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锋剑 ...
-
（一）
边境，深秋的天气。
钱怀宁伸出冻得发僵的一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她又使劲跺了跺脚，脚趾头早就麻木了，脚底板却生疼生疼的。大家都围着火堆，一心一意去除着身上的寒意。她也拨下头上的兜帽，尽量凑近火堆。远处，光秃秃的山脉高高低低连绵起伏。近处，被冻得邦硬的地面上，一丛从沙棘在寒风中战栗。大地显得十分荒凉贫瘠。
这里是被巴颜克山切割成两半的平原，隶属新邺，是汉国前往西辽的必经之地，面积十分广阔。除朝廷屯驻的重兵外，人烟十分稀少。
此刻，这支闹哄哄的商队打破了荒原的宁静。几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咯咯笑着，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后面女人的呵斥声跟随而至。大伙忙着埋灶做饭搭帐篷，准备在这里过夜。明天再走上大半天，就可以进入新邺了。
夕阳正西下，将天空映得一片火红。她眺望着远处那一片赤红的山峰，眼睛亦被映得亮闪闪的。
忽然，河边一群人呼喊着纷纷起身，十分慌乱。她转头看去，眉头微微一皱。新邺城外的大片荒原，除了沙棘外，土匪也是一股股的，和沙鼠一样出没频繁。她这次却未带侍卫。不过现下倒也无需担心。这支商旅足有三四百人，组织严格，且雇有一队人数众多的保镖，这也是她选择和这支商旅同行的主要原因。果然，保镖们各自拔出刀剑，杀向土匪。一时间喊声震天，尘土飞扬。女人们尖叫着，孩子则哭喊成一团。她倚着一块大石头，重新戴上兜帽，手中紧攥匕首，笼于袖中以防不测。
可是，这拨不知哪里来的土匪，居然十分强悍。一顿饭功夫后，商旅保镖已被砍翻了大半。剩下的人见势不妙，发一声喊，作鸟兽散。土匪们气势汹汹，挥舞着刀剑，如狼一样扑向惊慌失措的人们。
顿时，马匹长嘶，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突然，右首里有人兴奋地大叫：
“看啦！官府派人来啦！”
她循声望去。果然，不远处一队人马正迅速切入人群。观其服色，正是本朝的军队。其所到之处，土匪们纷纷倒地，余者四下逃窜。上百名士兵纵马紧追不舍。为首之人骑了匹黑色骏马，身姿矫健，手持长剑将土匪手中的刀剑一一格飞，然后将土匪斩于马下。
夕阳下，长剑飞舞，闪着锋利的光芒，土匪们的刀剑如木棍一样被削断。她看得正忘神，忽觉光芒刺目，那长剑已冲着自己面门直刺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尚来不及反应，只听“当”的一声。
一柄断刀已当空飞了出去。
她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土匪转身滚下了山坡。
转回头，那匹黑马正站定在她的面前。马上的男人正看着她，手中的长剑垂到地面，剑尖的鲜血滴滴答答。
“你是谁家的女奴？”男人突然发问，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嗯？”
钱怀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略微睁大了眼睛。她的兜帽已被风沙吹落，一张雪白的脸庞露了出来，下巴尖尖弧度美好，黑色的长发在夕阳下发着淡淡的金光，些许洒落在粗砺的棕黄色斗篷上。
男人却没有再说话。他探身过来，突然伸出一只手，探向她的衣领。
钱怀宁猝不及防，没能躲开。另外的缘由是，她的脑海，被那柄发着寒光的剑占据了。
这是一柄真正的铁剑。
铁质剑远比铜质剑锋利坚硬。但是，汉国没有铁矿，也没有铁的冶炼技术，因此每年都要用大量的奴隶、珍珠、黄金，换取西辽的铁质武器。汉国拥有数百万士兵，但能装备铁剑的军队，却没有几支。
男人的手指粗糙温暖，在钱怀宁的右肩胛摸索了一会，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你――不是奴隶。”
所有汉国奴隶的肩胛，都会被烙上终身印记，便于奴隶主识别他们的私人财产。
可惜――
他坐直了身体，再次看了眼这个奇怪的女子，调转马头而去。
女奴是可以随意掠取的，自由人却不可以，哪怕她是一个单身女人。
土匪被全部击溃了。那支仿佛从天而降的军队也未多作逗留，和商旅头领说了几句后，便扬长而去了。商旅头领感激涕零，大声颂扬着陈将军的勇猛和大家的好运气。幸亏今天陈将军率部下来城外围猎，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陈将军？她想，难道今天遇上的便是率部常年驻守新邺的大将军陈汶敏？他另一重身份，便是陈贵妃的外甥。
她重新戴好兜帽。这个陈汶敏看着不过二十来岁――如此之年轻而血气方刚，却因为家族的关系，被委以要职。陈贵妃对本族子弟的提拔重用，倒是不遗余力。
（二）
钱怀宁推开窗户。
细碎的雪花轻轻飘落在窗台上。
窗含西岭千秋雪。
远处，阴郁的天空下，赤红的巴颜克山峰直插云间。
这亘古耸立的山峰，这片不毛之地，可能隐藏着一个重大秘密。
西辽拥有两座大铁矿，并把持着周边数国所有铁质武器的生产和供应。当然，汉国盛产珍珠、黄金和漂亮的女奴，且供不应求。但是汉国一旦对外用兵，若被扼住了武器供应，难道用珍珠黄金和美女去砸敌人么？
她轻抿唇角。这世上有些人对于身边的争权夺利有着特别的天赋、准确的判断，但一旦涉及本朝利益，对于如何与外面的敌人斗争，却是十足的低能与无知。也许—外面的敌人远在天边与己无关，而身边的敌人才实实在在威胁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吧？
可是，本朝的老百姓是否要遭殃？美好的家园是否血流成河？
数十万奴隶平日里饱受压迫，一旦施以外力，他们积聚了几十年的怒火，将如何发泄？
奴隶，是否生来就得承受被诅咒的命运，早早地如同草籽一样被榨光所有利用价值，然后随便丢弃于田间道旁？他们真的就是牲畜吗？
她有很多很多问题，儿时会去问母亲。母亲忙于和陈贵妃的角力，常常焦头烂额，对她的问题也总是不屑一顾。后来，母亲走了，宫中宁静下来。深宫长夜漫漫，她可以花很多时间思考问题，花很多时间在史书中寻找答案。
陈汶敏跟随侍女走进内殿。
作为新邺地方上首屈一指的军事长官，觐见这位名义上的领主是必须的礼数。其实，对于这位怀宁公主，他也有点好奇。姨母和皇后十多年的明争暗斗，最终以皇后的薨逝而告终。皇后一族和与皇后亲厚的大臣或被排挤出朝廷，或担任一些或有或无的闲散职位。剩下这位皇后所出的怀宁公主，从此隐于后宫。数月前，姨母给他写了封亲笔信，述及皇上新赐封邑新邺给这位怀宁，后者这几日便即赶赴新邺。
信中笔调颇有幸灾乐祸之意。新邺本属苦寒，土地贫瘠，物产贫乏，和四季如春花团锦簇的皇城有天壤之别。这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公主千里迢迢而来，却又如何在这里度日？何况，姨母在信中谆谆嘱咐，要他好好“关照”这位无依无靠亦无实权的公主。
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可以让皇上不顾父女之情将其发配如此之远，可以让姨母如此憎恶以致紧追不放要整治于她？
他看见窗前立着一名身着紫衣的纤纤女子，长长的裙裾拖在地上。那腰身却很苗条柔美。女子转过头来。紫色撒着银白小花的上衣轻轻束起，恰到好处地露出肩颈处丰盈腻白的肌肤。
陈汶敏呆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跪下道：
“臣陈汶敏参见公主殿下。”
他长得很像他的姨母。两人都有一双漆黑的、目光流转灿烂的眼睛，极其能蛊惑人心。
否则也不会让父皇对陈贵妃如此言听计从。她淡淡地想着，唇角的微笑温文祥和。
“大将军不用客气，请起来吧。”
陈汶敏看着伸到他面前的手，十指长长，指尖微微后翘，手腕后一截精致的紫色锦缎垂下来。这和荒原中那个倚着岩石的女子是完全不同的。回来后，他花了不少时间去打听那个衣衫普通满面风尘的女子的身份，但一无所获。荒原上的匆匆一瞥，令他无法详述这个女子的相貌，只记得夕阳下她的鹅蛋脸庞发着淡淡的光华，还有----
肌肤上光滑温润的触感。
是否要对上次邂逅中的唐突表示歉意？也许她根本不想提起？他犹疑着。那边厢公主清清淡淡的声音已经传来：
“怀宁还要多谢大将军的救命之恩。对了，大将军有一柄好剑，可否借怀宁一观？”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青锋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