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夏∮雪

1、序：一梦三四年

　　深吸口气，我再次攀上望断台。
　　望断台是冥界的禁地，也是冥王处置重要犯人的刑地。
　　很多人会投鼠忌器，途径台下的时候不偏不倚又酷似不经意地瞥过一眼，却不敢堂而皇之地立到台上——自然，也看不到这般撩人的冥界盛景。

　　我抬眼遥遥望去。远处天际呈现一片粉红银蓝亮紫，云舒云卷，伸手不可及地凌于空中楼台小榭，周边山峦迭起，奇态万千，将整片冥界装点得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这且是冰山一角。

　　冥后玫兰痴迷华夏山水已久，素有气管炎美誉的冥王于是将冥界重整。

　　工程浩大的硬件装饰完毕后，传出冥后因某事与冥王闹出不和，于是负气出走，游离于人界某处。
　　冥王嘴硬心软，站在正殿上从容镇定地说冥后妇人之见，不予理会。结果她风风火火那么一走，冥王便立即大刀阔斧，改善冥界软件环境，想以行动表示心迹。
　　据说他操劳了几天几夜，硬是熬出几十根银丝才造出了一番瑰丽迷眩的冥界幻境——或是枫林晚照，或是长空落日，或是画眉清音……冥后看没看到我不知道，却将我看得眼花缭乱，还时不时闹出迷路的窘事。
　　叹口气，朝东南方向眺望，层层迷雾中的一点苍绿是冥王大人新近建造的一座宫殿。

　　对了，忘了介绍了。
　　我是鬼司白夕，在我脚边躺着的是鬼司黑羽。

　　若说鬼司是什么，我只能用我师父的话来解释。
　　鬼司，司天下之怨灵恶鬼。
　　身为鬼司，肩负的职责就是收服一个又一个的怨灵，将他们的元神打散，让他们永远不能堕于轮回，让他们彻底灰飞烟灭。这样说法或许有些残忍，但是世间万物都有其存在的必然性，惩恶扬善虽不是鬼司的工作信条，但却是我师父许久以来一直教导我的原则。

　　◎◎◎

　　夜风拨乱了我的发。
　　我背着风转过身，低眼望去，脚边的人裹着一身黑衣黑裤，外衣内的白色衬衫上绽出一抹斑斓的血红，更衬着他清冷的绝艳之色。整个人隐隐透着迷魅的诱人气息，轻而易举地将旁人的心弦拨乱。我自不会例外。

　　我笑笑：“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他不理我。紫红色的发在风中肆扬，他低头继续包扎着伤口。

　　任务失败的鬼司如果没有殉职，应当第一时间去汇报冥王。
　　然，这两天很不是时机。
　　众所周知，没有了冥后作伴，冥王的脾气会变得很暴躁。
　　很暴躁的冥王对待任务失败的鬼司，如无意外的，该是苛刑重责。
　　“我走了。”包扎完毕的黑羽起身。望断台上，萧冷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我的视线。
　　我则继续微笑着站在望断台上。
　　风卷着萧寒吹进我蕾丝花边的衣领，翻腾着我过长的素白裙摆，迷蒙的视野跟着摇摇摆摆，飘曳不定。
　　我始终觉得自己有股活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在一千多个日子以前，我从望断台上醒来，浮肿的脑袋里翻不出任何我在冥界的记忆。
　　好像冗长的画卷里被人抹黑了一段，记不清想不起，于是我……成了一个记忆断层的人。

　　断章后的序幕由望断台上冥王肃穆的脸揭开。

　　他告诉我，我是鬼司白夕，负责掌管东方国度的鬼域。随后，一个白发清颜的红袍男子踱步走过来，我抬眼过去，他的笑容宛若春风般和煦，他的身上有着让人心定的幽幽清香。他对我说，白夕，我是你的师父展舒，以后就由我来带你吧！

　　鬼司没有阶级之分，然而鬼司的实力却天差地别。

　　犹记得那个墨黑之夜，当我艰难地收服一个百年的女鬼时，不远处路经的黑羽驻足，他抬起手里的黑剑，在我尚未有所觉前，剑尖扬起一道凛冽的剑气将躲我身后正欲偷袭的百年男鬼击破。男鬼霎时消失殚尽，我手里的女鬼泣不成声。我抬头，黑羽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究竟是我先天缺失还是后天不努力，我常常苦恼，不过师父说女孩子不宜经常皱眉，于是我把苦恼缠成线团，一股脑儿塞进胸口，不再表露出来。

　　可是，我提手摸摸胸口，师父展舒，我什么都做不了……谁能够想象这种感觉吗？
　　胸口沉闷已久的郁积，让我不由不跑到望断台上透气。
　　整个冥界没有一个容我之处，不是因为我是这里最无用的鬼司……也不是因为我成就了东方国度的最具茶余饭后调侃的话题……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些！
　　那些个瞅着我狐疑的鄙夷的眼神总让我感觉与周围格格不入，我想，你们一定隐瞒了我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以前的记忆？我以前做过什么？为什么你们统统都缄默不语……为什么……

　　◎◎◎

　　银色星光染满了整个望断台。
　　我抱着膝盖静静坐着。
　　透气透得差不多了。忽然想起了方才任务失败的黑羽。
　　多久了？冥王居然审讯了他那么长的时间。不过这样我也安心了，至少冥王肯费时间来责斥他，说明罪不致死。

　　身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我转过身，是黑羽。
　　脚步声……即便受了再重的伤，我都不曾能够听到他的脚步声。
　　怪了，“你伤得那么重？”
　　鬼司受点皮肉伤乃是家常便饭，我还从没见过他那么失常过。

　　他拒绝回答的神情。
　　走近我，将他的黑剑递到了我的手上。“这次的任务转交给你了。”
　　什么？
　　有没有搞错？
　　我跟触电似地把剑丢到地上。
　　他看看我，再看看地上，弯腰捡剑的时候胸口滑落一滴滴鲜红，混合着星光，染艳了整片望断台。
　　“你没有资格拒绝任务，白夕。”他再次把剑交给我。
　　“我不要，我会挂的！”
　　“白夕！”他正色道。
　　“你都能出事……我还不玩完？”
　　“随便你，反正我把话带到了。你也知道冥王不乐见你。你也该记得展舒的下场。”
　　丢了这句话，他扬长而去。
　　我的气愤只能用不住跳脚表达。

　　去年展舒违背了冥王的命令，放走了一个千年的猫妖。
　　大家都谣传是展舒被迷失了心智，竟然敢当堂顶撞冥王。他是咎由自取，冥界个个将他的下场当作警钟，从此执行任务的时候更加冷血更加惨灭人性……只有我知道，那只猫妖为了寻找她的主人游荡千年，只有我知道，那只猫妖从没有哀求过展舒一句话，只有我知道……那只猫妖是我放走的，而不是展舒……展舒毫无怨言地替我背了黑锅……冥王冷酷下令，将他冰封在了千年的冰川之下，永生永世。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