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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0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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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小捂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新时代的学府与古世纪截然不同。在这里,言行、谈吐、师德都是扯淡,那些表面浮夸的东西没人需要,人们需要的是学识,看重的也仅仅是学识,哪怕是叶景泉这样胸无半点墨水的文科老师,只要他拥有一般人没有的知识,也同样可以得到认同。这是时代的悲哀,但也特别无可奈何。
现在的赵小小即使再不甘心,也自知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但同时,她也没有向叶景泉道歉的意思。她咬了咬嘴唇,挺直腰杆径自走下了讲台,沿途没人拦她,一些学生甚至主动给她让出道路,待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礼堂的大门外,现场再度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校长宣布了对叶景泉的判决,请他继续留在学校,分享学识。两位副校长过来与他握手。
吕蒙拍着叶景泉的肩膀:“叶老师,这两天辛苦你了。”
叶景泉明白他的意思,挺直了背脊,没有说话。
吕蒙又说:“李教授的事,我非常抱歉。我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居然也走了自杀这条路。”
李幕泽曾经是吕蒙的得意门生,吕蒙欣赏他的才华及为人,执意要把女儿嫁给他,没想到这样的好意,却毁了李幕泽的一生。
叶景泉弯了弯嘴角,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吕蒙见他仍旧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同陪审团一起离席。
钟哲走过来,一巴掌拍在叶景泉头上:“小叶你咋回事?副校长跟你说话,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把握?”
叶景泉茫然地看着他:“什么机会?”
“笨啊!”钟哲两手叉着腰,一副恨铁不钢的样子,“机会多多的啊,加薪啊,升职啊,人际关系啊,前途啊……等等,你抓住一样都享用半辈子啦!”
“可是我比较在意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
叶景泉这么一说,钟哲也才感到自己肚子空了。看看时间,早就过了吃午饭的点了。于是在人群里找到卫承和苏弦后,几人去学校外的咖啡厅叫了点吃的。
等餐的时候,卫承拿出李幕泽老家的联络方式,拨了电话过去。老人家听卫承说明来意并不吃惊,但也不打算接手李幕泽的遗体,只是淡淡地说:“随便你们处置吧。”
卫承只得无奈地挂了电话。
钟哲吃着盘子里的面条,撇了撇嘴:“他爸妈怎么这样?一点都不像亲生的。”
卫承看了眼纸条上的地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老家在沿海。”
众所周知,沿海的饥荒持续了近两年时间,最开始只是海产和淡水减少,路边发现一两个饿死的乞丐这类的小事,但不久之后,随着食物的减少物价也开始上涨,渐渐到了一根葱也要五六十块的地步。不少穷人开始忍饥挨饿,只能依靠政府救济勉强过活。政府每天要从内陆调集大量的食物和淡水到沿海,然而仍旧无法缓减恶化的速度。帝国的海岸线漫长,一些地方已经出现鱼虾绝迹的惨状,大片的海域成为名符其实的死海。即使有政府救济,这些沿海地区仍旧每天有不少人死亡,且死亡人数还在激增。
李幕泽的老家在受灾较为严重的平落市。卫承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李家父母的反应完全可以理解。
但钟哲坚持自己的说法:“如果人家也自杀了,人家的爸妈就算饿得皮包骨头了也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的。走不了海路就走陆路,走不了陆路就坐飞机,反正就算把自己饿死也是要过来的。”
“那是你们家!”卫承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拿起叉子开始吃面。说实话,他有点不喜欢这个自称“人家”的教师,好好说话对这家伙而言就这么困难么?
钟哲被他一吼,着实委屈,无奈地看了离自己最近的苏弦一眼。
苏弦停下叉子,说:“其实我比较赞成钟老师的说法。李幕泽的家庭关系确实比较疏远,至少这几年来,都没听说过有什么亲戚来看过他。倒是叶老师,上次妹妹一来就闹得满城风雨。”
正在吃面的叶景泉平静地眨了眨眼睛。这些家伙在聊什么?不懂。
想到当时的情景钟哲忽然又噗地笑出来:“哈哈,上次他妹来找他要钱,他就说了‘不行’两个字,结果被谣言传成了对未成年人始乱终弃还不拿钱给人家打胎!有那么一阵子,所有人看到他都说:小叶,你造孽哟,孩子现在还好吧?”
“噗哈哈哈……”苏弦笑倒在桌上。
卫承嘴角一抽:“叶老师,看不出来啊。”
叶景泉不高兴地转了转眼珠,忽然说:“李幕泽的葬礼,我来办。”
“噗!”这回卫承被面条呛到了,“你说真的?”
“不然怎么办?让他的遗体烂在那儿?”叶景泉坐直身子,理直气壮的问。
苏弦第一个不同意:“他的遗体已经烂了!摔下来的时候就烂了!再说,你又不是家属,你办什么葬礼,丧葬费也是一大笔钱!”
“我用自己的钱办不行么?”叶景泉搁下叉子,声音不由得提高一些,“我都不认识你,你管我的钱怎么用!”
“你不认识我?”苏弦冷哼一声,“还没到早上呢,大脑就又自动格化式了?连我都不认识你还认识谁?”
叶景泉缩起脖子,顿时哑了。在座的几个人,他好像都不怎么记得了。
钟哲赶紧过来打圆场:“都少说两句!要不这样,李教授的葬礼人家和小叶一起办,小苏你也别担心钱不够用的事。”
“我不担心钱的事情!”苏弦扔掉叉子跳起来,他只是不待见叶景泉什么事都替李幕泽想得周到。
叶景泉浑身一个哆嗦,不敢抬头看他,默默把脖子缩进肚子里。
钟哲一个劲地掐苏弦:“小苏你快闭嘴!看把你叶老师吓成什么样了!你这不听话的孩子!大人的事小孩不准插手!”
苏弦看叶景泉一眼,也自觉行为过激了,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顺着钟哲的台阶下,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来。
这时,卫承的电话响了,他接完后,脸色大变。
“怎么了?”苏弦问他。
卫承跳起来,急火火地拿外套找钱包:“我有点急事要处理。叶老师,钟老师,李幕泽的事我们稍后再谈。”
苏弦一愣:“出什么事了?”
卫承飞快地从钱包里掏出钱放在桌上:“我儿子拿剪刀刺伤了一个同学,我得去看看。”
钟哲张大了嘴巴:“你有儿子?几岁?”
“四岁半!”
“……”钟哲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了。四岁半就知道拿剪刀伤人,这得多高的智商啊!
卫承把外套搭在手上,飞快地往外走,这时叶景泉跳起来,一把拉住他:“一起去!”
卫承也不拦他们,在门口叫了辆出租车,把几个人塞进去,然后向司机报了地址。路上,卫承把儿子卫远航的情况简单地向他们做了说明。
半年前,卫承的妻子在儿子面前上吊自杀,目睹了一切的小远航心理遭到重创,渐渐开始出现幻觉。在他的幻觉里,一个穿黑衣服的哥哥经常来找他玩,给他带糖果玩具之类的小礼物,也会给他讲故事。渐渐地他们无话不谈,成了最亲密的伙伴。
卫承有时会看见儿子对着墙壁讲话,当他走近时,却发见墙壁的转角空无一物,而他儿子正对着空气咯咯地笑。
那情景委实让人毛骨悚然。卫承从三个月前就坚持带儿子看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儿子仍旧无法准确说出那些糖果和玩具收藏在哪里,这说明那个黑衣服的哥哥根本就不存在。于是心理医生要求小远航把那个哥哥的模样画下来,结果小远航拿起水彩笔,把整个人物从头到脚都涂成漆黑。
“医生说,他妈妈自杀的阴影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才使他的心理整个变得阴暗。”卫承用手捂住半边脸,深深吸口气,结束了回忆,“其实我一直有打算不让他继续上幼儿园,可我平常工作没日没夜,根本没办法照顾他……我实在没想到他居然会拿剪刀伤人!”
在春天花花幼儿园的园长办公室,苏弦他们见到了这个心理有阴影的卫远航小朋友。
小男生留着好看的娃娃头,穿着浅粉色的小衬衣和V领的深色背心,手里抱着跟他差不多大的兔宝宝,安安静静地站在园长身边。乍一看与正常的小朋友没什么区别,但只要看一眼他的眼睛,任何人都能捕捉到一丝诡异的气息。他的眼睛很黑,乌溜溜地没有神采,这使得他的脸蛋显得苍白而没有生机,平添了一股骇人的惊悚。
当钟哲看见小远航时,第一反应就是大叫一声后躲到叶景泉身后,然后用手抓紧了对方的胳膊埋下脑袋。
小远航听到声音,慢慢地仰脑袋,叫了声:“爸爸。”
卫承连忙将儿子抱起来,向园长询问事情的经过。
园长表示,两个小朋友在中午休息时还好好的,但到下午,老师教他们做手工,两人不知怎地就吵了起来,卫远航小朋友一怒之下抓起桌上的剪刀就往对方脖子刺去。幸好力气不大,教师也阻止得及时,那名小朋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包扎好后便被大人接回了去。
“那名小朋友是S大张教授的儿子。他爸爸昨天过世,心情也不是很好,所以他说整件事情他也是有责任的,便不再追究小远航的责任了。”园长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远航一眼。
小远航把脑袋埋在兔宝宝的大肚腩上,低低地说:“他活该,谁让他不相信我的话,非要说他爸爸是病死的。”
卫承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这还是他的儿子吗?
小远航天真地拍了拍他爸爸的脸:“爸爸,我告诉他,他爸爸是被电击器电死的,他偏不信。”
“……”卫承的心漏跳了两拍,“谁告诉你他爸爸是被电击器电死的?”
“穿黑衣服的哥哥呀。”小远航在爸爸怀里扭来扭去,专注地拉扯兔宝宝的耳朵。“我跟张晓菲那家伙说,他爸爸是被电死的,让他不要伤心。他不相信,还说我胡说,说他爸爸明明是心脏病犯了……”
后面的话卫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和苏弦互看一眼,顿时明白了一件事。张教授的死因没有公布,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除非,那个人本身就是凶手!
缩在爸爸怀里的小远航完全没有感受到爸爸的震惊,挥着兔耳朵要求爸爸把他放下来。卫承只好让他下来。小家伙一落地就迈着短短的腿向苏弦跑去,眨了两下黑咕隆咚的眼睛后,他站到苏弦身边,自然地伸手放进了对方手里。
对于这孩子莫名其妙的示好,苏弦有些茫然。他看向另一边的叶景泉,为难地抽了下嘴角。
原本还因为李幕泽葬礼的事生气的叶景泉顿时咂了下嘴,也伸出手,抓住了苏弦另一只空闲的手。
“……”这下苏弦连茫然都免了,直接进入凌乱模式。别告诉他叶景泉在和一个四岁半的小朋友争风吃醋。
钟哲蹲下身,试着摸摸小远航的头。没想到小远航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亲近的,头一偏,向他甩来凌厉的一记目光。钟哲当场被吓得惨白了脸色,讪讪缩回手去。
卫承说:“这孩子极少与人亲近。”
他从口袋里掏出块糖递给儿子,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现在他知道,儿子嘴里说的那个黑衣服的哥哥也许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了。而且,这个人是杀死张教授的凶手。想到自己的儿子竟时常处在危险之中,卫承的心中多少有些不好受。
他待儿子吃完糖,才试探着问:“远航,你告诉爸爸,那个黑衣服的哥哥长得什么样?”
小远航舔舔嘴唇,仰起小小的脑袋看向苏弦,脸上绽放出天真又开心的笑容:“哥哥今天没有穿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