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姐》封十八

17、不识好歹

　　我是杜云卿的女人，杜云卿的侍妾，杜云卿给我的位置定得极为明确，所以旁的话半句都不会同我多讲。

　　他不愿我知道的事，我向来不会再问。

　　接下来的几日里，我终日弹琴作画，赏花听曲，按照他的想法做一只安安分分的金丝雀。

　　金丝雀的生活很舒适，比如说可以睡到自然醒。

　　睁开眼睛，天色已然大亮。我躺在床上发怔，头顶的罗纱床幔在清早的微风中轻轻飘荡着，似轻烟，似薄雾，又似云霞，置身其间恍若幻梦。

　　暮云宫到处都是这样飘渺的景致，据说这些轻纱的来历和一位女子有关。

　　暮云宫主历来无妻，只有一个例外。一百年前暮云宫出了位宫主是个大情种，他爱上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破例娶她做了宫主夫人，此女日后又凭空消失，不知去向。那位宫主失了爱妻，性情日渐暴虐，在江湖上大开杀戒，暮云宫自此也得了魔宫之名。

　　这些软罗轻纱之物正是那位夫人所喜，流传至今。

　　每当看到暮云宫漫天飞舞的轻纱，就不免想起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十几岁的时候，有一阵子我曾发痴地想，即便杜云卿是个魔头，要是也能这般真心爱我，我便认命追随于他。杜铮铮的到来打破了我的幻想。

　　如今我对这个爱情故事又有了更为清醒的认识。饶是再痴情，再相爱，这样的后果也着实让人吃不消啊，子子孙孙都要活在业债里。

　　此后有一位宫主，据说是个菩萨心肠，平日里积德行善，连只蚂蚁也不忍踩死，竟也在伪善的骂名中度过一世。

　　还有一位宫主，是个敢爱敢恨的美娇娘，为了一位出身名门的少侠弃了宫主的身份，改名换姓，行侠仗义却不得善终。

　　杜云卿的父亲，上一代的老宫主曾与当时的江湖上最有声望的大侠秦雍老先生结为挚友，最后在一场比武中两败俱伤，又引得江湖众人竞相讨伐。

　　生生世世，积怨弥深。

　　细数历代的宫主里，杜云卿算是个罕见的狠人，雷霆手段坐实了魔君的名头，但此中过往，也着实心酸。

　　我把脸埋在身旁的凉被里，被子上还残存着他的气息。他每天在忙些什么，杜铮铮找着了吗？

　　杜云卿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我和杜铮铮都不适合他。

　　午后，骄阳似火，蝉鸣恼人。

　　我和木延风坐在廊檐下乘凉，四周绿意环绕，花香怡人，几个妙龄女子衣袂翩跹，在盛放的花海中比试剑法。

　　不消一会儿，有人便香汗如雨，体力不支，又有人技艺不精，折损了不少名花。木延风倒也不心疼，因为花的都是杜云卿的钱。他也不急，据他所说，上乘货色总是要留到最后。

　　“月儿快临盆了吧，这个时候你该在她身边陪着。”我瞧着懒洋洋的木延风，还有偎在他身边打扇的清丽佳人，这又是他的第几号侍妾来着？

　　“都是托你的福……”木延风敷衍道。

　　怎么又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明明是他们自寻烦恼。

　　我不厌其烦又和他重申了一遍:“是杜云卿答应让我走的，你们不该再来寻我。他娶了杜铮铮，杜铮铮才是你们的夫人。”

　　木延风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道:“宫主若是放得下你，你早就是个死人了。他能瞧上你，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往后别再反反复复说些废话，搞些小动作惹宫主不痛快，免得自己后悔。”

　　“你的意思是等他哪天腻烦我了，就要杀了我？”他这话说得我心惊肉跳。

　　岂有此理!

　　“当初杜云卿上唐门来借化燕草，我借给他了。他强留我七年，我不与他计较。我与你们暮云宫有何仇怨，他凭什么这般对我？”

　　“你以为是宫主想要你的命？”木延风嗤笑一声，面露不屑，“你这人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不识好歹，真不知道宫主到底喜欢你什么。”

　　天知道他到底喜欢我什么，也许做某些事根本用不着喜欢。

　　“只要不是宫主想要我的命就好。至于其他人如何，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们费心。”

　　话不投机，我借着头疼回房歇息，木延风继续选拔人才。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为了隔热，四周都以墨色竹帘为遮蔽。偶有几丝调皮的阳光溜进房间，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上留下画作，尘埃在其间无声地旋转，飞舞。静到极致，便有些异样。

　　但又不知道异在哪里，我照常在梳妆镜前坐下，卸去钗环头面。正欲更衣，房间里却多出一丝不该有的气息声。

　　什么人？

　　一挥衣袖，几枚银针顺着光线，朝房梁的方向径直飞去。

　　一个紫色的身形从天而降，像只矫捷的飞燕轻盈灵动，是商南珠。

　　死性不改，今天非得给他个教训瞧瞧。我又朝他甩了一袖。银针闪过，被某人一一躲了过去。

　　“唐姐姐，莫恼莫恼!是我啊。”他边喊边躲，喊得心急如焚，躲得从容不迫。

　　这些年，这小子身手倒是进步不少。

　　“你怎么进来的？”我收了手沉着脸问他。幸好还没把衣服脱掉，一时之间我又觉得木延风也没那么万无一失。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哦！”他俏皮又得意地笑。

　　“怎么，沈墨寒有消息了？”

　　“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他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少卖关子，你的解药还想不想要？”我走上前去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

　　少年耸了耸肩，无奈道:“好吧，为了在下的小命，那我就告诉你吧，沈墨寒现在就在唐门啊。”

　　“唐门？他怎么会在唐门？他在唐门做什么？”我着急地问。

　　“这个呢就和那个坏消息有关了，你想不想听？”商南珠嬉皮笑脸，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快讲!”

　　“你家妹妹唐无双又要成亲了，你可知道新郎倌是谁？”

　　是谁？沈墨寒？！我感觉自己头顶天雷滚滚的。

　　“唐姐姐，你发什么呆？怎么不讲话？我的解药呢？”

　　心乱如麻，许久回过神来，商南珠正在拽我的衣袖。

　　我忙朝他扯了个笑:“南珠，这次谢谢你。你打算怎么出去，我和你一起。”

　　“唐姐姐，谢我是不用啦，咱们可是说好的，我给你沈墨寒的消息，你给我解药。可要让我带你出去，那你就有点强人所难啦，我不想和杜云卿作对。”商南珠摇头拒绝。

　　“哪有那么严重？他不会知道。”我连忙向他保证。

　　“唐姐姐，咱们这么些年交情，有道是青山常在，绿水长流，你可不要为难我。你要是为难我，我就在这等杜云卿回来，到时候万事皆休。”他干干脆脆往地上一躺，反到威胁起我来了。

　　“罢了，那你回去吧。”不肯就算了。

　　“解药呢？”他捂着鼻子，又开始流血了。

　　“哪有什么解药啊！回去煮点绿豆汤喝，清热解毒。你觉得我真的会害你吗？”我叹了口气。

　　“哼，我哪分得清你的毒是真是假？”少年的脸上恨恨，“下不为例。”

　　“不会再有下次啦。”我又向他保证。

　　“你好好保重。最近尽量安分些，就待在杜云卿身边，唐阿姗死了。”

　　唐阿姗死了，我心中了然啊。

　　“唐清也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