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音》夏宁影

9、第九章

　　几日前的大雨下的通透，这日清早，天气也不觉闷热，反而凉爽的很。
　　吴邪站在落地镜前，拉扯着衬衣领口处系好的领带结，一旁的帮忙的女佣立刻上前重新帮他整理乱掉的领带。
　　“三叔，不去行不行？”
　　穿着极为正式的西式礼服，吴邪别扭的揉了揉肩膀，抬起手还想要拉扯那个领结，却被吴三爷一巴掌拍了下来。
　　“我今天有事要出城，你不去谁去！以后这吴家都是你的，你不学着和生意场上的人打交道，以后喝西北风啊！”吴三爷顺手拍了吴邪后脑勺一下，“你看人家解雨臣，和你一般年纪，就……”
　　“我只是不想和日本……”吴邪梗着脖子反驳，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什么日本不日本的，你做生意还管这么多？赶紧走人！那边的人最讨厌迟到！快去！！”因为顾着吴邪崭新的衣服，吴三爷把踹改为用膝盖定了他后腰一下，吴邪跄踉的向前迈了一步，苦着脸跟着潘子走了出去。

　　到虹口的公路并不通畅，随着战事的南移，上海城里各式游行和罢工几乎每天都要进行，声势浩大，堵得汽车几乎寸步难行。
　　停停走走了好一阵子，吴邪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暗骂了一声，吩咐司机停了车。
　　“在这么走下去明年都到不了！算了，潘子，我们走路去吧，再怎么说也比这样来的快些。”
　　潘子点点头，先下车给吴邪开了后车门，半护着他从拥挤的人群中穿梭。

　　耳边是近乎声嘶力歇的呐喊，乱糟糟的一片，呼号的，骂人的，混杂在一起，也分不清到底他们在说些什么，反而吵得令人头痛。
　　总算走到了接近队伍的尽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身后原本有序的队伍突然乱了起来，吴邪愣了一下，紧接着被一直跟在身边的潘子拉扯到了身后。队伍里不知什么时候蹿出来些穿着布衣的粗壮汉子，揪住一个还穿着学校校服的男生一棍子砸上去，瞬时那个男生软倒在地上，额上满是鲜血。
　　那些人并不多，但下手极重，几乎一棍子倒一个人。
　　这场变故来的太快，吴邪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潘子将他从人群的中心扯到一旁，挡在他身边，遮住了他的视线，吴邪这才稍微回过劲。
　　就这么短短的功夫，地上已经躺倒了不少人，大多数是学生，血液遮住了他们的脸，看不出模样来。
　　吴邪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这样近乎残暴的一幕，那些人挽着袖子，面上是麻木的狰狞，高高扬起的的手臂上，是力度十足的肌肉，挥舞下去还依稀能听到带出的风声。而他们棍下的人群躲闪不及，被揪住拖着甩在地上。
　　潘子冷眼看着，那些人也注意到了最旁边站着的两人，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他们并没有围上来，而是冲着逃散的人群奔去。看着那些人走得远了，潘子松了口气，本想和小三爷远远躲开，可没想到身后的吴邪竟向着那些行凶者跑了过去。他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可吴邪跑得快，这么会儿功夫便赶上了落在后面的拎着棍子的男人。
　　觉得身上的西服上衣绷得难受，吴邪将外衣脱了下来，顺手罩在那人的头上，在男人顿住的瞬间拧住他拿着铁棍的手臂向后一拧，关节处传来咔咔的声音，男人哀嚎了一声因痛软倒在地上。吴邪拽过自己的外套，又抬脚踹了他两下。
　　这一系列动作将前方尚未走远的那些人吸引了，他们停下来，没再继续追逐逃散的游行人群，向着吴邪的方向围了上来。
　　虽然对比游行的人群，那些人的数量少得可怜，可相对吴邪，形势便反了过来。吴邪将外衣扔在一边，捡起男人落在地上的铁棍，横在身前，面上虽是淡定，但心里也很是忐忑，他那些手脚功夫，对付一些普通人倒也占得了上风，可面对着这一群一看便是有些功夫的魁梧汉子，估摸着到时候断手断脚都有可能。
　　“嘿，小三爷，您可真会找麻烦啊。”旁边是潘子带着笑的声音，“您往后站着点儿，等会儿被那些血溅到可不好。”
　　说罢，他将吴邪向后推了推，接过他手中的棍子，冲着那群人比划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在瑟瑟的晨风中，宽阔无人的街道上，潘子手中握着的铁棍已经有些弯曲，上面斑斑点点罗了些褐色的血痕，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上面纵横着长痕，带着刀疤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戾气，面前能够站立的人只剩下两三个，那几个人被潘子方才的不要命的打法吓得退了好几步，连手中的武器都拿不稳。
　　两厢对视着，最终，剩余的人也不管地上躺着的同伴，撂下威胁的几句话，便匆匆跑远了。
　　潘子这才松了口气，胳膊酸痛的很，身上也是闷痛，似乎刚刚挨得几下打到了骨头里，走起路来也是摇摇晃晃不平稳。他回过头，去看吴邪有没有伤到，但他转了几个圈，站着的人里，就只有他一个。
　　“小三爷？！”
　　“小三爷！！”
　　他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四周空荡荡，回应他的，只剩下地上闷声呼痛的打手。
　　吴邪，却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踪迹。

　　那群人和潘子打起来的时候，吴邪帮衬着在后面敲了他们几记闷棍，还未过瘾的时候，被别人捏着胳膊拉了出来。
　　吴邪警惕的回过头，差一点就将手中的棍子敲在对方的头上。
　　“你，你是？”吴邪很是诧异，拽他的人，居然是个女人，头发短短的，虽然穿着旗袍，但看起来整个人是英气的漂亮，五官甚是眼熟，一时间倒也记不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这么快就把我忘记啦，小三爷。”女人笑起来，手上的力气甚大，一直将吴邪拖到不被波及的地方才松了手，“我是阿宁。”
　　阿宁？！
　　吴邪恍然，又仔细看了看，果然是那天百乐门的歌女，只是她那时候估计带着假发，脸上也是画的浓妆，此刻素颜看起来比之前另有风韵。
　　“你怎么……”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居然和他们打起来，你不要命了？”阿宁担忧的回头看了看混战成一团的人，转过脸将吴邪往安静的地方拽。
　　“什么人也不能光天化日的打人，那些被他们打得还有学生呢。”提到这个吴邪便满是愤怒，他几次想要甩开阿宁的手，但出于礼貌并没有太用力。
　　“那可是青帮的人，惹了他们，就算你是吴家小三爷照样无法在上海滩待下去。”在吴邪推拒的间隙，阿宁已经将他拉到了一条隐蔽的弄堂里。
　　“什么青帮，哎，阿宁，你别老拽着我，潘子他还在外……”吴邪伸着脖子向外看，想要挣脱阿宁重新回到潘子身旁助战，然而他似乎闻到了什么怪异的味道，面前阿宁的脸便逐渐模糊起来。
　　意识的最终，是耳边模糊的话语，不属于女人的声音。
　　“呵呵，真是麻烦你了，阿宁。”

　　思维是浑沌的，身体也仿佛不属于自己，没什么感觉，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摇晃的感觉消失了，可能是药效逐渐消失，吴邪动了动，挣扎了一阵子才费力的睁开眼。
　　那是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地方，目之所及，周围凌乱的散落着些铁制品，乱糟糟的一片，唯有他在的地方，被打扫出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吴邪甩了甩头，想要站起来时才发觉自己被反绑在一个椅子上，因为药力还未过去，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这一下晃动连椅子都没能摇晃起来。
　　吴邪低着头，记起最后看到的阿宁的脸。心里更是疑惑，莫不是那个阿宁因为上次被灌酒的事情心怀记恨，找不到黑瞎子要来找他报复？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那个女人得有多小心眼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况且，最后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声音，他绝对听过，如此独特的，带着些许嘲讽语调的声音，会是……
　　正捉摸着，眼前出现了一双做工精致的皮鞋，他顺着那双鞋往上看，灰色的西装裤，皮带，白色衬衣和蓝色的领带，中央处还夹着金色的领带夹。那个人将灰色的西装上衣揽在臂弯间，慢慢的想着他垂下头。
　　吴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他看着那人低下身子，修长的脖颈和消瘦的下颌让他觉得更加怪异，这种怪异极不舒服，吴邪索性将头整个仰起来，正对上那人的低下的脸。
　　在那一瞬间，吴邪几乎要连着椅子一起翻到在地上，他脑子一蒙，几乎背过气去。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吴邪自己！不，准确来说，是与吴邪有着一模一样容颜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的衣服和吴邪今早从家里出来时的一样，他们互相对视着，就好像照镜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镜子两端的人影，做着不同的动作。
　　那个人的脸贴的极近，吴邪能从对方深棕色的瞳仁中看到自己因惊诧而变得扭曲的呆傻模样。那个男人笑了两声，将手伸向吴邪被反绑在椅背后的手腕处，将戴在上面的手表拽了下来，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呐，小三爷，你的身份先借我一天，就当是还本付息了。”男人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笑起来带着些狡黠，在吴邪自己的脸上却是一种违和。
　　什么还本付息？他欠了这货什么东西！吴邪张口就要开骂，然而男人摇了摇头，对着吴邪做了再见的手势，轻快的走出了仓库大门。
　　吴邪惊慌的看着外面的阳光随着铁质大门逐渐关闭而变得愈发狭小的光线，还有自己逐渐消失的脸。
　　咔哒，铁锁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