼，抓着我妈的手急问：“割腕？！送医院了没啊？严不严重？需要输血吧？我是ｏ型血，我是ｏ型血是吧妈？”

　　我妈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扑哧”一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拍着我的手说：“傻小子一个……玲玲割腕之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想我了，想听我像她小时候那样叫她一声‘乖宝宝’，我一听这话就觉着不对劲儿，赶紧让你爸去她家看看，唉……亏得咱两家住得不远，送医院抢救得及时，要不然……”

　　说到这儿，我妈忍不住开始哽咽，我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这件事怎么想怎么不对，以我对乔玲的了解，她是被她爸宠得有些娇气，爱耍小性子，但绝对不是这么经不起事儿的女孩儿，而且她妈妈的死在她心里一直梗着一根刺，她觉得自杀是特别懦弱、特别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不是遭到了致命的打击，她绝对不会选择轻生这条路！乔叔叔目前只是被双规，一切还没有定论，乔玲可以去我家找我爸妈想办法，可以大哭一场，可以闹脾气不吃饭，可以拿我撒气，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就做出这样的傻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问：“妈，乔叔叔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儿？你们到今天才知道？”

　　我妈抹了抹眼泪，自责不已地说：“十月中旬的时候吧，玲玲上咱家来了一趟，说你乔叔单位组织处级以上干部去欧洲考察，她想趁着还没找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你乔叔一起出去玩一圈儿。然后就开始忙着办护照、签证什么的，临走那天给我和你爸打了个电话，听声音还挺高兴的，说回来给我们带礼物，从那以后，就没信儿了，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打过去就是关机，我还和你爸说呢，这孩子说不定觉得国外好，直接留下不回来了，你爸还笑我舍不得闺女，老拖油瓶啥的……一直到昨天晚上我和你爸出去遛弯儿，才在报亭摊着的一沓晚报上看着你乔叔被双规审查的消息，我俩都不相信，开始给你乔叔打电话，关机，又给玲玲打，还是关机……就这么一遍一遍地打，都没打通，就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你，让你找找玲玲，还没想好怎么办呢，就接到了玲玲的那个电话……你爸赶过去的时候，玲玲已经昏迷了，医生说再晚十分钟，就没命了……都怪我，太疏忽大意了，怪我……”

　　我的脑袋嗡嗡直响，越来越觉得乔玲自杀这件事不是突然发生的，我敢肯定出国那套说辞都是骗我爸妈的，从她编这个谎言开始，她已经觉察到了或者知道了将来会有走投无路的一天，也是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做好了自我了断的打算……我的心“咯噔”一坠，得是多大的事、多难过的坎儿，才能让乔玲重蹈她母亲的覆辙呢……

　　必须尽快见到乔玲，把她心里那个疙瘩解开，否则等她醒过来，她一定还会寻死！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受伤害了……有我在，绝对不能让她受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