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伪装与假面（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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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初夏过去，就进入了六月的梅雨季节。
魏司令的宴会，就在这烟雨蒙蒙的江南开始了。
那件事发生后，魏东城也没再提起过，倒像是我做了一场梦。而我们之间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起学习，一起聊天，偶尔下棋，偶尔喝茶。
昨天晚上，魏东城回来的很晚，却还是敲敲我的门，进来和我说了会话。
他告诉我昨天来了很多客人，都是各地的军阀，还有好些是各大商会的老板。
我问他，那北平的何军也来了吗？
魏东城一时有些沉默，忽然又笑着说，是啊，北平何军也来了，不过来的只是何司令的大儿子——何麟儒。
我点点头，沉思着。
却不想魏东城喝了口茶，又淡淡地说，珞珞明日就能见到了，只怕珞珞见到的时候会有些惊讶。
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但魏东城只是告诉我早点休息，然后就离开了。
我皱起了眉头，魏东城的话说的不明不白，让我摸不着头脑。我知道北平何军对我而言只是仇人，和我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可也许是我从小并不与家人在一起，到底是没什么感情的，所以并不是很恨他们，但我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真的仅仅是因为不肯投降吗？我总觉得这背后的事情，并不像魏东城曾说的那么简单。也许明日我可以去问问何家大公子，或许他也知道些什么，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做法。
北平何军……我怎么能忘了这中间还有个魏延骋呢？
他那么特意的邀请何军，一定不会是吃个饭这么简单。无论他要做什么，我只求不把我牵扯其中就好。我不杀生，也不想给家人报仇，更不想沦为他们战争里的棋子。但愿魏东城所说的惊讶，不是我所想的那般不堪。
今日是进入梅雨后的第一个晴天，空气中都透露着雨后泥土的芬芳。
整个司令府都为着今晚的宴会忙碌着，自然我也不能免俗。
澜姨一大早就叫来了制衣店的人给我修改礼服，我也只好尽力配合了。
一直忙到中午才堪堪改好，制衣店的人累的满头大汗，他们直说，没想到表小姐短短时日，竟瘦了这么多，还好表小姐底子好，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我随意的笑了笑，算是谢谢。
下午的时候，很多客人都陆续到了司令府。
魏东城送给我的小丫鬟俏儿带着我躲在二楼的阴影里，给我介绍着这些名人。比如这个是哪个哪个司令的小妾，那个又是哪个哪个电影的明星，还有谁是被哪个将军包养了的戏子，谁又是被哪个富商看上的妓女……
我很无奈，我本来以为俏儿说要带我来认人，能给我介绍一些有用的，没想到……全是些八卦女子。我本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但俏儿讲的实在是太投入了，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无奈，我也只好勉强自己继续听她絮叨了。
“俏儿，李妈叫你去帮忙，你怎么躲在这里偷懒。”
俏儿和我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魏东城什么时候就站在了我们身后。俏儿一听魏东城说李妈找她，立马垮下了一张小脸，但还是不情不愿的跟我们行了礼告退，然后扭捏着走了。
“在笑什么？”
魏东城有些好笑的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在笑。
“没什么。”
我又转过身趴在刚刚的阴影里，研究着这些陌生的面孔。
魏东城走到我身边，也看着楼下的人流涌动。他却并没有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不过像他这样的人，大约也是不屑于隐藏自己的吧。
“珞珞若是好奇这些人，为什么不下楼和我去一一认识？”
“我……不太习惯人多。”
魏东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浅浅的笑着，是他一直以来的表情，让人永远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我本以为他只是在这里随意看看，毕竟他身为魏司令的唯一子嗣，理应是该在楼下迎客的。但没想到他居然和我介绍起了楼下的人。
“珞珞，那个身穿紫色蜀锦身边跟了一队警卫员的妇人，是西北的张吴氏。张吴氏的丈夫张军长在打仗的时候被北平何军杀了，两人没有孩子，在西北最乱的时候，张吴氏力排众议坐上了军长的位置，才保住了现在的西北军。
那个头顶斑秃，穿着藏蓝色军装的大肚子将军，是西南邓军的罗总参谋长。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人称‘大肚诸葛’。
刚进门的这个笑得和弥勒佛一样，后面跟着四个黑衣保镖的，是上海的严老板。他是上海□□的老大，素来是杀人不眨眼的，一会儿珞珞可要离他远一点才是。
还有……”
他一边讲，我一边顺着他讲的方向细细看去，一个一个的研究他们的长相。人常说相由心生，可这些人也许都带着伪装的假面，魏东城说的那些残暴，我竟都没有从这些人的面相上找到。
我突然看向了魏东城，其实他也是带着面具而活的吧。
大概是我的视线有些直接，魏东城好奇的摸摸自己的脸，然后也看着我说：“珞珞，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看着我。”
“魏东城，戴着面具活着，不会累吗？”
魏东城微微露出了一些诧异，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了。他笑嘻嘻的摸摸我的头，说：“珞珞，你该跟我下去了，我们不能总躲在这里。”
“在等……”
我话还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和魏东城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刚刚到的客人，与西北的张吴氏发生了争执，张吴氏的警卫员纷纷把枪指着刚刚进门的客人。我不由看去，到底是哪个胆大的客人惹恼了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可仔细看了，却不过是个身单力薄的书生。
那人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前来，别人拿枪指着他，他也不惧。一身月牙白的长衫，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恼怒的张吴氏。
魏司令和澜姨赶紧上前安抚张吴氏的情绪，这才让西北军收起了枪。上海的严老板又与那个年轻人抱了抱，然后与他轻声说了些话，年轻人才向张吴氏行了礼。
“小侄麟儒，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惹得张家婶娘这么生气，但小侄先在此赔礼道歉了。”
其他人也就顺水推舟的说着好话，张吴氏也不点头，只是哼了一句，转身就去了别的地方。
这时，魏东城才说，珞珞，那个就是何家大公子——何麟儒。
我一时哑然。
张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那个男子，除了他刚刚表现出了的镇静，我实在看不出哪里会让我感到惊讶。
直到那个男子随着严老板转身走进会场，却突然转过身来看向我们这边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了魏东城的话。
他长得……很像……很像……师父……
我傻傻的看着那个男子的面容，他却突然看向我身旁的魏东城，似有若无的笑了笑。直到已经走到前面的严老板叫他的时候，他才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却在最后的一刹那看向了魏东城的身旁，那分明是在看……躲在阴影里的我。
宴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已是傍晚，魏东城牵着我的手缓缓步入了会场。
他拉着我一起跳了一场唯美的开场舞。
他的手放在我的腰间，炽热的掌心熨帖着我的心绪，安抚着我的紧张。我看着他的眼睛，满满的全是我的倒影。虽然和他练习过很多次，但我还是感到了羞涩。我红着脸转开了视线，却看到了何麟儒。
他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舞池的周围，手里拿着一杯香槟。如果我曾认为魏东城像个书生，那么何麟儒就是个书生。他的月牙白长衫在这西式的宴会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却淡定自我的站在那里，不受周围的任何影响，只是直直的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他能从我的身上察觉出什么，但是我无法承受他比魏东城还要炽烈的眼神，那眼神像是要穿过我单薄的衣衫射进我的身体里。我有些恐惧，只好不再看他，只盯着魏东城领口的第二个纽扣发呆，但那热刺的视线，却让我怎么也无法挣脱。
乐曲结束的时候，舞池外响起了掌声。
魏东城贴在我的耳边说，珞珞，你是今晚最美的女子，和牡丹一样美。
我羞红了脸，向他说着谢谢。
我挽着魏东城的臂膀，随他在会场里四处招待客人。
每个人见到我都很惊奇，询问着这美丽的女子是谁。魏东城则怜爱的看着我说，是远房的表妹，梁璎珞，珞珞这位是严老板。我礼貌的笑着和人问好。
魏东城带我认识了所有重要的客人。
严老板看起来像是个好脾气的好好先生，似是只惊讶于我的美；罗总参谋长哈哈大笑的时候，身上的肥肉都要抖三抖，但眼神却是色眯眯的让人厌烦；张吴氏却很奇怪，她看到我的瞬间，眼泪盈满了整个眼眶，但随后只是安慰的笑了笑，然后把我拥入怀中，说，真好……真好。
他们似乎每个人都知道些故事，那个故事的主角也许就是我的母亲。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他们，只好也将疑问沉入心底。
魏东城把我送到了角落里，叫我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就又回到了人群中招待客人。我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周围的人笑语晏晏的与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攀谈调笑，才终于明白不是他们会伪装，而是这个世界早就没了真实。
我有些伤怀，不再看那些男男女女。我望着外面的夕阳西下，通红的残阳烤炙着天边的蓝天白云，却美得让人窒息，那红似最娇艳的牡丹，开在春日的傍晚，静待别人的爱怜。
我不由的想，如果我还在福山寺里，那么这时候的我大约会牵着师父的手漫步在后山，嗅着雨后的清新，品着夕阳的娇媚。也不知道师父是否还好，梅雨的时候他总会关节疼痛，不知道现在是不是也自己躲起来忍耐着那股股钻心的疼，可没有了我，谁还会照顾着他呢？想着想着，有些悲伤便再也抑制不住，眼角里被泪水溢满。
突然有人坐在了我的身旁，我赶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想看看来人是谁，却在转回身的刹那看见了师父……
我一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觉得自己的哀伤像是难以治愈的沉疴旧病在这时一次性复发。我感觉到了泪水划过嘴角的凉意，那凉意像是寒冬里的风雪，冰封着我幼时娇弱的身躯，等待着师父给我最奢望的温暖。
那人笑了，拿着手帕擦拭着我流下的眼泪。我突然很想去摸摸他的脸，让我感觉这不是虚幻的梦。
但就在我伸出手的瞬间，魏东城出现了。
“珞珞！”
他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丝刻意压制的焦急。
“是不是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然后握住了我伸出去的手。
我慢慢看向他，在那双满是紧张的眼睛里，我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我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又扮起了自己的角色，笑着说：“刚刚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倒让何大公子看了笑话，还望何大公子见谅。”
何麟儒笑着收回了手帕，也不觉得尴尬。他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来，略微弯腰，向我伸着他的手，说：“只是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请最美的梁小姐共舞一曲。”
我不禁愕然。
乐曲再次响起的时候，何麟儒拉着我的手走到了舞池中央。他一手握住了我的腰身，还不待我反应，便拉着我的手在舞池里跳了起来。
这是首轻快地曲子，总是要来回交换着舞步。他的长衫应是极不适合跳这种舞的，他却不觉得有任何麻烦，依旧淡然的交换着舞步，凝视着我的眼。他的眼中有着一种引力，吸引着我沉迷。
我和他配合的极有默契，倒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他自身的魅力。只是我竟忘了原在我身旁的魏东城，他站在舞池的外面，看着我与何麟儒跳舞，淡淡的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听着周围人赞叹舞池中的我和何麟儒是怎样的登对，却无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泄露了他心中恨恨的妒意，然后转身离开，再不去看舞池中耀眼的男女。
宴会结束的时候，魏东城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好陪在澜姨身边送客。
张吴氏离开的时候，看着我欲言又止。或许是想告诉我让我远离自己的仇人吧，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但她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
送走了客人们，澜姨拉着我的手，笑着说，珞儿今天做的很好，澜姨和你魏叔叔都很高兴。
我也应景的笑了笑。但那笑容也只能留着我的面具上，进不来我冰冷的内心。
我回了房间，关上门，却没有开灯。
我靠在门上，想着今日的种种，心里有着些烦乱，很多事情像是揪扯不开的线团，缠绕在一起，理不清思绪。
我不由长叹一口气，却忽然听见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连忙想打开灯看个究竟。
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了我。他把我按在门上，面对着面。但他的身影逆着光，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可他身上的混着酒气的茶花香到底还是出卖了他的身份。
我一瞬间放下心来，却又开始挣扎。
“魏东城，你先放开我！”
魏东城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还是压制着我。他的另一只手突然又伸到了我的腰后，抚摸着我，却又我把更加揽向了他的胸膛，一时间我的鼻腔里全是他的混着酒气的茶花香。我被这酒气熏得有些微醉，竟贪恋起了他怀里的温暖。
我想起了那个雨夜。
魏东城抱着我，久久不语。但我感觉的到他在黑暗里炽热的眼神，烤炙着我的身心，融化着我周身的寒意。
昔日里的暧昧，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一切的情思像是不受控制的洪水，瞬间将我们彼此淹没。
我说魏东城是我的一场“虚无”。
可我若是放不下，他便成了我心底的一场爱恋。明知不可，却苦苦的奢望着。
魏东城说，珞珞，我爱你。
轻声的喃呢，是情人间的柔情百转。
我放纵自己委进了他的怀里，沉醉在他浓烈的爱意里。
我抬起头，与他痴望着彼此眼中的自己。
突兀的柔软黏着着我的嘴唇，一种划过心底的销魂刹那间将我笼罩。他唇畔辗转，灵巧的舌舔舐着我的牙关。我有了片刻的情动，伸出手揽住他的脖颈。他似是被鼓动了，更加用力的与我唇舌相抵，纠缠不休。
他狠狠的拥着我，像是要穿透我的身躯，抓住我的心脏，然后，再不分离。
缠绵而悲戚的爱意在角落里哭泣，我们像是过了今天没有明日的死刑徒，放纵的享受着最后的欢愉。
我早已知道，我爱上了魏东城。
却始终没有资格与他白首偕老。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伪装与假面（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