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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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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我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我原本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
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成宇喆不久后去了美国,同行的有周杨,江如许。许廷筠两年前高调进军房地产,我新公司对面就有他的楼盘,君临天下,房子如名字一般高调霸气。而我,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三年前的职场小菜鸟,现在已是公司市场部的总助,从业管、办公室、客服、秘书再到现在的市场部,每一个岗位都让我获益良多,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最初的业管。
很奇怪的感觉,最喜欢的竟然是核保工作,不是干得时间最长,也不是最成功的,却是最喜欢的,也许只因为是第一份工作。难怪那么多人有初恋情节,与对象是谁,是否美好无关,只因为是第一次。就像成宇喆。
三年里,我曾试图忘记成宇喆,用忙碌疲累,可是,无数个夜晚,我突然半夜醒来,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瞪着天花板再也睡不着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大概永远都忘不了他了。我在想念他,孤独,卑微地想念着他。
所以当李总提出他要回上海,问我是否跟他一起回去的时候,我没有太多的犹豫,既然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想念那个人,那回去又何妨?
李总大概也有这种初恋情节,不过对象不是人,而是之前的公司。他在新公司干得风生水起,短短三年的时间,规模已进入行业前十,效益更是行业领先。我想三年前的失败对他刺激很大,他从保守转向激进,当然并不是冒进,源于对整个市场的判断与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之前一直亏损的车险市场将迎来盈利,他对了,于是成功了。
而我的老东家,一开始大力拓展业务,由于一味强调做大,忽视了业务品质,造成当年车险业务巨亏,巨亏之后立刻停止发展车险业务,矫枉过正,失去了很多业务品质不错的业务和渠道,结果不但跌出了市场排名前十的位置,还被保监会列入了重点监管对象。
两者对比,我想李总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但我没想到,当老东家邀请李总回去的时候,他竟然答应了。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去挽救一家已千疮百孔的公司,他难道不知道会有多难吗?除了特殊的情感,那种毫无理由的执着与执念,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他的这种看起来并不理智的行为呢?这种执着与执念,不受理智约束,与年纪阅历无关,却异常强大,我不能幸免,就算千帆过尽的李总也不能。
李总的回归在老公司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有人欢喜有人愁,只怕还有人要夜不成寐了。就算是李总,也不轻松。公司人际关系复杂,上面又有董事会干预,虽然李总回归的条件就是董事会不得过多干预经营,作为多年的家长,早已养成了管头管脚的习惯,要他们不干预,几乎不可能。关键还是经营业绩,如果业绩上去了,要董事会放权,自然没问题,可如果业绩上不去,难保会出现什么局面,如上一任般被扫地出门也是有可能的。
为此,在回公司前,李总和我深谈了一次。中心主旨是我的工作安排。我之前是市场部的总助,去市场部也是必然,不过市场部之前的负责人是乔南,他在去年便转正成了市场部的总经理,如果我回市场部,谁正谁副,李总说想听听我的意见。
离开公司以后,李总绝口不提当年的事,他当年缘何败北,究竟是谁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成了一个迷。不过他虽不说,外界关于他的败北的原因流传着不少版本,其中乔南的背叛是其中认可度较高的一个版本。我不以为仅乔南的背叛就可以推到李总,但乔南一定脱不了干系,李总的下台有多种原因,乔南提供的资料,或者就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乔南是李总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根没基的他,在五年时间里由一名普通员工成为部门总助,如果没有李总的提拔是绝对不可能的,他的背叛,对李总来说,是沉重的打击,我以为李总一旦重新得势,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乔南,可听他的口气,分明有不同的想法。
我仔细想了想才认真答道:“李总,我去市场部给乔南做副手。”
李总似乎早料到我有此答案,并不显吃惊,却还是问我:“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跟着我,这三年,很辛苦,却要给乔南做副手,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我摇了摇头,笑道:“有您这句话,我就不委屈。”我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乔南的资历比我深,公司目前人心浮动,乔南是老人,与你又有矛盾,若你以德报怨,对于公司的稳定是大有好处的。”
李总微微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我不太放心乔南,他既然背叛过我一次,难保没有下一次,而且,就算我依旧重用他,难保他没有心结,只怕他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总的顾虑不无道理,可现如今的形势,用似乎比不用要好,我于是劝李总:“乔南这个人,虽然人品不好,不过业务能力却是公认的强,他对公司情况又熟,留下他利大于弊。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不过现如今的乔南,好歹是个部门长,不再是当初踩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毛头小伙,他也得在圈子里做口碑,你以德报怨,他再敢害你,那他也不要在圈子里混了。李总,有我看着他,他搞不出什么妖蛾子来。”
我拍着胸脯向李总保证,李总忍不住笑了,颇有些欣慰地看着我:“你现在的看法很全面,不计较个人得失,能屈能伸,孺子可教,我敢保证,你之后的成就,一定会超过乔南,因为你的胸怀比他要宽广得多。”
这是李总以他的方式给我的保证,我却并无太大的欣喜,其实我一直胸无大志,最大的理想不过是做个贤妻良母,尤其是遇到成宇喆以后,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情,我不可能随李总去新公司,也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好,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失恋,会让立志做贤妻良母的我,成为女强人。命运,总是喜欢和我们开玩笑。
我和李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公司内部暗潮汹涌,有人蠢蠢欲动,有人在观望,新的人事任免,尤其是乔南依旧稳坐市场部老大的位置,避免了可能的动荡,至少让大家的心安定了下来,形势也渐渐趋于缓和。
我对乔南的判断从目前来看是对的。他不再是当初急功近利的青年,看得出来,他对李总的感情很复杂,愧疚、胆怯,怀疑,还有一种迫切的渴望,渴望赎罪,渴望正名?
三年的时间,不只是我在成长,乔南也变了很多,成熟了许多,我偶尔会想,换作今天的乔南,或许他不会做出当年的事情,但是,如果没有今天的成功,他或许不会反思当年的事情,有些事情就是这么矛盾,只有成功者才有反思、后悔的权利。
我审视乔南,乔南也在观察我,我无惧于他的窥伺,我想他一定惊异于我的变化,内敛干练,深藏不露,与当年那个不顾后果勇往直前的小丫头,用天差地别来形容也不为过,他用一种客气,小心翼翼的方式与我相处,我也以此回应,两人的关系可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客气,却很疏离。
因为一件很偶然的事情,我们的关系突然有了改变。
那件事不只是偶然,还是个误会。我向李总汇报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将茶打翻了,水很满,茶几上到处都是水,我的身上也是,我连忙用餐巾纸擦水,李总也在一旁帮忙,两人手忙脚乱,连有人敲门都没有听见,只觉得有人推门进来,却又很快退了出去,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用看也知道是乔南。
我很快明白乔南为什么退出去了,因为忙着擦桌子,我和李总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手无意识地碰到了一起,乔南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从他那个角度,再加上公司一直广泛流传着的流言,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我并不是三年前唯一跟着李总去北京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跟着他又回到公司人,和我一样转了一圈回来的至少有三四个,我也不是之中唯一的女性,却是最年轻最漂亮的。
李总去北京后的第二年和太太离了婚,关于他们的婚姻为什么解体流传着很多个版本,我是其中流传得最广也是被外界认为可信度最高的一个版本。老板,秘书,原本就是最有故事的搭配,加上男的成熟儒雅,女的年轻貌美,我就这样被生生地扣上了狐狸精、第三者的帽子。
好在当时的我,一心想要在工作上有所建树,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拼命干活,等到我意识到自己是绯闻的女主角时,绯闻早已成了过去式。原本绯闻就有一定的保鲜期,清者自清。没想到刚回来,又生风波。
这些年,关于我的流言足以写出好几本言情小说,就在前两天,在洗手间里,我还亲耳听到几个女人在探讨我是如何诱惑男人的,最后还有个女人颇有建设性地提议要向我取取经,说完几个女人一起咯咯地笑作一团,在背后讲人坏话、谈论别人的是非果然特别开心。不过笑声在看到我的瞬间嘎然而止,几人脸上都露出惊恐之色,我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目光和蔼,笑容可亲,我知道,我越是不发作,越笑得灿烂,那几个女人便越是心怵,只怕有好些天要寝食不安了。对付流言,我早有心得,一笑而过。
我心中坦荡,自然不惧。不过乔南的表现有些奇怪,他的表情太过复杂,目光深沉,我竟是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说实话,未在他脸上看到其他人那种鄙夷的目光,也没有出现预料中幸灾乐祸的表情,让我有些诧异,甚至有些好奇,所以当乔南约我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因为下班前的会议有些延迟,我到饭店的时候有些晚了,饭店是乔南选的,之前他曾带我来过一次,那一次,我还觉得他是个大好人,不过随后我们交恶,他成为了我心目中最猥琐最恶心的人。不知乔南为什么选了这里,叙旧?
我一进饭店,便见乔南坐在上次我们坐过的位置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菜,然后,缓缓地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脸上的表情,我很难想象会在他脸上出现,落寞。
我走过去,在乔南对面的位置上缓缓地坐了下来,乔南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作声,替我将酒杯倒满,然后是自己的,随后冲我举了举杯子,也不说话,一仰脖,又干了一杯。
我没想到迎接我的是这种架势,本能地警惕起来,有些犹豫,不知该做何反应,乔南却突然轻轻笑了笑,冒出三个字:“你变了。”
我不明白他所指,再加上他表情举止怪异,不敢随便接话,只是含糊地:“当然会变,都这么多年了。”
乔南抬头瞥了我一眼,我怀疑他在我来之前已经喝了不少,眼神迷蒙,乔南又瞥了我一眼,眼中的悲伤之意更浓,不过他只看了我一眼,又将视线转向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抬起手,似乎又要干。
酒盅不是很大,也不是烈酒,是米酒,但这种酒后劲很大,也不知道他之前喝了多少,照这种喝法,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醉了。
我连忙按住他的手,劝道:“慢点喝——”
乔南又看了我一眼,眼神益发地朦胧,表情更是高深莫测,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就在我困惑间,他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盖在了我劝酒的手上。
我猛地将手抽回,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这家伙不会因为下午看到的场景,便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为所欲为了吧?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印象颇有改观,没想到他依旧是个卑鄙小人,比我知道的还要猥琐。
面对我的愤怒、鄙夷,乔南却突然笑了起来,看着我,目光炯炯:“他们都说你和李总,我原本不信,不过看到下午的事情,有些动摇了,不过现在——”乔南耸了耸肩,冲我促狭地眨了眨眼睛:“看你现在的样子,一副圣女贞德的表情,你和李总?还真是搞笑。我早该知道你不会,一定不会。”
没想到乔南竟会相信我,在意外之余,我颇有些觅到知音的感觉,这些年,关于我的是是非非不胜枚举,有些连我听着都觉得可信,没想到乔南竟会相信我,对他的嫌恶不自觉地减了许多,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我和李总原本就没什么事,是大家想多了。”
乔南笑:“你倒是淡定。”
我当初刚听到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淡定,苍白着脸想要解释清楚,自以为解释得够清白了,却发现在别人眼里看着更像是心虚,反而越描越黑,只不过给了闲人更多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于是学会了淡定,一笑置之。
我笑了笑,淡淡地:“不淡定又如何?清者自清。”
乔南上下打量着我,点了点头:“这样的你,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我和乔南相视而笑,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乔南,仿佛还是初识时那个邻家大哥哥,温和善解人意,让人安心。我忍不住问:“变化真的很大吗?我倒不觉得。”
“你从前有什么说什么,可现在——”乔南摇了摇头:“说话之前想一想似乎成了你的习惯,虽然不能说是个坏习惯,这样的你,真让人不习惯。”
我真的有些吃惊了,我没想到乔南竟然会注意到这一点,的确,因为说话无所顾忌,得罪过很多人,甚至惹出过大乱子,后来我便习惯了开口之前先想一想,避免说错话,得罪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乔南这样面对面坐着聊天,不像是宿敌,倒像是老朋友,难怪有人说,敌人永远比朋友更了解你,我决定重新评估眼前的这个男人,有这样一个敌人是可怕的,我不想与之为敌。
不想乔南竟与我有同样的想法,我听得他说:“我从不与女人为敌,尤其是漂亮女人,因为女人擅长创造奇迹,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变成了你的上司或是老板娘。”
乔南的话带有明显的攻击性和蔑视成分,若在以前我早就跳起来与之据理力争了,不过现在我变得冷静多了,就算他的话有些偏激,却也不得不承认,漂亮女人在很多事情上有着先天的优势,也因此更擅长创造奇迹。
我没有争辩,静静地听乔南往下说:“我知道你对我的话一定很不屑,你们女人擅长利用优势,可我们男人也不见得高尚到哪里去,是不是?”乔南苦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背叛了一手将我提拔起来的李总,我知道大家背地里骂我什么,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我都知道。”
我没想到乔南竟会如此坦白,仿佛将我当做了他的知心好友,我有些尴尬,不过乔南表现得很坦然,喝了一口酒,继续往下说:“可我不后悔,不,那些骂我的人未必比我高尚,如果他们遇到和我一样的机会,也许他们比我做得更出格,你信不信?”
也许吧?谁敢说在危机与诱惑面前,我们一定能够昂首挺胸,走得堂堂正正?可我也不赞成乔南的说法,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不同的吧?
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乔南的笑容益发地苦涩:“我的话可能太偏激了,如果换作是你,一定不会——”乔南自嘲地笑了笑:“既然做了婊子却还想立贞节牌坊,世间人大多这般无耻,却怯懦得连承认的勇气也没有。”
我没料到乔南会说出这番话来,看他的表情,毫不做作,似是有感而发,是酒,还是其他什么,让他敞开心扉?我呆了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乔南,似乎也没希望我发表什么评论,他顾自往下说:“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就算遇到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也会坚持自己的原则与理想——”乔南定定地看着我,目光突然变得很温柔:“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变,那些美好的,执拗的,看起来有些傻气的思想与行为,我也曾经拥有过,后来却被我毫不留情地摒弃了,那些东西,我现在才知道,有多么宝贵,我希望你永远保留着最初的美好与纯真。”
乔南再次让我吃惊了,我未料到他竟然说出这番感性的话来,他对我的评价让我汗颜,回想起来,这些年,做过很多错事,有的是身不由己,有的却是主动为之,虽然没有赤裸裸的背叛,但绝不都是美好。我这才惊觉,这些年,我不知不觉间变了很多,似乎走得太远了,远到会害怕,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我没想到给我当头棒喝的会是乔南,一个我印象中卑鄙猥琐的小人,每个人都有过单纯无暇的岁月,然后渐渐被生活蒙尘,身上的尘土越厚,便越向往曾经有过的单纯明净,很多东西,我们拥有的时候,弃之如敝履,一旦失去,才发现有些东西,如此珍贵,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现在,应该还不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