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2》神月离人

6、二

　　赢，是理所当然的事。然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在久违的上场并赢得第一场正式比赛的胜利后，迎接他的，竟会是这样的场面。
　　手冢僵直着身体，看着眼前这出荒唐走板的陷阱戏，像被秋风吹成冰柱似得木然站在她的面前，任她用几近泫然欲泣的声音，肉麻至极地低吟着他本该熟悉却陌生到极点的“Tezuka kun~”。
　　季颖像个纯情的小姑娘，痴慕地看着手冢，双手举过毛巾的虔诚，牙齿咬着下唇的紧张，仿佛传说中的受难童养媳，试图得到小丈夫的垂青。
　　此情此景，他无言以对，也不想面对，却因众目睽睽，反而逃避不得。手冢只能僵着俊脸，任队友们用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猛瞅着自己，而不远处的龙崎教练更是半点解救他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一边佯装观察其它学校的情况，一边偷偷地窥视这里的进展。
　　这就是他所在的球队，那些就是他的队友和教练！手冢表情更冷，垂首时对上那双湛黑的眸子却难掩情绪，她到底想做什么？不是第一次被她搞得进退两难，更不是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语言太过贫瘠，可这一次实在无法坦然接受，尽管他早该习惯。
　　心，微乱，像和龙马决战前的那天，即使站在自己最喜欢的地方看日落也无法彻底平静，又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面对的人，是她……
　　“那个~人家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可以给我点时间不？”见他动也不动，季颖的眼里透出一丝威胁的意味——死冰块，不知道就算只拿块毛巾，手举久了也是会酸的吗？
　　俊眉微挑，为她只得让他一人看得见的不耐，瞳眸里映着这熟悉的眼神，有些紊乱不知如何的心竟在瞬间平静了下来。原来，她没有变，依然那样的慧黠、精明、生动、自由、不羁，永远都学不会忍耐。才不过两分钟，她就泄了底，即使爱装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可怜巴巴我见忧怜的表情。
　　“可以吗~ Tezuka kun？”泫然欲泣的声线，刺得人寒毛直立，窦娥再世估计也要被她的冤相所折服，当下就叩首称臣拜师学艺。可除了直面“冤魂”的手冢，又有谁能看得见她眼底那恐怖的赤裸裸的威胁，像充了电上了刺的藤鞭，直冲冰山而去。
　　“等我一下。”令人惊讶的，手冢没有拒绝。他知道队友们会用怎样怪异的眼光看自己，但他不在乎，行得正坐得直，选择妥协不是害怕她的胁迫，而是正好也有话想对她说，至于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他还不知道……
　　“no问题，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也坚决不挂，等你到底！”慷慨激挡，昂首挺胸，只差没找个地方架上她那只小火柴似得瘦腿，将刚才的小女人样抹杀了个彻底。
　　秋风一路过，遍地灰尘扬，依然春日暖，道边苦无叶，可怜路边人，呆立无处行。
　　“……真厉害啊，杉木！”第一个反映过来的是乾，变脸居然比变天还快，害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喘得只想啧啧称奇。她究竟是哪冒出来的，居然还有这等绝招，难怪所向披靡的不二都只能勉强和她战成平局。
　　“献丑，献丑，承让，承让。”季颖也不在意自己淑女的装扮，大剌剌地拱了拱拳，又转首指向距离这里约摸百米外的一处空地，“就约那里吧，你先忙，我不打扰了。”
　　“恩。”手冢点了点头，褐眸深里流过一丝担忧，她的脸色苍白而无血色，身体更显单薄，眼底也没有和行为相衬的轻快。
　　杉木，如果你嘴里所说的改变仅仅只有豁达，那么你真的认为，这样就够了吗？
　　这是什么眼神？冰山只要有制冷功效就够了，任何多余的忧虑或者其它情绪都不适合这张棱角分明的俊脸。季颖嘴角一拉，换上花痴的表情，冲着手冢就撅嘴送出一个怪异到极点的飞吻，“那么，亲爱的，人家会揣着小鹿乱跳的心等你哦~”
　　啪啦一声，冰山一角崩裂，为那张十一岁的娃娃脸上挂着的搞笑煽情，东施效颦现场般，个中之精彩让所有想追究不二所谓的“移情别恋”的心都彻底的瓦解。既然是杉木说的，那就和没有差不多了……
　　一群叫不出声的乌鸦带着惨淡的表情，逃难似得争先恐后地奔离球场，此处有魔头，绝不宜久留，天下何其大，处处可容鸦！
　　“MINA san，拜拜了~”季颖意有所指地对其它的人比了个签名的姿势，就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善后从来都不是她能做的事，所以大家自己看着办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愧为破冰专家，实力果然不同凡响。除手冢和不二之外的一干青学众在看他濒临龟裂的表情时，终于知道什么叫牛皮不是吹的，海水不是量的，杉木果然是无敌的，他们都快憋笑到活不下去了……
　　“不二一定是被小颖给坑了。”
　　“肯定的喵，从来没听他说过有女朋友之类的事。”
　　“是啊，就算要保密至少也得要时间去约会。”
　　“不过她说的……和越前那是什么关系？”
　　“呃，那个我不懂，你们知道吗？”
　　……
　　她快忍不住了，喉咙好痒！躲在不远处的武俊忍俊不禁地笑开了颜，姐姐真是太邪恶了！本以为看到这样的场面，自己就算不难过也会心存失落，可看到大家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竟什么复杂的情绪都没了。
　　手冢，原来对你的感情竟只有那么浅得一点点吗？武俊的嘴角染上了一丝苦涩，转身，走开。因为这里并不属于她，姐姐在等的人不是她，那些王子眼中的女孩也不是她，手冢的目光所注视的，更不可能是她。
　　只是连她自己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眼里还会涌起温热的湿气，在告诉自己洒脱放手很幸福之后……骗自己说爱得不够深，这样就可以，忘记爱了吗？

　　她，忘不了。

　　大雨过后会有彩虹，悲伤之后却未必能等来一个无痕的晴天。成长的道路上会有很多的磕磕绊绊，可摔得再疼也得爬起来继续走。看不到出口，也未必怀抱着希望，身上还带着班驳的伤口，有的结疤，有的流血，还有的……化了脓。
　　季颖平静地迈着脚步，表情没有一丝的破绽，和人擦身而过时，偶尔因外貌的小小优势而引起一些注意，随后皆化成了空。掠湖而过的风，不管能激起多高的浪花，也终究会在时间的洪流中慢慢地修平涟漪，恢复到最初的寂静无波。
　　不知为什么，自己的眼前会不断地飞出一些画面，模糊了眼前的草坪。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的和刻在记忆中永远无法磨灭的，在这不过短短十米的距离中，上演了一出足够混乱不怎么丰富更是没有秩序的古怪的戏——

　　妈妈带着小小的她，一遍遍练习投篮，她一边嚷着枯燥一边撒娇着要吃冰；
　　外婆家隔壁小男孩淘气炸坏了妈妈给她买的新裤子，她不自量力地追着要赔偿，结果在孩子的争斗中惨遭失败，被打得鼻血横飞，吓到所有人的糗事；
　　她想捉弄上课睡觉元元，却因为偷吃过后没洗手而被飞过的蜜蜂蛰到，手上的油漆笔在哀号的同时飞了出去，很不幸地划脏了老师的衣服，于是和元元双双被踹去教室，从此挂上“霉星一号”的荣誉称号；
　　在双亲死后，她努力笑着回复不可能回复的过去时，让周遭的亲戚邻居指为没心肝，不知痛，白让父母宠，一点不伤怀；
　　她在外婆的葬礼上还没来得及落泪就被人骂成了扫把星，不安好心的大祸害；
　　她在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的时候，元元坚定地拽住她的手，什么也没说请她吃了他自己负担不起的哈根达斯大餐，结果苦着脸打电话让他父亲来买单，让她笑到肚子都痛得发酸……

　　在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岁月中，总有人告诉她说，没有人天生就能坚强，所以如果觉得自己很痛苦，也要努力要咬住牙关忍下去。她一直如是做，尽管有太多太多次，都感到辛苦得快要撑不住，但她没有可以依靠可以发泄可以任性可以放纵的对象。
　　朋友这个名词很单薄，就算时间累积，也承受不起利益的冲突。挚友确实可靠，可什么都去依赖就会变得不安定，害怕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负累，担心在乎她的仅有的人会因压力而离开，于是努力骗自己说不曾在乎不会在乎也不再在乎，即使那个结局……伤透人心。
　　曾经她就是那么傻，那么懦弱，那么的一无是处，可她至少知道什么之于生命才是最珍贵也绝不能放弃的宝物。那是她失去中最深刻的得到，所以在必须分开的现在，她可以勇敢可以阳光可以只为自己的喜怒而活下去。
　　她可以的，可以像解决一些日常纠纷那样，处理好她和手冢之间不该存在的尴尬，然后，让最初的快乐回归。季颖的脸上带着肯定挂着坚毅，一如既往。
　　“会不会太逞强了？你有的是时间，没必要这么焦急。”突如其来声音让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回过神就没好气得大白眼。如果心思不乱，凭借季颖的聪明机灵，不用转头也知道那样空灵到仿佛不存在的声音，就只有那个老追着她不放的怪异精灵才会有。
　　“又是你，老跟着我干吗？”阴魂不散的，精灵就这么闲？
　　“因为我喜欢你。”蓝和过去一样，直接而诚实，坦白到让人说不出话来。
　　“谢谢。”季颖楞了楞，然后生硬地吐出一句似是合时却显得格外怪异的话来。然在看到蓝用快乐的笑容回应自己时，她便知道自己输了，心里涌起的羡慕已回避不了。如果她也能像这个精灵这么坦率的话，是不是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记得有部经典的漫画曾说过：希望某人喜欢自己的时候，要打从心里觉得喜欢他/她，然后率先说出“我喜欢你”。
　　她喜欢自己，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这片蓝色的天空，还有这片天空下的很多人，但却没有勇气承认，害怕承认之后就等于否认了母亲的冤屈，自己所受的不公。
　　生活从来都不复杂，只是想得多了，反而把事情给弄拧了，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指得或许就是这样的她。轻笑如嫣，已不再迷茫，她是喜欢钻牛角尖，却也知道再狭长的暗道，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人么，都是会慢慢长大，慢慢懂事，然后……越来越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