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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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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诗经 • 小雅 • 采薇》
离开南州那年,慕冰润十二岁。
扬国四封州中,南州是气候最温暖的。但那个冬天格外漫长,反常的严寒笼罩了扬国四境,百年不遇的大雪在南州降下。那是她初次所见的雪景——霰雪纷扬,泠然无声,如一场无边无际的银白烟火。
空茫雪光中,古老的麓城异样地沉寂着。马车内,她透过琉璃车窗向外望去。窗上凝了一层冰晶,只依稀辨得路边枯树横斜,来往人影模糊如潮。她缓缓伸出手,轻触车窗,只觉莫名冰冷。指间触及之处,微融了,斜划过一滴水珠,清光微闪,倏忽即逝。
她默然,收回视线。即使能够看清,所见的也不过是一座萧然如霜雪的城池。在持续了十年的四侯之乱中,一切都如这场雪,苍茫萧条,连同扬国三百年的历史,以及无数流民微渺的生命。她亦是微不足道的一片雪花,漫然随风,不知所止。
铜盆中焚着银丝炭,薰球内散出隐约的暖香,四壁都铺着厚软的绒毯。车厢内,隔绝了外界的严寒,她却依然觉得手足冰冷。那莫名的冷意,在多年后的记忆里,依然清晰。而那时,她只能倦怠地阖上眼。一切不见,只听得车轮轧过青石板的辘辘之声,平稳而有规律,仿佛永无止境。
待她睁开眼时,马车已出了麓城。城郊官道上,飞雪如织,四野荒寒。偶有车马驶过,扬起茫茫雪屑,亦是无声。仿佛这江山已沉寂了千年,并将如此永寂。
她伸手掀起马车前厚软的车帘。寒风涌入,冷冽透骨,令她微微一颤,声音却如常平静:“含,停车吧。”
前方不远处,领头的黑衣骑者道了一声“停”,声音不大,在风雪中却依然清晰。只听一片勒马之声,整支车队很快停驻,显然训练有素。
那名为“含”的骑者下了马,向她走来。大风扬起他头上的风帽,皎洁雪光映出一张少年的脸。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寻常,但神色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走到离她所在的马车三步远处,他止步肃立,听她淡淡道:“在这里等等吧。”语气柔和,却并非询问,而是肯定。她以为无需回答——他对她的回答永远是简短的“是”,永无迟疑。但这次,他静静道:“小姐,慕先生不会来了。”
作为南州首府的麓城之内,即使有千百个慕姓男子,但能被尊称为“慕先生”的,只有一人——她的父亲,慕翰。
她一愣,随即轻笑:“是他吩咐你的?”
他微微垂首,风帽滑下,隐住了面容,只听他恭敬而平稳的声音:“慕先生吩咐,如今形势莫测,小姐应尽快抵达东州,不宜停留。”
“若我不听从他的吩咐,你如何选择?”她望向他,微笑淡然,目光里却无笑意,“又或者,你自有主张?”
话音未落,他已单膝跪地。雪花飘落在他沉黑的斗篷上,而他静默不动,仿佛化做一尊雕像。也不知在寂静中对峙了多久,她终是轻叹道:“我不该为难你。启程吧。”
他立刻起身,但在雪地中跪得太久,双腿麻木,差些摔倒,幸而仍身手矫健,转瞬间已稳住了身形。即使狼狈如斯,眉目仍不曾有一丝牵动。缓缓抬目,他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起身后走向坐骑。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遥遥传来。她闻声回首,只见一骑矫健踏雪如飞,从麓城方向奔此而来。隔得太远,看不清骑者,但她已知是谁——除了他,南意候的独子伊远,麓城内再无人拥有如此良骏。她望着他驰近下马,先是有些惊讶,转瞬后便已平静。
一路疾驰而来,他的额角还有细汗,但脸上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兼着俊逸眉目,不言不语便已风姿倜傥,华贵天成。四周之人见了他,纷纷行礼。他不以为意地挥手示意不必拘礼,径直走到她面前。
她扑哧一声笑了,方才的凝重神情全然释去,只留下少女的娇俏:“那些侍卫没陪着你一起来?怕不是又偷了陈伯的门令,扮成小厮从角门跑出来的吧?”
他旁若无人地将自己的锦狸长巾取下,给她围上,笑答道:“他们当然来了,不过那些马太慢,恐怕还要等会儿才能到。你啊,总不在旁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好歹我也是城中有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那倒好,我就快走了,以后便没人拆你的台了。你该日日祈祷我再也不要回来了。”长巾上犹带他的体温,上好的皮毛,遇水不濡,令她有了暖意。她玩笑的口吻似有意又似无意,却在话语的最后察觉到他手指轻微的颤抖。两人皆知,时局动荡,此去无回,很可能再无相见之期。
“傻丫头。”她的耳畔掠过他轻叹般的声音,但抬头看他时,他慵懒的笑意并无改变,甚至多了一丝调侃:“听说东州比这儿还冷,你又最是怯寒,还是多穿些吧,莫要真的冻成了‘如冰之润’的‘雪卿’。”
“冰润”是她的名,“雪卿”则是小字。她微仰了脸,倒是没有如常与他斗嘴,只一笑道:“待我到了东州,冬天就将尽了。诗书上有那么多咏诵东州春景的名篇,想来那里的春光亦是极好的。”
他微笑着,轻声道:“你知道么,从小到大,只有言不由衷时,你才会这样笑。”
她目光微动,但唇角的弧度并未褪去,只添了自嘲的意味:“是么?”
她与他自小相识,但两人的关系远非“青梅竹马”四个字那样简单——虽然慕翰在名义上只是伊远的老师,但近些年来,南意候已不问政事,南州的权柄皆交予了慕翰,可谓大权旁落。但这些似乎并未影响两人后代的交好。伊远长慕冰润三岁,却丝毫不见兄长般的端肃态度。平日里,他混迹市井红尘,因着逍遥好事倒是名满麓城,却从未办过一件正经事。旁人都道他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生得好皮囊,天资不凡,因着养尊处优,事事漫不经心。
果然,转瞬之后,他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唉,小时候我可是被你骗得好惨。每次与你下棋,你都输得一塌糊涂,怎么教你你都没有半点进步,我总笑你‘其蠢若驴’。后来才知道,是你自己不想赢罢了……”
“我只是不喜欢下棋。”她打断他的话,目光微沉。
他话锋一转,将一物轻放到她手中:“这是慕先生托我交给你的。”触到她的手时,只觉一片冰冷,正要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她已收回了手。他凝视着她,以为她的神色会有波动,但她只将目光淡淡扫过掌上物事,便把手笼回袖中。却听她喃喃道:“他为何不来?”声音很淡很冷,不似在问他,而似自问。
半晌后,他方答道:“最近府中诸事繁忙,慕先生恐是抽不出身。况且,如今再见,也是白白一场伤心。”
“伤心?”她轻轻道,“你可知道,他为何一定要这些天让我去东州?”
“想得太多,未免自苦。”这次,他的脸上没有笑意。
她漠然一笑,不再说下去,只静静吩咐:“含,启程吧。”
他不是不了解她,但仍有太多,他永远不会明白。一如,她亦不曾懂得,他永远漫不经心的笑意后面是什么。她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那物事,冰冷手心直沁入心中,而心中只有无底的空虚。
捕捉到她刹那间的恍惚,他轻声道:“其实,三年前……”
“三年前?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已忘了。”她转身上车,只在身后留下淡然话语:“无论如何,这人世……终需一别。”
在她身后,他无声而笑。闲雅的笑意里似有一丝倦寂,但很快已不可复辨。他就那样淡然笑着目送马车驶远,驶入不可测的苍茫风雪。他忽然明白,那段无忧岁月,其实早已结束了。只是到了此刻,他才敢于直面早已破灭的幻觉。
温暖的马车内,她缓缓摊开止不住轻颤的手。一颗白玉棋子静静躺在掌上,莹润剔透。除此,她一无所有。所有关于南州的记忆,都在瞬间萎谢,化做车轮下的雪尘扬起,灰飞烟灭。车窗外,雪光盛大,亮得如使人盲。
倾耳希无声,在目皓已洁。世间所有终会逝尽,唯有这场雪,这一生她亦不曾看到尽头。
由南州去往东州,一路避过战乱,途经之处尽是人烟稀少、冰雪封山。车窗外,从山岭到平原,从枯林到冰泽,万里江山皆是一样的荒寒。她独坐于车内,望向窗外的眸光如水——那是冬季的沉静湖水,天光云影倒影其中,却皆是浮光掠影,了不留痕。
忽然,马车停下,车外似有人声隐约传来。她刚掀开了车帘,一个声音便在马车外静静响起:“小姐,些许小事,您不必下车。”
她知道这是安全起见,况且她本无下车的打算,只向声源处投去目光。时值薄暮,天边寒山连绵,山后透出淡紫的霞光,微漠的斜晖投泻于雪地,反射出冷冽的光彩。雪地之上,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幼童,哭声已经沙哑。他的身旁躺着一个满身泥泞的老人,一动不动,肤色发青,似已死去多时。看样子,他们应是战乱中的流民。
这场被后世称为“四侯之乱”的动荡,已持续十年。十年的兵荒马乱,无数人流离失所、生死相隔。一路行来,哀鸿遍野之景已司空见惯,一开始尚觉触目惊心,久之则只余麻木,再无奢侈的怜悯。乱世中,自顾不暇,谁的性命不是微如草芥?
她正欲放下车帘,那幼童蓦然抬头,目光茫然地向她看过来。那张冻得发青的小小面孔上,一双水雾模糊的眼睛,盈满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最烈最纯的哀痛和恐惧,但在那最深处仍有一星不曾泯灭的亮光。
她轻轻一叹,道:“含,把我那袭纹锦的貂裘拿来。”
黑衣少年平静的面容上难得地闪过一丝诧异,却未多言,径直走向后面的另一驾马车,很快便取了一个以软绸裹着的包袱过来。慕冰润扶着他的手下车后,接过包袱,径直走到幼童面前。那孩子睁着茫然惊惧的眼,眸中映出她温和的笑意。
她把包袱递给幼童,声音里有柔慈的抚慰:“不要怕。”而她的记忆深处仿佛同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在很久以前,那个声音同样温和地安抚了她……
孩子的眸中有刹那的恍惚。但这刹那之后,恍惚陡然凝成了锐利,那是杀气,一个孩子所不可能拥有的杀气。也就在这一刹那,一道雪亮冷光从他的袖底透出,向她迎面袭来。这一剑迅捷如电,绝非寻常杀手可为,她毫无自卫之力,即使身旁再多高手护卫,也救助不及。眼看这一剑就要透过包袱直取她心口,剑势却在刺穿包袱后忽然一滞。生死存亡关头,这一瞬间的缓滞,已足够——只见一线银光凌空划过,似轻羽飘零,倏忽即灭。这倏忽之间,刺客的短剑铮然落地。亦是在这倏忽之间,她闭上眼睛,不见随后溅上她纯白衣袂的殷红。
剑虽未至身,然已被剑气所伤,她再也无力,手中包袱落下,被刺破的软绸散开,其内没有什么纹锦貂裘,只有一件金丝软甲。
黑衣少年正站在她身后,轻轻扶住她。他的神色那样宁静,宁静到让人难以相信刚才危急关头的那一剑出自他手。那清光流转的一剑,似天外飞来,不染世俗的尘埃。方才,正是他以袖中的银丝软剑挑落了刺客的短剑,一切皆在瞬息之间。随后,自有其他侍卫将刺客击毙当场。而他在她身边,神色宁静地道出三个字:“九张机。”
九张机,一个拥有九名杀手的神秘杀手组织。据说,它的行刺对象从未逃过死于非命的劫难。
她睁开眼,眸中有轻微的波动,随即化做笑意:“据说,非黄金万两,不能请动‘九张机’。想不到,我的命已这么值钱了。”
他并不答话,静静说下去:“看其出手,此人应是‘九张机’中排行最末的杀手‘还童’。”
“也就是说,还有八名更强的杀手在等我?”
他点了点头。
这时,另一场惊变出其不意地发生了。已经“死去”的老人突然翻身跃起,手中寒光一闪,数枚锋芒一挥齐发,直夺少年的后背,而此时转身迎敌,为时已晚。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少年并未转身,一道银光再次从他的袖底射出,清弧一闪,只听接连数声叮玲清响,银光转瞬即逝,数枚飞镖纷纷落地,镖上闪烁着淬毒后的紫光。少年扬起衣袖,遮住站在他身前的她的视线。然后,她听到一声沉沉的倒地声,连一声呻吟也无。
慕冰润转过身,只见夕阳的余光渐渐隐没于寒山之后,而他一身黑衣,永远沉如夜色。旁人只叹他剑法高绝,唯有她知,那生死攸关的一瞬,他不是不紧张的。只有她能看见,那一刻,他紧闭双眼,仅凭听觉出剑,若有丝毫偏差,生死立判。若非事先瞧出破绽,两人都逃不出死亡的阴影——死人是不会有体温的,而老人躺着的身下,冰雪微融。因此,她才让他去取根本不存在的纹锦貂裘。
她微微一笑,眸光清冷:“不妨猜一猜,是谁这么急着要我死?”
“如今有能力雇用‘九张机’的,只有五派势力。”他沉静地道出事实。
“不错,除去南州和东州,就剩下西州、北州,以及顾氏商行。为防东州与南州结盟,西州和北州都有杀我的理由。但,如果并非限定在扬国呢?”
“您是说……云国?”
“不是没有可能。至于到底是谁,也并不重要。他们要杀的,其实不是慕冰润,只是慕翰的女儿和东韵候妃的侄女。”
他静默。
“上路吧。”她微微垂睫,再不回头地走向马车。霞光敛去,夜色浸透了天空。天边孤月清华如水,映着万山载雪,声影寂寥。他扶她上车时,她忽然轻声道:“这次我本不该冒险,但,我相信你。”
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已入车。皎洁的雪光月华映着少年静默的脸。片刻后,他的声音冷定如初:“启程。”
车厢内,她的眼前复又浮现出那双孩子的眼。“傻孩子,”她轻叹着合上眼,“若非你出剑前刹那的犹疑,此时,我便同你一样,尘归尘,土归土……”
靠着微微颠簸的车厢,她紧紧握住手中棋子,仿佛它是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而她不愿去想——这世间,无人能握住虚空之光。
清晨,大雾。
雾中,不见来处,亦无归途,只觉自身微渺。山川旷寂,鸟兽绝踪,听得见低低的水声。顾氏商行的车队一路行来,时常是沿河而行。对于这条河,宫怀雪并不陌生——泓河发源于扬国境内,连绵逶迤,一直流向云国,是两国最大的河流。因其水势浩荡,即使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冬日,仍有水流不绝。但他总觉得,这扬国的泓河,与云国的并不相同。缘何不同,他却不得而知。
马车内,他透过车窗向外看去,只见茫茫大雾。也只有这样的大雾,才能掩盖一切,令天与地、繁华与萧条都消失了差别,也令这两个相邻且战火不断的国家,暂时模糊了界限。虽身在异国,这亘古不变的流水之声,总让人觉得倦怠而又安稳。
“怀雪兄在想什么?”
宽敞的马车内,一色的月白。素锦柔毯,沉水暗香,不繁华,却雅净。清漆小几的一旁,坐着一名少年,眉目细长清亮。一袭莲花暗纹的紫锦绣衣,放到别处未免令人觉得俗艳,穿在那少年身上,却是十二分的雅致。他是顾氏商行的大公子顾醇,方才那句,正是他含笑而问。
宫怀雪收回目光,声音并不冷漠,只是淡,淡得漫不经心:“我只是在想,同是泓河滋育的子民,要到何时,才能真正融合在一起。”
“怀雪兄果然是心怀天下。不过,三百多年来,有志于此的不乏其人,但从未有一日真正实现过两国‘融合’。”顾醇不紧不慢道。
宫怀雪微微一笑,淡然的声音里蕴含着令人不由得信服的力量:“做任何事,都总第一人。顾大公子难道不想让顾氏商行成为今后云扬两国的绝对垄断者?”
“作为一个商人,没有人会不对如此一本万利的生意感兴趣。”顾醇啜了一口茶,搁下杯子,“更何况,家姐愿意做这桩生意,并非仅仅因为这一个理由。”
宫怀雪望向窗外,似笑非笑的神情,似是嘲讽,又似悲悯。一时间,马车内格外寂静。窗外,大雾茫茫,弥漫天地。马车在雾中行驶,仿佛行在命运的轨迹上,不见来处,亦无归途。
忽然,顾醇微微蹙眉,打破了寂静:“停车。”
只听一片勒马之声,车已停下。顾醇凝神,似在侧耳细听,片刻后道:“西南方和东北方,各有一支车队行来了。”他自小习武,听力高出常人许多。
虽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但在这样的大雾荒野上,恐怕那两只车队与这支顾氏商行的车队一样,来历都不会简单。但宫怀雪只是略微颔首,幽深的眸中只映着窗外的茫茫大雾,无一丝波动。
顾醇向外吩咐道:“警惕,缓行,静待其变。”
“是。”车外的侍卫应了,井然有序地通传下去。
车队缓速前行,不多时,便听得两方而来的车马声渐渐近了。但因雾气太重,彼此皆不能看清。三支车队都是声势整肃,显然训练有素。靠近时,三方人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请问,来者可是慕小姐?”只听西南边来的车队中,一人扬声道。
静了片刻后,东北边的车队中,传出一个女孩的声音:“不错,我便是。”声音虽不大,却极为沉静清晰。
“属下陈康,是苏夫人派来迎接小姐的。小姐远道前来,风尘劳顿,余下路途自有属下打理,小姐尽可放心。”
“那便麻烦您了。”女孩的声音礼貌却疏离。
……
“看来,似乎没我们的事了。”顾醇似乎微感失望,吩咐车队继续前行。
车内,仍是茶气袅袅,熏香淡淡,仿佛自成一个安适的世界。
“怀雪兄已猜到那两支车队的来历了吧?”顾醇一边斟茶,一边闲闲问道。
宫怀雪静静道:“那男子是东州口音,自称是‘苏夫人’派来。而那女孩是南州口音,又姓慕。再加上车队声势不凡,他们的来历身份,不难猜测。”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看来前不久传来的情报,竟是真的了——慕翰欲把女儿送到东韵候府。”凝视着袅袅茶气,顾醇饶有兴致地笑了,眸光微漾,“看来,这国内的局势又有变了。”
顾氏商行是扬国最大的商行,垄断了茶、酒、丝的市场,可谓富甲天下。这场四侯之乱中,一般的小商行早已倒闭,而顾氏商行始终屹立不倒,甚至凭借战乱发财。什么地方的消息来源最广?自然是市井客栈、勾栏酒肆,而顾氏商行在全国各地开设着这些大大小小的“消息来源”。
顾醇自语般地说下去:“若非亲见,这事情的确让人难以置信。在这个关头,慕翰怎会把女儿送去东州?虽说他的妻子是苏幽弦的妹妹,但这层关系在如今的局势里已经脆弱不堪。再看最近南州的形势,若说是慕翰有意联合东州,也实在不像。”
宫怀雪的目光变得深远,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的打算,谁曾猜到过?既然谁都猜不到,那它就是个最危险的变数。”
“怀雪兄的意思是……”
“即使只有百中之一的可能,也有些人定不会坐视。”宫怀雪忽然挑起车帘,向外吩咐,“调头往回走。”
“这是……”
“顾大公子不是最爱看戏么?那不妨去看场好戏。”宫怀雪风清云淡地说着,眸中深深看不出一丝情绪,“方才听那西南边来的车队的车声,辙迹压得甚浅,数辆马车上竟似都无负重。那样的空车除了演戏,还能用来做什么?”
顾醇执杯的手微微一颤,映在他脸上的水光轻微一晃,随即浮现笑意:“看来,这场戏的确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