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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傍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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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秀兰哭哭啼啼地写完誓约书,在下方签字画押、按手印。
王正茂吩咐赵福全从地上捡起墨迹淋漓、沾满泪水的宣纸,将其晾干。
赵福全吩咐下人出去准备马车,小心翼翼地将宣纸捧到火盆边烘烤,借以加快干燥速度。
待到纸张干透后,他细心地折叠起来,温和地说道:“王小哥,这下你可以放开夫人了吧?老朽向你保证,一定会确保你的安全。”
“赵管家,我相信你!”
王正茂松开花秀兰的头发,收回沾血的剪刀。
他从赵福全手里接过花秀兰的誓约书,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他不知道,花秀兰是否真的会遵守誓约,心里始终感到不踏实。
他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界无依无靠,自身的力量又太过弱小,实在是没有安全感。
花秀兰像条狗一样,急急忙忙爬到赵永辉面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住儿子的腿。
赵永辉连哄带劝地扶起满脸鼻涕眼泪的花秀兰,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之下,火烧屁股一般离开赵永明的院子。
这所简陋的小院,重新恢复了宁静与黑暗。
赵永明在一干人等走光之前点燃了蜡烛,感觉自己的命运就像这摇曳不定的微弱烛火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他语气沉重地说道:“全叔,我跟你一起走,我不想再住在府里了。”
赵福全瞧着一脸沉痛的赵永明,面色凝重。
他帮着赵永明收拾书本、笔墨纸砚、换洗衣物等东西,领着两个孩子离开赵府。
路上,赵福全贴在王正茂耳边,小声说道:“你的卖身契,我已经烧掉,从今以后不必再提。你没有入贱籍,今后依然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之后,他直起上身,以寻常音量说话。
“王小哥,你能受到尹院长的器重,是你的造化。希望你今后用心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王正茂很清楚,赵福全对他的态度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改变,完全是因为尹炳照。
不过,他还是很感激赵福全。
要知道,如果赵福全昨天没有买下他、让他当赵永明的书童,他今天就不可能有机会碰上尹炳照,从而摆脱奴才身份。
赵福全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王正茂面前,温声说道:“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这一百两银子,是我的一点心意。望你不要推辞。”
哇塞!
一百两银子!
他在赵府当书童,月例不过10文钱。
他累死累活地干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啊。
这老爷子,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可惜啊,这钱,他不能要。
赵福全名义上是给他钱,实际上是为了讨好尹炳照。
会因为白梅诗而器重他的人,必定清高孤傲,说不定还有点视金钱如粪土。
他今天要是收了这银票,万一哪天传到尹炳照耳中,肯定会引来后者不快。
尹炳照可是他的长期饭票,比这张银票可有价值多了。
为了一张死银票,而惹活饭票不高兴,那可就太傻了!
王正茂从来就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即便这一世活得穷困潦倒,他依然能够清醒地拒绝金钱的诱惑。
他婉言谢绝了赵福全的相赠,令对方既惊诧又欣赏。
都已经潦倒得卖身当奴才了,面对这么一大笔钱财,竟然还能不为所动,真是不简单!
赵福全收回银票,轻轻拍了拍王正茂单薄的肩膀,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这老家伙,原来是在试探他啊!
他要是真的收了银票,老家伙会不会心疼得直滴血?
王正茂暗叹一声,忽然觉得很累。
自从穿越以来,他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这样的苦,到底何时是个头?
王正茂闭上眼睛,倚靠着马车车厢内壁昏昏欲睡。
他不知道,赵永明一直在借着车厢内黯淡的油灯灯光打量着他,心中充满尊敬。
这个孩子,比他大1岁,身材却比他小一大圈,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穷困模样。
但是,他却能做出那样高洁脱俗的诗,能勇斗一手遮天的花秀兰,还能拒绝一大笔钱财,可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真乃大丈夫也。
尹炳照的家,就在清溪书院旁的别院里。
赵福全领着王正茂上门拜访时,尹炳照已经和夫人睡下。
尹炳照接到仆人报告,得知赵府管家领了一个名叫王正茂的小孩儿在会客厅等候,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赵府管家可不是个冒失的人,怎么会深夜来访?
给王正茂赎身,又不急于一天。
他快速穿上衣物,走出温暖的卧房,顿时被寒冷的夜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缩着脖子、搓着手,借着仆人手里提的灯笼的亮光穿过漆黑的庭院,来到亮着烛光的会客厅。
赵福全见尹炳照进门,连忙上前打躬作揖,为冒昧打扰深表歉意。
他解释道:“赵府发生了一点变故,为了王小哥的安全着想,在下只能连夜将其送来。王小哥昨天刚刚进府,还没和赵府签卖身契,没有入贱籍,不影响科举考试。”
听到后一句话,尹炳照大为高兴,一下子将半夜起床挨冻的不满给抛到脑后。
赵福全从袖口里拿出一张银票,以双手捧到尹炳照面前,恭敬地说道:“这是我家老爷对王小哥的一点心意,王小哥却坚决不肯收。还请您做主收下,在下也好回去交差。”
尹炳照扫了一眼垂首肃立一旁的王正茂,眼中闪过赞赏之色。
他接过银票,客气地说道:“岁登他真是太客气了。改日相聚时,我再亲口向他道谢。”
“这老东西,可真狡猾!”王正茂暗想,“不过,他帮我在尹炳照面前留下好印象。我还非得承这份情不可!”
赵福全告辞离去,尹炳照借着烛光上下打量瘦瘦小小的王正茂,越看越觉得喜欢。
小小年纪,穷困潦倒,却心志坚定,不为俗事所扰,不为金钱所动,真是好一块璞玉!
只要用心雕琢,将来必能大放异彩!
尹炳照想起赵福全刚才提到的变故,遂问道:“赵府出了何事,竟危及你的安全?”
王正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尹炳照赶忙起身,将王正茂扶到木椅上坐好,仔细聆听他那声泪俱下的讲述。
听完之后,他气得拍案而起,大骂:“无耻毒妇!欺人太甚!”
“我虽然已经逼她写下誓约书,但是,我很担心她会不遵守誓约,又找人暗害我。”王正茂哭诉道。
“她敢!”尹炳照怒喝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在明,敌在暗,防不胜防。”王正茂道出忧虑。
尹炳照背着手,义愤填膺地在会客厅里来来回回踱步。
这个赵家,好歹也是称雄一方的巨商富贾,竟然任由一个无耻毒妇为非作歹、祸乱府宅,实在是不像话!
岁登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痴情得太过分了,以至于佳人香消玉殒,他也跟着魂飞魄散,只剩下一具沉沦酒色的臭皮囊。
唉……
赵致庸虽然出自商贾之家,却颇有风骨、才学,还赢得“儒商”雅号。
他与尹炳照,一个经商、一个办学,虽然道不同,却很有共同语言。
他将柳临漪娶进门,与娇妾意趣相投、琴瑟和鸣,何等意气风发。
柳临漪去世后,他心灰意冷、萎靡不振,宛如行尸走肉。
尹炳照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导过赵致庸,可惜,收效甚微。
他纵然惋惜、遗憾,却也无能为力。
如今,王正茂被赵致庸的正妻迫害,尹炳照却指望不上这个朋友帮忙,真是好不郁闷。
他思来想去,吩咐守在门外的仆人去看看杜唯勤有没有睡下,如果睡了,就不去打扰,如果没睡,就将客人请过来。
杜唯勤正在客房里秉烛夜读,得知尹炳照召唤自己,遂放下书本,穿上棉袍出门。
他跟随尹府的仆人来到会客厅,见尹炳照眉头紧锁地站着、一副备受困扰的模样,而王正茂则挂着满脸鼻涕眼泪坐在一旁,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尹炳照将王正茂今晚的遭遇细细说了一遍,叹息道:“赵府的老爷,虽是我的朋友,如今却形同废人,完全不管事。这样一个恶毒、无耻的妇人,不能指望她遵守誓约,而不作任何防备。我这书院,人多眼杂,我还真怕这孩子会被那毒妇给暗害了。你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
杜唯勤真没想到,王正茂小小年纪,竟机智、果决、有勇、有谋,能够化险为夷、逃出生天,对这孩子越发地欣赏。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也想到这个。只是,我已在此地落地生根,不可能带他走。”尹炳照苦恼地说道,“我倒是可以派个仆人送他去外地的亲戚家暂住,但是,这样一来,他的课业就耽误了。他现在这个年纪,正应该勤奋读书。若将大好时光荒废,实在是太可惜了!”
“正甫兄若不嫌弃,就将他交给我吧。”杜唯勤谦虚地说道,“我才疏学浅,不敢以老师自居……”
“不不不,贤弟过谦了。”尹炳照连忙说道,“贤弟状元之才、梅花风骨,正茂若能拜你为师,那真是莫大的荣幸。”
尹炳照冲着王正茂招了下手,王正茂会意,当即走到杜唯勤面前,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
“学生拜见老师!”
“小机灵鬼!”
杜唯勤弯腰扶起王正茂,笑得一脸慈和。
“承蒙正甫兄赏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尹炳照挽住杜唯勤的手臂,高兴地说道:“正茂有你这样的老师,我就彻底放心啦!”
“正甫兄过奖。”杜唯勤谦逊地笑了笑,说道,“事不宜迟,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