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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从未想过,会遇见这么一个人,使我沉迷于那缱绻的柔情中,分辨不出梦境与现实,又或许,这只不过是我无聊时臆想出的一场不真实的传奇。
      吴邪 1937 于北平

      吴邪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是在梨园的戏台上。
      应了友人的邀请,吴邪坐在最前面位子。看着锦绣铺成的台子上,画着各色油彩浓妆的男男女女来了又去。一时间,有些无聊,生出了要先离席的念想。然而想到友人送票来的时候,一脸“包君满意,不去后悔”的神情,又硬生生的强迫自己坐了下来。
      垂着眼正自无聊,耳畔的丝竹声像是突然间换了调子,喧嚣散去,仿佛偌大的梨园中,只留下那一丝傲然独立的笛音。
      吴邪抬了头,只是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那个粉色纱衣的花旦,踏着细碎的步子,拂柳迎风般慢慢转向台前,粉红的长袖舞出了一世尘烟,缠缠绵绵,竟然能够绕得住魂灵。
      那时,正是春日午后的斜阳,柔金色的光将那个人温柔的包围,偶尔一阵风过,吹散了院子角落处繁茂的桃花,乱了心扉,又似流水般看不真切,只有那浓重油彩后的眸子亮得出奇,眉目间,似承载了千般世界,沉淀了繁华浮沉,勾魂夺魄。
      戏落了很久,吴邪才回过神。他破天荒的问了这戏子的名讳。旁人絮絮的说了很久,他也只记住了那三个字。
      解语花。
      争如我,解语花。
      回了头,只捕捉到那人离去时的衣角。吴邪默念着这个有些风雅旖旎的名字,而后蓦地笑起来。解语花啊解语花,可惜他非唐明皇,这朵花儿也不知,解得又是谁的语。
      想到这里,吴邪便收起了诸般念想,头也不回的去了。

      再次遇见,是在友人的家宴上。

      伙计王盟递上请帖,说是什刹海的黑瞎子为他妹妹庆生,请吴小三爷赏脸出席。
      吴邪懒得翻看,只问了时间,吩咐准备了贺礼,便一头扎在账目中,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也难怪,在那黑瞎子的平辈中,兄弟姐妹多的似牛毛,他曾自嘲,若是有一天生意倒了,家中靠他们的庆生贺礼都能悠悠哉哉过上几世。
      虽觉得烦扰,但毕竟两家是生意场上的伙伴,吴邪依旧在当天准时出场。
      略深的对襟长褂,上面用暗纹绣着盘踞的金龙,恰到好处的沉淀了吴邪过分清俊年少的容颜,整个人都变得沉稳内敛起来。
      黑瞎子倒是一身西式礼服,见了他笑嘻嘻的凑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呦,还以为小三爷今儿是不来了呢。”
      “哪儿能呢,不过话说黑爷您要是再多些兄妹,那我就真的只剩清风两袖,厚着脸过来蹭白饭了。”吴邪任由他揽着,笑着回应。
      “要是小三爷真的揭不开锅,那我来养你啊。”黑瞎子笑着贴着他的耳朵吹气,拉长的音调里不自觉的流露出些许风流意韵。
      “算了吧,要黑爷来养,我怕会被您老那些花红柳绿给分了尸。”一把推开他,吴邪揉着耳朵打了个寒颤。
      “唉我的小三爷,若是有了你,那些庸脂俗粉又算得了什么?你要相信我对你的真心啊~~”用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丝绢手帕擦着他经年架在鼻梁上的黑色圆框墨镜,唱做俱佳。
      “……那我要多谢黑爷抬爱了。”吴邪面皮一抽,没好气的说道。
      “不客气。”笑意依旧的黑瞎子再次凑过来拉他,“走,内堂去!”
      进了内堂,瞎子的妹妹便乖巧的迎了上来。一声甜甜的“吴邪哥哥”顿时令吴邪一扫刚刚被黑瞎子激起的寒意,骨头似乎都融化在这声柔软甜腻的声音里。
      “许久不见,秀秀出落的这般美丽,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个臭小子。”吴邪笑着看她。
      秀秀一身粉色的宽袖斜襟旗袍上绣着大朵红色的牡丹和蓝色凤蝶,金银丝嵌珍珠的碎花发饰点缀的她更加俏皮可爱,听见吴邪称赞她美貌,秀秀脸一红,拽了兄长的袖子半垂着头抿唇而笑。
      “难得小三爷夸声好,不如你和秀秀结个亲,我也放心不是?”黑瞎子在旁边打趣,“我们秀秀模样俊俏的很,绝对配得上小三爷。”
      “哥哥!”秀秀跺了跺脚,红了脸嗔怪道。
      “呦,害羞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今儿怎么脸红了?”笑着逗弄自家妹妹,黑瞎子斜眼看着吴邪依旧浅笑的眉眼,“怎样,小三爷?”
      “你舍得?”歪了歪脑袋,这个动作加上吴邪清秀的脸庞,竟生出了几分孩子的天真稚气,“那我可要建一座金屋子送给秀秀了。”
      愣了一下,黑瞎子看着吴邪含笑的眸子,才转念明白这不过是他的一个笑语,并无半分认真,便不由的笑出声来。

      笑闹间,吴邪不经意的瞥到一双眼眸,似笑非笑,显得与这个宴会格格不入。他心下一惊,便转了脸打量起来。
      男人身着浅色的唐装,上面精致的绣着祥云和雷纹,半长发清爽服帖的垂下来,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优雅。
      这是哪家的少爷?吴邪疑惑,那张俊秀异常的面容不甚熟悉,然而那上挑的凤眸却无比熟稔。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男人回了头来,迎上他疑惑的眸子,一笑倾城。
      “那是兰苑的花老板,上次请你去听的便是他的戏,身段嗓音均是上佳。”趴在吴邪肩上,黑瞎子在一旁介绍着,“秀秀很喜欢听他的戏。”
      一时间,吴邪有些恍惚。
      那个男人卸了油彩,从戏文中走出来,却又好像依旧立于戏台之上,举手投足间尽是定好的刻板,带着令人分辨不出的虚幻。
      似乎注意到吴邪的视线,解语花转了脸看过来,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持了酒杯缓步到他们面前唤了声黑爷。
      “难得花儿爷今儿赏脸,真是莫大的荣幸。”黑瞎子站直身子,抬了抬端着水晶高脚杯的手,客套的笑。
      “黑爷说笑了,能够参加秀秀小姐的生日宴,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荣耀啊。”回了黑瞎子的礼节,解语花眸光一转,看向旁边站着的吴邪,“吴小三爷?”
      “呃,叫我吴邪就好。”没有料到解语花竟能认得自己,吴邪有些语塞。察觉出吴邪的讶异,解语花半垂了眼轻笑着,语调中带着些许戏腔的婉转:“我记得上次梨园,您可是坐头位儿的,不知花儿的戏可令小三爷满意?”
      上挑的微颤尾音是透入骨髓的酥软,吴邪一时间竟乱了心神,呆愣愣的顺着他的话答道:“满,满意,满意……”
      “那……”解语花慢慢抬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潋滟柔亮的黑色眼眸带起一片浓墨重彩的流光,他压了嗓音,低缓诱人,“是怎样的满意法?”
      这一下吴邪彻底招架不住,虽说他是吴家小三爷,也曾跟着狐朋狗友出入过些秦楼楚馆,但何曾经历过这种架势,登时红透了脸,竟退后了一步,似要避开什么洪荒猛兽一样。
      被吴邪有些过激的反应逗乐了,解语花轻笑出声,眼波一转,虽然声音里带着歉然,但眼底依旧有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抱歉,吓到小三爷了。”
      猛然间明白这只不过是那个人恶劣的玩笑,吴邪一阵气恼,可又不便说什么,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讪讪的跟着笑。
      气氛顿时有些怪异,各自沉默间,秀秀眨了眨眼睛,一把挽住吴邪的臂弯笑道:“吴邪哥哥,下周我们学校里有场西洋音乐会,我负责钢琴伴奏,不知道吴邪哥哥你肯不肯来看我的演出。”
      “这还用问么,秀秀的演出我一定到场。”吴邪顺着秀秀的话接了过去,笑容也轻松下来,心里满是对秀秀机灵聪颖的赞叹和对解语花的愤懑。
      宴会的气氛在黑瞎子和秀秀的开场舞中推向了一个高潮,吴邪没什么跳舞的心情,只端了杯酒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随了那浅色的身影。
      那个人时而微笑着,时而与身边的人低语,整个人温润有礼,进退自如,到显得不像是一名唱花旦的戏子。若不是那人偶尔眼底一闪而过讥诮和凉薄,吴邪几乎要以为他是温软而无害了。
      真是个怪人。
      吴邪抿了口酒,耸耸肩。

      晚宴结束后,吴邪对那位兰苑的当家花旦起了些兴趣,觉得那人虽然性子可憎,但似乎又很有趣,他很清楚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奇心太强,一旦对某些事或某些人产生了好奇的念头,这个吴家的二世祖就会知根问底甚至有时死缠烂打的行径曾令家里的两位叔叔头痛不已,吴邪却自得其乐的很。
      这念头一起,便止不住想要从那人微笑的面上探知些什么。

      那天以后,吴邪便成为了兰苑的常客。
      只要是解语花的戏,他每场必到。
      就连自家的三叔都察觉出了不同,平日里最不喜软糯幽闺的大侄子,居然像换了个人,在家中竟然无意识的哼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那一阵子,吴家三爷天天念叨着要请个道士为大侄子驱驱邪,甚至拿了黄色的符纸将吴邪上上下下贴了个密不透风。直到吴邪忍无可忍将一个北宋的青花菊纹大花瓶扔到他头上,这才消停了许多。

      应该算的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不久的某一日,吴邪如愿的见识到了那人固定的笑颜下近乎桀骜的性子。
      那一天已接近日落红霞,吴邪坐在椅位上头一次觉得听戏也跟打仗似地,台上一片咚咚锵锵锵锵咚咚的紧密鼓点加上不停翻转的彩色幡旗,入了眼进了耳便成了锅粥,脑子嗡嗡的发蒙。
      吴邪揉了揉额头,又侧过头去看那不知被他看了多少遍的戏文牌子,上面用正楷描着金边儿。
      贵妃醉酒。
      哪里听说过贵妃醉个酒能醉出场战乱来,好家伙,这红黄绿一片乱哄哄,那中央的旦角儿虽秀丽依旧,但怎么也看不出娇怯怯回眸百媚的妃子样儿。
      台上犹自唱着,台下也乱了起来。
      最中间坐着的年轻人似乎率先忍受不住,站起身一脚踹翻跟前的桌子,上面摆着的茶盏瓜子盘一股脑的碎在地上,混着台上锵锵的小锣声竟出奇的应景。
      吴邪侧脸瞧他,那青年气的满面赤红,鼓着眼睛张嘴就骂。
      “呸!什么东西!四爷来瞧你的戏是给你面子,还真当自己是爷了?好好的贵妃不唱,偏要来个恼人的穆桂英,这还把不把四爷放眼里?!”
      四爷?吴邪瞥到那人旁边坐着的中年人,头发虽梳理的整齐,但其间遮不住的银白色,面容也有些上了年岁,他稳稳的坐在那里,手上把玩儿着一对核桃儿,面色沉静,似乎并不把这场闹剧放在心上。
      东街陈家的四爷?吴邪当然认得这个人,他们吴家生意场上的死对头,曾经很不道义的截过自家三叔的货,被吴三爷一直念叨至今。不过也只能嘴上念念,这位陈四爷近来和日本人有些来往,多了这层关系,就算是在北京城里也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家。
      台底下听戏的人群倏地散了开,场中央一下子就空了出来,吴邪本还坐着,但被贴身的伙计一拉,也跟着退到了圈儿外。四周皆是抻着的来回探视的脑袋,晃来晃去比台上的幡旗还令人头晕。
      台上的戏此时搬到了台下,也算是百年难遇,人人都忍不住瞪圆眼睛恨不能拍掌叫好。
      戏台上的女将踏着稳步走到边儿上,手中的长枪往地上一顿,声音还是细腻的戏腔:“抱歉了二位爷,今儿个咱只有挂帅,无钱喝酒。”
      此话一出,底下的年轻人脸色涨得发紫,他回头看了眼自家老爷,转过脸骂:“无钱喝酒?那以后也不用有钱吃饭了!这北京城里会唱曲儿的不只你解语花一人,该从明儿起,你们兰苑也就不必再开场登台!”
      女将笑了一下,但脸上的油彩过重,看不分明,只有那音里带着笑:“哎呦,瞧您这话说得,咱来江湖也不过混口饭吃,哪里想得罪各位爷,不过今儿是真的不能饮酒,才临时改了这戏文,真是对不住,要不改明儿咱登门谢罪,专程给四爷走一个?”
      “哼,话说的可真好听,既然知道得罪,那就也应该明白后果!”年轻人冷哼一声,招呼了人手就要上台砸人。
      底下看戏的一瞅,这回可是闹得大,连忙悄声声的离开,生怕那火烧到自己身上。伙计揪住吴邪的袖子,也将他向外门拉。
      吴邪被拉得跄踉了一步,不甘心扭过头去看台上的人,那双眼睛依旧流光溢彩,似乎这只是平日里练习的一出折戏。再去看那些登了台的短衫汉子,有的已经夺了幡旗,一猛子掰成两节儿。
      不知是不是头脑发热,吴邪甩了伙计的手,一个踏步到了陈四爷的面前,笑嘻嘻的行了个礼,叫了声“四阿公”。
      陈四爷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
      “四阿公,本来做晚辈的瞧见您老不舒爽,理应先替您料理了,省的您看着不爽利,但台上那位与晚辈有些交情,今日之事,不知能否看在晚辈的面子上放了那小子一马,明儿个晚辈定压着他向您老赔罪。”
      陈四爷上下打量他半响,在台上的人砸烂了所有看得见的道具乐器后才洋洋的开了口:“吴老狗的长孙?”
      “正是。”吴邪一面嘻嘻笑着,一面心里暗骂这个老不死的干皮橘子。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若是还计较那就是显得我气量小,叶成,回去吧。今儿的兴致可算是掉没了。”说罢,便站起身抬脚头也不回的离了去。
      叫叶成的年轻人恨恨的啐了一口,招呼人跟了上去,走过吴邪身边时扭头瞧了他一眼,那眼底泛着不知是愤恨还是讥讽的光。
      吴邪站在中央,有些纳闷儿今个陈皮阿四居然这么容易就松了口,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不知是他自己运气好,还是那陈皮改了心性,乐善好施起来。
      正瞎琢磨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了头看到那位刀马旦不知何时走下台,站在他身后朝他笑。
      “今儿真是多亏了小三爷,也算花儿欠您个人情。”
      看着那人含笑的眸子,上回宴会时被戏弄的情景立时浮现在脑子里,吴邪翘着嘴角,伸了手轻佻的去勾他的下颌,报复性的放缓声音问:“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被吴邪浪荡公子的模样惊了一下,不过他即刻反应过来,眉目含春脉脉的看着吴邪的眼睛,拉长了的声音软糯粘腻。
      “您想如何,那便如何……”
      那音调和眸光混成了旖旎的春光,吴邪指尖一僵,立刻收了手,被那双眼睛看得烧红了脸,扭过头连连摇手:“不用如何不用如何,我说笑的,说笑的。”
      解语花不依不饶的凑上来,贴了他的耳朵柔声道:“哪能这么算了?这么大的人情得好生还报,不如……”
      耳畔温香的湿气阵阵,吹得吴邪全身发麻,几乎要闭着眼睛诵读波若经以便驱邪用。
      那人嗤嗤的笑了两声,退开一步换了自己的本声。
      “不如我请小三爷到邀月居喝酒,不知小三爷肯不肯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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