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八章 诱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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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绵绵下了一日，乍暖还寒时，寒意更甚。
朱雀大街的人潮早已散去，严府的下人正在收拾残局，煮粥的木桶，盛米的布袋，一如这大街上的空旷。
世人最是无情，有奶便是娘，施粥放粮时殷切等待，粮尽粥空时人去楼空。莫不是有钱便是错，朝廷惦记，百姓惦记，放粮是应该，放得少是小气，放多了又置朝廷于何地。
夏子染委实看不通透，何苦大张旗鼓自讨苦吃，两面不是人。倘若是为了她而委屈求全，那他为何不肯直言不讳，与她细细道来。
于桐安有些日子没有出现，自回京之后，他大都是趁夜而来，难得一回光天化日登门，脸色却有些难看。
“出事了？”夏子染抬眸，淡淡地扫了过去，顿时了然。能让于桐安急匆匆地前来，必然是出了大事。
他微微点头，往门内张望，“梁骅人呢？”
夏子染挑眉，凉凉地说道：“走了，不知道又发哪门子疯。”
“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于桐安抬脚便往里走，她旋即也跟了进去，反手把门带上。
“不曾。”
待大门紧闭，于桐安才蹙眉说道：“老鬼近几次下手都不顺利，总有人跟踪他，武功不弱，看着像是宫里的暗人。交手过两次，老鬼惨败，伤势颇重。”
夏子染心里咯噔一下，“你认为是梁骅？”
“他来你府上的时日不短，这般光明正大的监视，他可是驾轻就熟，丝毫不见慌乱。当日他在桃花源山谷，不也是如此。明里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还有谁比他更会伪装自己？”于桐安对梁骅的印象烂到极点，虽说当日有利用他的嫌疑，但他又怎么承认自家的宝贝疙瘩其实比梁骅更会伪装。
“让老鬼离京几日，去古芷那疗伤，剩下的我来处理。”夏子染若有所思，嘴角噙着一抹残忍的笑意，“倘若是梁骅，我定叫他悔不当初。”
于桐安抚上她的发顶，“不必你出手，自有我能解决。”
夏子染却强烈地反对，“不行。你若见了光，矛头便在我身上。若是我自己出手，我还有借口可以圆过去，而不至于连累其他人。这本就是我的私事，让兄弟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我真是于心不忍。更何况是师兄你，你该……”
“我该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少瞎操心。你该操心的是你对门那家伙！”于桐安有些后悔告诉她桃木虎符的下落，若是一直隐瞒下去，无法调动清圣，她此番回京也就失去最初的意义。
可是懊恼也是无济于事的，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有了安排，她和他的相遇只是时间问题。
入了夜，子染再度潜入严府，翻箱捣柜，寻找那一块遗失已久的桃木虎符。
夜凉如水，月光细碎地洒了进来，榻上那人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整张脸似乎都皱了起来，额间沁出细汗……又是被魇住的梦境。
子染几度夜探严府，他都是这副睡相，睡梦中都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她曾和古芷商讨过关于他的心疾所在，自他的身世一一细数，却发现未能完全了解严知回这个人。在他出现在京城之前的那些年，他究竟都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她走过去，按住他的眉心轻轻揉了起来，固执地想要抚平长年累月形成的皱纹。她进来前，燃了迷香，现下他应是睡得毫无知觉，即便是她将他挪至屋外任由寒风裹夹，恐怕他也不会醒来。
她自嘲地一笑，停了手上的动作，方觉自己忘了潜进严府的初衷，如梦方醒，伸了手在他榻上摸索。
枕下是一大叠的银票，枕边搁着一整袋的金叶子，果然是商人本质，连睡觉都要枕着银子入眠。
夏子染直摇头，寻找无果。她不敢多做停留，闪入夜幕之中，悄然跃上屋顶。
严府的地形她并不陌生，儿时她与南宫言时常在府中捉迷藏，哪里能藏人，她烂熟于胸，只是现下想来，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恍惚间，她来到空旷清冷的后院，一棵翻墙而出的香樟孤寂挺立，另一侧的香樟已被砍下，光秃苍凉。
她还记得，那是她和南宫言出生时，南宫夫人立手栽下的香樟，彼时南宫夫人与晋阳长公主情同姐妹，二人同时怀有身孕，约定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岂料二人皆诞下千金，故而南宫夫人在自家后院种了这两棵香樟。
南宫夫人乃是江南人士，据传在古时江南大户人家，若诞下女婴，便在庭院栽种香樟，到待嫁年龄时，香樟也近参天，郁郁葱葱。媒婆在院外看到此树，便知该家有待嫁姑娘，便可来提亲。女儿出嫁时，家人要将树砍掉，做成两个大箱子，放入丝绸，作为嫁妆，取“两厢厮守”之意。
想来南宫言出嫁那日，南宫夫人必是欣喜万分，命下砍掉香樟做成箱子，再装满丝绸。今日的南宫言已是太子正妃，来日太子登基，她必母仪天下，艳冠后宫。可她是否还会记得年幼时，二人各守一棵香樟，时常浇灌施肥，祈盼树木快些成长，那如意郎君会骑着白马，乘风破浪而来。
十年香樟成木，百年白首相约，千年古风相传，乃铸两厢厮守！
如今，只剩下她那一棵寒风独立，月下影单，无以为伴。
而她和南宫言，也如同这两棵香樟，一棵裁为箱子，一棵独守院中，再无交集。
她轻声叹气，莲足轻点屋瓦，准备趁着夜黑风高潜回府去。
这时，行天抱着一只梨花木箱子慢悠悠地走过来，停在那棵被砍的香樟前，嘴里嘀咕着：“非得让我半夜才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毁尸灭迹，严家多少宝贝在家供着，谁会稀罕这个小破箱子呀。”
夏子染躲在另一侧的香樟树下，好奇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行天拾了墙角的一把铁撬，快速地挖了一个洞，将那梨花木箱子放进去，埋了起来。接着，他还很有远见地用脚踩了几下，掩盖掉那上面新土的痕迹。最后，他提了水，把那棵树周围泼湿，让那处土壤的颜色和别处无异。
一切收拾妥否，行天才点着头离开，“原来毁尸灭迹也就那么回事。”
想来，这办法应该是严知回教的吧，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明日水散土干，周遭无异，谁也不会想到人迹罕至的后院还埋了东西。
待行天回房熄了灯，夏子染才从暗处走出，动作轻巧地挖出梨花木箱，照着他的方法，用力踏平，再洒上水。一切如初。
自严知回搬回朱雀大街后，古芷时常在严夏两家晃荡，先是到严府施针赚笔大的，再到晃荡到郡主府蹭饭。
是以，她每回前来都会与夏子染细说严知回的病情，身为一个医者，遇到无法治愈的病人时，总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悲悯感，就好像是手中无法解开的鲁班锁，即便是不眠不休也要将谜底解开。
二人常常是秉烛夜谈，直到天方破晓，才各自拥被而眠。
夏子染的医术本就高超，及笄那年回京时，京郊的一处小镇发生瘟疫，因离京城不过百里，当地知府决定将这染病的村民活埋，以免祸延京师，恰巧夏子染路过，制止了知府的愚昧行径，引病上身，深入了解发病的根源，而后对症下药，解了小镇的瘟疫，保住百姓的性命。
而古芷则尽得苏漠尧真传，只是她那人性子寡淡，冷若冰霜，专注于医术的钻研和各种草药的种植，甚少对人如此锲而不舍。
夏子染曾问过她，是否对严知回有好感。岂料，古芷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对他的银子比较有好感。”
这让夏子染颇为不解，古芷向来不缺银子，虽说她施医布药分文不取，但她出手甚是阔绰，不像是缺钱的人。
“是这样的，我看上一个男人，他说我要是没有十万两银子，休想嫁进他家。后来我想，凭我的医术要赚十万两也不是不可能。于是，我才找上严知回。”古芷语气冷漠，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夏子染惊悚了，古芷看上的男人，那该是什么样的？凭她苏漠尧高徒的身份，十万两未免太小看她了。
“他不知道你是谁？”
古芷摇头，“自然是不知道。我就是我，非要那么多的名衔来点缀吗？他家虽富，但我也不是看上他的钱，我只是觉得……他的脚很好看。”
夏子染觉得不能与古芷这样的人讨论情爱这件事，她总是会把话题最后归结到脚上，让人忍不住怀疑她的目的。
古芷见她不语，继续不闲不淡地说道：“严知回是谁有那么重要吗？他有桃木虎符，兴许是捡的。可就是他没有虎符，他还是严知回。就算严知回不是严知回，那又如何？你喜欢他，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不管他是谁！”
夏子染双手握拳，精致的眉眼纠结起来，“那不一样，他要是没有虎符，我就不能把他拉下水。”
“那他有吗？”古芷反问。
夏子染挫败地吐出一口气，从床底下捞出那只梨花木箱子，“他没了，在我手上。”
古芷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挑眉瞥去，“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拥有清圣真正的调兵权？虎符合一，清圣出世，马踏山河，江山易主。”
“没错。我可以趁此机会离开京城，兴兵压境，与端帝分庭抗礼。”
古芷突然了悟，“我突然很喜欢严知回这个人，做事情果然够气派够沉稳够强悍。深得我心。”
夏子染不解，噘着嘴看她。
古芷瞪了她一眼，“想你也是聪慧过人的槿初郡主，怎么这点门道都看不清楚呢？果然恋爱中的女人，脑袋都是浆糊。”
“你不是想要虎符，他就给你虎符，可你却无法言明是从他那取的，应该是你偷的吧？”古芷太了解她，一看那箱子上的土就知道，偷挖的。
“是以，你有虎符，就没有借口不嫁给他。还有一点，你现下是装失忆，只有跟随你多年的清圣知道你没有失忆，你未曾向严知回坦白过，而他总不能傻呼呼地跑来跟你说，其实我有桃木虎符，我可以娶你。这不是对门二傻子才会干的事情吗？万一你以失忆搪塞，他不就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吗？虎符能干嘛？调动清圣！一个普通的商人要清圣干嘛？”
“是以，我要说，你们俩没有坦诚对待，你一直在权衡利弊，生怕自己是输家，是被利用的那一方。这本不怪你，看着自己的父亲在面前惨死，特别是杀死他们的人却是青梅竹马的男子，谁都会变得自私。可严知回却在逃避，逃避本该属于他的责任和过往。”
古芷走后，夏子染想了许久。
或许从一开始，严知回就知道他们之间注定的纠缠，才会频繁地出现在她面前，却不曾表明身份，一步步地诱她入怀，却被她用力推开。
那一夜白雪皑皑，他枯坐门前，鸦发斑驳，如画一般空灵而又倔强地固守着。
不是不动心，而是不敢动心。
当她得知严知回拥有另一半的桃木虎符，她是欣喜的，那些刻意深藏的思念如脱缰的野马，一马平川，恣意奔腾。
可当他再度回来时，她还是退却了。她害怕他是另一个梁骍，害怕他是为了清圣而来，害怕他……
这不能怪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是被深爱的人背叛，那种撕心裂肺的滋味，她这辈子都不愿再经历。
在那个繁花似锦的清晨，隔着层层暮蔼，她看到梁骍提剑闯入，顷刻间血流成河，化作滋养花朵的肥料。她始终不愿相信，那个为了她被马车拖着跑的少年已经变了。
在那之后，她也变了。变得自私，变得恣意，变得残忍。
可严知回却让她明白，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也要和她在一起。那块桃木虎符，就是最好的证明。
严知回就在对面，她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皆大欢喜。
于是，这一步她勇敢地踏了出去，没有迟疑，没有害怕。
刚打开门，却见大批的御林军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铁甲寒衣逆着血红的晚霞，似浴血归来，森冷苍寒。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八章 诱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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