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晚西楼》如清欢

34、第三十四章

　　容沐晟这几天公务繁忙，一直住在帅府官邸。
　　郁子衿也依旧住在那里。

　　深秋已过，严冬将至。
　　天气陡然间就转冷，这样的气节里最容易使人心生烦躁。
　　大雪飘了一夜，这个冬日的初雪，显得分外清寒。

　　天还未亮，薄薄地夜雾衬着初雪，冰凘溶泻的怆然。
　　阁楼里亮着灯，细雪飘下来仿佛一层尘埃，旧旧地，从远处飘荡而来。
　　“咳咳咳，冬雨？”阁楼里头传来一声微弱的声音。
　　楼道里有低低地脚步声，屏住了气息，并无人答话。

　　杜颖儿淡淡地吩咐道：“冬雨，给我倒杯水来。”
　　不一会儿，传来潺潺水声，注在茶杯里的水声一圈圈回荡在阁楼长长的走道里。

　　杜颖儿支持着身子慢慢地坐起来，接过了那杯水。
　　时间像是停在了那一刹那，杜颖儿有点激动道：“穆清，咳咳...”

　　像是在梦里一般，容沐晟刚从外面进来，满身的寒意，彻骨入髓的寒，杜颖儿不禁打了冷颤咳嗽起来。

　　寒意能使人神智清醒，杜颖儿扯出一个笑脸道：“穆清，你怎么来了？冬雨呢？”
　　“你这病总不见好，大姐让我来看看你。”
　　沐晟看着眼前的杜颖儿，颖儿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形容枯槁。

　　杜颖儿看着眼前的沐晟，神色凄戚，她这样的神情只在他哥哥牺牲的时候见过。

　　大约是不想看见眼前之人的哀戚，沐晟别过脸。
　　无意间却看见床头上放着的琉璃盒子，里面放着一枚肩章。
　　杜颖儿也了朝那边看去，慢慢地念了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看着这样的杜颖儿，沐晟低低道：“颖儿，都已经过去了。”
　　昔日誓言，人却不再，坚定地一句话，饮尽了所有过往。

　　杜颖儿看着身边这个离乱的目光。
　　“你说要代替你哥哥照顾我的。”
　　“我已经娶子衿为妻。”
　　“不过是场面上的功夫，我不介意。”

　　容沐晟声音里有几分急促，“颖儿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真的喜欢她。我会堂堂正正地娶她进门。”

　　杜颖儿心中一痛，道：“喜欢？你说你喜欢那个女人？你们相识不过才几日，你喜欢她，那我又算什么？”

　　沐晟从来没想到杜颖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的，哥哥，颖儿，自己，三个人一起长大。
　　他承认自己小时候是喜欢杜颖儿的，可自从颖儿嫁给哥哥以后他便将颖儿当作了自己的二嫂，自己的亲人。

　　沐晟微微蹙了眉，语气有些疏离。
　　“颖儿，不管怎样，你都是容家的亲人，都是我的二嫂。”
　　“好了，你好好养病吧，二嫂。”
　　沐晟说完转身出来。

　　杜颖儿爬在床上，泪水湿了枕角。
　　她爱他，可当年她还是义无返顾地嫁给了他的哥哥，当时的情况，她没办法。她身穿嫁衣的时候，他从敌方战场赶来，叫了她一声二嫂后决然离开，她嫁进容家两年，他就两年未曾归家，在军中操练兵将，两年后她成了新寡，他从军中赶来，那是她成亲后他第一次回家，他只抱了她低语：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所以她一直在等。
　　她等了三年，却只等了一句：已经过去了。
　　依稀旧梦在，迷离往事深。
　　谁来告诉她，该怎么过去？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她第二次听他叫她“二嫂”。
　　别人说他娶了别的女人，她不信。
　　别人说他豁出了性命救别的女人，她不信。
　　她都不信。
　　这么多年来她为他付出了多少？
　　他怎么会不要自己呢？不会的。

　　—

　　在李国立的亲自护送下，入画回来了。
　　为了不让家里担忧，这些日子入画都是住在北站口的，并没有回到肃京。
　　尤惠芳生了个女儿，孩子是立冬的时候出生的。
　　郁子衿很想去看一眼。
　　因为惠芳才生产，郁义山只能到了次年开春再举家迁走。

　　立了冬后日子过得真快。
　　雪还在飘着，天际慢慢发白，城市中万花迷乱的霓虹灯暗了，交通灯、五色彩灯都渐息在了这看似光净明和的夜空里。
　　府邸里的事情有了芳华，入画很显然清闲了很多。
　　只是郁子衿觉得这回入画回来后开始有点惧怕沐晟了。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帅府里的暖气嘶嘶了半晚上，现在终于消停了，温暖的气息充斥在每个房间，厚厚的暗花地毯更显得柔暖。

　　芳华才打外头进来，打着寒颤，搓着手笑道：“天气这样冷，少夫人可起得真早。”
　　郁子衿轻笑道：“快过来暖暖。”
　　芳华心里一暖，哈着手掌道：“瞧少夫人说的，哪能那么娇气，外面的雪下得正好，一夜的积雪把树枝都给压折了呢。”

　　郁子衿想到今天大姐和四姨娘要过来，虽然只是一小段路程，但听芳华的这言语，想来外面是不易行走的。

　　“将我的大衣取来，我到大姐和姨娘那里去。”
　　一旁的入画答应着拿来一件貂皮大衣来给子衿。
　　主仆三人一起出了阁楼往容府这边走来。

　　郁子衿是吃罢了早点才过来的，杜颖儿一直病着，早饭就不下来吃。容沐晟忙于公务，并不见其身影，只有容□□正与五姨太一起用早点。

　　郁子衿坐在暖阁里等着，外面大雪纷纷，可这屋子里还是阳春三月似得温暖，屋里栽了株龙葵，长势正好，桌上的茉莉花细细地开着，白白的小花儿散出极其浓郁的幽香，熏染着这不大的屋子。

　　“子衿来得真早。”
　　郁子衿闻声一看，大姐已经进来了，子衿微微笑着起身。
　　“快坐吧。”

　　两个女子坐在屋里，所有的气息都被茉莉香涵盖了过去。桌上煮着茶，□□有喝早茶的习惯，子衿给大姐斟了茶，明.慧正巧看见了子衿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子，心中一动。

　　“看来三弟是真心待你的。”
　　郁子衿忖度之下，道：“不瞒大姐，我和少帅成亲，一开始是为了——”
　　“我知道。”明.慧一口打断了子衿的话。

　　知道？大姐知道什么？
　　是指他们成亲的始末，还是这么多日子这貌神和离关系。

　　“子衿了解穆清吗？”
　　郁子衿一愣，了解？
　　她从来不知道主动去做什么。

　　明.慧喝了口茶，看着有些迷惘的子衿慢慢地道：“当初母亲怀着三弟，作为随军夫人同父亲上战场，母亲是在军中产下的三弟。那时父亲的军队驻扎在西北大漠中，三弟出生还不不足月，不料敌兵来犯，慌乱间窜出一只母狼，将嗷嗷待哺的三弟叼了去。父亲挥兵退敌后领了一队人马直入狼窝，将狼嘴下的三弟给救了出来。原来啊，那母狼竟将三弟当成了小狼崽子，后来听父亲说他们进去的时候，三弟还在那母狼身下吃狼奶呢。父亲说，那群狼倒实是灵性动物，便只用火把退了狼群抱出三弟，并未伤狼性命。”
　　子衿呆呆地听着，半晌无语。

　　惊心动魄的往事，可明.慧讲得平静，看了看郁子衿后继续说道：“穆清从小在军中长大，自十四岁起就跟着父亲南征北战。自父亲走后，他便成了统帅三军的少年将帅，外人眼里都以为这该是有多么风光，这样的年纪就叱咤疆场统帅一方，坐拥着半壁江山。可谁都不知道他的心里的苦和委屈，穆清在风月场上逢场作戏的事不在少数，瞧得出子衿你是个聪明姑娘，不同于别个，这些日子我也看得出来沐晟待你是认真的，只希望你不要轻信外头的那些谣言，好好待他。”

　　郁子衿有些怅然，桌上的茶不小心溢了出来，流到了炉子上发出嘶嘶地声音，茉莉静静地舒张着，子衿看着凝在空气中的香味，老实说道：“在没有遇见沐晟之前，我的生活很平淡。虽然平淡无奇但那却是一段柔和的岁月，我有爱我的家人，我从来不用为外面世界的飘摇风雨而担心，因为爸爸、妈妈、哥哥总会为我抵挡所有风浪给我安逸。”

　　子衿淡然一笑后继续道：“可世上的事总是不遂人心，就一夜之间，风住尘花香已尽，我最爱的哥哥——死于战场，妈妈也随后病逝，后来的事，只怕大姐也知道了。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生活，面对未可知的前方。”

　　“所以你当穆清娶你只是为救你？”

　　面对大姐质疑，郁子衿说不出什么，她忽然不明白自己的心。
　　后来的事情全都脱离了自己原本生活的轨道，她既想冒险，但又害怕未可知的前方。

　　看着郁子衿缓缓地低下了头，明.慧伸出手握住了子衿的手，宽慰道：“好姑娘，遵从自己的心吧。大姐不知道穆清当初为什么娶了你，也许如你所想，他当初只是想救助于你，但这一路走来，你问问你的心，他当真只是想救助于你那么简单？你还是不了解穆清，他要是不愿意的事情，没人逼得了他。”

　　明.慧那洞察一切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暖流，“恐怕这一路走来，子衿也不会以一颗简单的感激之心待穆清了吧。”

　　郁子衿有些慌乱，遵从自己的心。
　　可她的心到底是怎样的呢？他做的是够多的。
　　郁子衿自己都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明.慧看了子衿的神态不禁道：“想来子衿也并非无情。”

　　子衿抬起头，看着慈眉善目的大姐道：“大姐为何今日同我说这些？”

　　明.慧幽幽地叹了口气，回道：“三弟整日忙于军政，容家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了，再也不能有第二次。如今他连母亲的镯子都给了你，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佛家云：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大姐只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对方，有些事情，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法子弥补了。”

　　郁子衿低着头思忖着大姐的话，大姐的话她有些似懂非懂。
　　也许，她是该好好问问自己的心，遵从自己的心意。

　　看着子衿的神情，明.慧知道这个聪慧的姑娘一定会有自己的决断。
　　“好了，子衿为我斟的茶再不喝都要凉了,你也煮上一杯。”

　　“哎哟，喝了我们家的茶，就是容家正经八百的媳妇了。”
　　五姨太笑着打外头走了进来。
　　五姨娘进来少不得一番嬉笑打趣。

　　若是世事就这样过去那也是好的。
　　一瞬间的沧海桑田，人世变幻，爱恨云烟，皆随风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