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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十二章 绝子(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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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芷被请进严府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风停雨歇,落日余辉如同血色般染红天空,将偌大的严府置于万丈红光之中。府中静得吓人,盛夏里的虫蝉鸟鸣也都一并消失,似乎是知道主人正躺在床榻上,全然没了呼吸。
“怎么会这样?”古芷惊在原地,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片刻的迟疑,她飞身上前为他们把脉。
行天亦是满脸的惊恐,“我在宫外等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宫人抬着爷和夫人出来,我……”
古芷顾不得听他絮絮叨叨,仔细诊断之下,当即决定先从伤势偏轻的一方救起,摒退滞留的房中侍候的下人,为严知回施针。
一根根银针没入体内,须臾间针尖已是一片黑色,狰狞可怖。饶是像古芷这般行医多年,背脊仍是冷汗直流,迅速拔出银针,置换另一批。
毒素有增无减,古芷当即立断,挥刀在他指尖划开一道口子,黑色的浓血喷洒而出,顷刻间血腥之气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行天。”古芷推开门,取出一串铜钱,“去东来客栈天字一号房,把这串铜钱给那位客人。”
行天似懂非懂,跟在严知回身边多年,他已知道有些事不该他问的,就不必开这个口,照做就行。领了命,急急出了门。
一个时辰后,严知回幽幽转醒,睁眼是熟悉的场景让他不由地蹙起了眉,下意识地寻找在心中重之又重的人。
“子染,子染。”严知回骤然起身,望见身侧悄无声息的女子,有如释重负之感。
“醒了?”古芷坐在床边,眯了眼小歇,被他一阵惊呼吵醒,脸上仍是淡淡的, “没事,皇上赐的不是鸩酒,是绝子酒……”
绝子酒!
严知回抱起床上的女子揽在怀中,用他的体温温暖着她,眸中却是一片戾色,漆黑的瞳仁似被点燃的火把,熊熊燃烧,“原来这就是他要的。”
“但是,松儿体内有逆天,和绝子酒的方子相冲,只怕……”
“只怕什么?我不在乎他要绝的是什么,我只要子染活过来,不惜任何代价。”严知回盛怒,冲着古芷低声吼着,脸颊贴着子染,将他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只是,你是否得告诉我,逆天是什么?”
“这……”古芷为难,“等松儿醒了,让她自己告诉你。我没有义务为她的行为做解释。”
子染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她们虽是姐妹,却无意干涉对方的行为,即便是在这样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古芷仍是三缄其口,她相信,子染一定会醒过来。
这是第二次的无能为力,看着心爱的女子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怀中,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他甚至想冲进皇宫,一刀结果了那个天下至尊之人。如若不是因为他,夏子染又怎么变成现下这个样子。
权利是天下最致命的毒药,可以让一个人不惜一切手段,都要爬上九重宫阙那个号令天下的至高之位。为了保有那个位置,他对自己的姐姐痛下杀手,如今又想将自己的外甥女置于死地,虽然他用的是绝子酒,可结果并无不同。
一箭双雕,这步棋连他都不曾想过,他会用绝子这一手段,让严家无后,让清圣后继无人。
如此一来,严家的百年基业最后都会变成他大弈朝国库里的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那只所向披靡的清圣,终究只会变成一个传说而已。
倘若不出意外,在这之后,怕是会一步步地将他们逼上死路。
怀中的女子仍是周身冰冷,炎炎夏日,她就如同冰窖里的残冰,怎么也捂不热。
紧闭的房门被一阵风推开,月色洒了一地银辉。
“师傅,你终于来了。”古芷坐在床边突然笑着抬起头,略微皱眉,“您真的是老了,这几步路都要走上这大半天的。”
苏漠尧沐着月光踏进屋来,一身白衣,一头白发,一屋子的阴沉立刻散了不少。
他抬眸往床榻上一瞥,“怎么?这就不敢动手了?”
古芷摇头,“师傅不会不知道松儿最在意的是什么,芷儿不敢断了她的念想,不得已才让人去请师傅。”
苏漠尧抬手指向榻上的男子,“去,把他拉出去喂狗。”
“师傅,这是松儿自己选的。”古芷素来知道师傅不喜严家人,可这人是夏子染选的,纵使师傅再不喜,也改变不了即成的事实。
“他在这,我怎么为松儿解毒?”苏漠尧恨铁不成钢,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嫁了人之后,这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还有你,滚回去。”
严知回和苏漠尧是见过的,数年前苏漠尧曾经为他诊过一次脉,听说还是母亲求了很久,他才肯前来。关于他和母亲的那些过往,他多少知道一些,被他嫌弃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是子染的师傅。单凭这一点,他就不能有半点不尊。
他小心翼翼地放低她的身子,迈着虚浮的步子离开床榻,走到苏漠尧跟前,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师傅”。
苏漠尧冷哼一声,挑剔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番,“到底是晋阳自己选的人,我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也改变不了你已成为松儿夫君的事实。你身上的杀戮之气太重,难免会影响到松儿。我本该将松儿带走,可到头来只怕松儿会像你母亲般怨我。我若是不出手救松儿,我家那口子又该罚我挑水劈柴。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严知回心思被子染占满,乍一听到名满天下的苏漠尧如此纠结的一番话,怕是自己耳背听错,嘴角微微抽搐。
“师傅,你怎地废话这么多?还不快开工干活,我还能向师母求情,给你几天热饭吃。”古芷耳尖,在门口听到师傅一番唠叨,心情大好,立即从善如流地“威胁”他。
苏漠尧吹胡子瞪眼,“严家小子,我告诉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哼!”
“我师傅傲娇了,你别介意。”古芷关了房门,忍不住出言安慰,
他摇头苦笑,“你师傅说得对,我的杀戮之气太重……”
严知回守在房门内不肯离去,一夜无眠,直至苏漠尧推门而出,一袭白衣沾了点点腥红。
“只怕松儿这一辈子都无法有所出。”
严知回却仿佛没听到似地,追问道:“她可醒来?”
“你没听到吗?她怕是无法为你生儿育女。”苏漠尧觉得自己是跟空气说话,连个回声都换了调。
“只要她还活着,又有何妨?”
苏漠尧虽对他有偏见,但还是好意提醒他,“倘若你来日君临天下,会要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妻子吗?就算你不嫌弃她,可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她。”
“他是我一个人的妻,与他人何干?”
“你也看到了,松儿是不允许你纳别人为妻。可他日你若拥有这天下,后宫三千佳丽,你又当如何?放了松儿吧,我会说服她把清圣交给你,助你一臂之力。”
“那我便不要这天下,也要与她厮守白头。”倘若这是拥有她唯一的方法,他并不介意放弃。
“胡闹!”苏漠尧厉声喝斥,“你身为上官家唯一的传人,怎能如此儿女情长。这天下本就是你上官家的,你只是拿回你应得的一切。上官家几代人的积累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你如此荒唐胡闹,是想置松儿于何地?”
严知回缓缓起身,迎向初升的旭日,“师傅,能否答应子归一个请求。”
“不要告诉她,我就是上官离!”
夏子染的身子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是她却不再如往常般没心没肺地傻笑,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苏漠尧来过几回,并不敢瞒她,她听后只是平静地饮尽微凉的药。良久,她才问了一句:“师傅,我想告诉他。”
苏漠尧很快否决了她的想法,“不行,他不就是一个浑身铜臭味的商人,哪配知道你的事情。再说了,你假装失忆他才娶的你。要是他知道你手上的那劳什子大军,不得吓得屁滚尿滚啊。一界商贾罢了。”
“师傅,他如此待我,我若不以诚相待,又如何相守一生。”夏子染眼眸流转,有太多的情绪不加掩饰。那日在御书房内,他那般狠厉地来夺她口中的毒酒,已叫她不再怀疑他的真心。这些日子以来,每逢入夜梦回,她都能听到他在床榻边辗转徘徊,在她耳边忏悔当日若不是眼疾复发,又怎会让她只身受难。他以为她酣睡不醒,可她却将一字一句收入心坎,妥贴珍藏。原来被珍视的感觉,如同罂粟,叫人尝过之后,一味沉溺。
若是真心相守,就不该再有欺瞒。
苏漠尧十分不屑,“严家小儿是鼠辈,哪里能玩得转清圣。”
“师傅,那你说慕容沉那混蛋,能否接受师姐的身份?”夏子染和师傅相处日久,自然知道自家师傅异于常人的理解能力,只得旁敲侧击。
苏漠尧这回就有些不悦了,“我说松儿你是不是离开京城太久,脑袋瓜忘事啊?慕容沉是什么人,还要我提醒你吗?他要是普通的米商,芷儿自然是不能跟他的。可他是……”
他叹了口气,“可他是北燕的质子,鲜卑慕容家的十六子。”
夏子染听罢露出一抹鲜有的诡异笑意,“如此说来,师傅当日不阻我的婚,是否也是因为严知回不仅仅是严知回如此简单?”
苏漠尧一怔,明白着了她的道,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嘴硬道:“严知回不是严知回还能是谁?”
“我是想,他那么有钱,应该是掌有清圣军资的那人。”夏子染垂眸,唇边压着一抹暗笑。
“怎么可能,掌资者为历代太常……太常……唔……”苏漠尧又一次中计,急急住口,面带不悦地瞪着心爱的徒儿,“松儿,你竟然连师傅都忽悠。”
夏子染果断地摇头,“姑姑说,师傅只是纸老虎,之所以这些年不敢见我,是怕自己嘴快,什么都说出来。”
苏漠尧当即暴走,携着夏弯儿火速离开京城。
这一日,七月流火未散,满室闷热烦躁。严知回一出书房,便看到夏子染立在廊下,一袭月色袍子曳地轻扬,如画如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