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迷情》靥*花

2、第一部分：凄凉宝剑篇（2）

　　客栈伙计打着呵欠，一块一块的下铺板，开了门。笑迎天下客，看尽四方人。
　　今天生意也许会很不错，因为大门刚刚打开，门外便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高大雄壮的汉子，一个是瘦小枯干的病夫。
　　伙计笑迎上去：“两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不是本地人吧，这么一大早儿来，敢则是赶了一夜的路？快快请进，小店有刚蒸得的白面大馒头，香喷喷的小米粥，风鸡风鸭腊鱼干，荤素小菜十来样儿……”
　　那壮汉翻翻眼睛，先搀扶着病夫，到角落里一张桌子旁坐下。安顿好了，方才瓮声说道：“哪来这许多废话！你给烧一壶开水，再开两间上房。”
　　客栈伙计心里有些奇怪，可是客人既然吩咐了，他也就痛痛快快的去做。没过一会开水烧好了，他快手快脚的提水壶出来，便不由一怔。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他店堂里竟又多了两桌客人。
　　那病夫与大汉坐在角落里。与他们斜对着过去两三张桌子，同样角落里，坐着的那个客人，长得是长手长脚，贼眉鼠眼，看着便叫人说不出的讨厌。正中间的那张桌子边却坐着个身材高挑、一身红衣的美貌姑娘。客栈伙计抓抓头皮，实在搞不清楚今儿是拜对了哪方的财神。他对着两个新客人左顾右盼、陪着笑脸，一边趋步奔到那病夫与壮汉的桌边，将开水放在桌上，笑道：“两位慢用……”
　　那壮汉从包裹里取出一整套茶具，病夫病恹恹的伸出两只雪白的手，开始慢条斯理的洗茶壶、洗茶杯。
　　客栈伙计先小跑到那美貌姑娘身边，笑问道：“这位小姐是打尖儿还是住店？这么大早上的，是打尖儿罢？小店有上好的白面馒头……”正要重新再报一遍菜名，那美貌姑娘双眉一扬：“要你们店中最好的酒！”
　　她素手一抬，将一个羊皮囊拍在桌上：“我知道你这地窖中存得有三十年陈的老酒！我就要你的老酒。把这酒囊给我装满！”
　　客栈伙计咂舌道：“小姐，你知道我们这儿有酒，那不稀奇，可是您喝得了这三十年陈的老酒吗……”他忽然说不下去了，那美貌姑娘一双清水眼斜斜的飞上来，眼角瞟着他，妩媚中带着凛冽的肃杀气，这客栈伙计被这双眼睛冷冷的斜瞟着，明明心里还明白，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不禁骇然，好在在这通衢之地大客栈中做伙计，十几年下来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赶紧伸手去拿那酒囊。美貌姑娘收回目光，他才觉得喉咙一松。他再不敢多说，低声奉迎道：“是是，小的……小的问过那位客官，就去……”
　　他拿着酒囊，小跑到那贼眉鼠眼的汉子面前，照例笑着问道：“客官，您是……”
　　那贼眉鼠眼的汉子正脱了鞋，搬了脚在凳子上，抠得不亦乐乎。听见问话，一双白眼翻了翻，说道：“我打尖儿！把你们这儿的白面馒头，什么三十年的老酒，什么鸡鸭鱼肉，荤素小菜，捡好的给我端上来。大爷我有的是银子！”
　　伙计慌里慌张的答应着，转身跑了。肮脏的客人他不是第一次见，却还是第一次嗅到这么浓重的脚臭味……
　　他只觉得奇怪，怎么在那病夫身侧，和那美貌姑娘身侧，竟好像一点味道都没有呢……
　　他去吩咐厨房给那肮脏的客人上菜上饭，自己下地窖去给美貌姑娘舀酒。说也奇怪，那皮囊虽不小，看上去也就二三斤酒的分量，却足足灌了半坛子酒进去，还是瘪瘪的，轻飘飘的，就像小小一个酒囊，却连接着汪洋大海。他想了想，知道今儿不是遇上了高人，就是碰上了什么妖魔鬼怪。这么想着，看看身周黑漆漆的地窖，只觉得一股阴风从背后直窜上来，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叫他上去跟那姑娘理论，他是不敢的，可是总不能就这么吃了哑巴亏，三十年陈的老酒，一壶便已经价值不菲。他想了又想，拿着酒囊反身从地窖钻出去，招了两个厨房里的伙计，让他们担了酒坛子，一起来到客店堂上。
　　那美貌姑娘还是坐在那里。客栈伙计弓着身，陪笑道：“小姐，您看，您这个酒囊，它是个好宝贝，小人我虽然眼拙，也看出来啦，我还知道小姐您也是个了不起的世外高人。小店利润微薄，全指着这几坛子好酒招揽客人，小姐您发发善心，就当可怜我们，我已经舀了半坛子酒进去，我就在这儿把剩下的半坛子也舀进去，您看着，成不成？”
　　那美貌姑娘一笑，点了点头。客栈伙计如得了圣旨，赶忙招呼人，一个捧着酒囊，一个扶着漏斗，他自己亲自拿着酒舀子，一勺一勺的将老酒舀进酒囊。酒香四溢。
　　楼梯上忽然脚步声响，顾惜朝走了下来。
　　那客栈伙计感动得险些热泪盈眶，总算是来了个看上去正常些的客人。可巧这个时候，一坛子酒也舀进去了，那姑娘的酒囊竟然也满了，盖上塞子，不多不少一滴也没洒出来。晃一晃空酒缸，剩下的底子竟然还正好够再多舀一壶，给那肮脏的客人。那客人已经抓着白面馒头大吃大喝起来，就用他刚刚抠过脚的手。
　　顾惜朝走到柜台边，说道：“店家，结账。”
　　客栈伙计刚跟那美貌姑娘算清楚了酒钱，手里捧着十两银子一个的小元宝，眉开眼笑的跑过来：“好哩！公子只住一晚，二钱银子。”
　　顾惜朝掏了银子，算了店钱。那客栈伙计又道：“公子昨儿晚上就没吃，这大早上起来，空着肚子赶路不成？小店里早饭好得很，公子还是多少填补点吧！”
　　他一片好心，顾惜朝听得出来。他点了点头：“也好。”要了小菜、粥和一个馒头。客店伙计自去吩咐厨房。
　　他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将手中那黄绢包裹珍而重之地搁在桌上。
　　整个客栈忽然安静极了，所有人都一声不出，只有那肮脏的客人大口小口吃肉喝粥发出的吧唧声，声音本已不小，这时听上去更像放大了十几倍。
　　顾惜朝背对着这些人，却还是觉得背上如有芒刺，是这些人的目光吧……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他？但他慢慢斜过脸去，用眼角的余光一一看过去，他们却都低下头，或转过脸，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只有那个红衣美貌姑娘例外。她丝毫也没有躲避，她把尖尖的下巴一扬，昂然回视，目光咄咄逼人。
　　客栈伙计快手快脚的端出早餐给顾惜朝放在桌子上。那碗小米粥，新熬出来的，娇艳的淡黄色，最顶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脂膜，粮食的香味浓郁而直接。他发现自己的胃在干巴巴的收缩。他都不记得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用调羹舀了慢慢一勺，凑近嘴唇，好烫……
　　忽然大门外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客栈伙计从柜台后面探身出去一张，喃喃说了句：“今儿是撞着了什么邪。”赶紧绕出来奔到门口去，点头哈腰的迎进来一队士兵。
　　他照例问一句：“几位军爷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为首的那军官模样的人手一伸，将一张画像高高的举起来，问道：“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客栈伙计看一看，笑道：“这人可真没见过，小店往来客人不多，要是见过小的肯定记得。”那军官闻言冷笑：“是吗？告诉你，这人是流放边关的罪人，十天前自流人营地逃亡。若有人胆敢知情不报，就是同犯！轻则流放，重则杖毙！”
　　那客栈伙计瑟缩一下，苦着脸道：“军爷，您言重啦，小的是真不知道，这没亲没顾的，小的要是真看见了，还能放着几十两银子的赏钱不要嘛……几位军爷远道辛苦啦，不如赶紧坐下热热的喝口粥，算小的账上！来来来，请坐，都请坐……”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的拉开凳子，揩抹桌子，几名士兵等长官点头默许了，便高高兴兴的过去围坐。客栈伙计也不用吩咐，转身就进厨房去取食物。
　　那军官虽已坐下，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堂上所有人。他睃睨的目光终于停留在顾惜朝的身上，他仔仔细细观察着这少年书生消瘦的身形、简朴的衣着，整齐的发髻，仔细观察着他一举一动，看着他小口小口的喝着滚烫的粥。终于起身，走到顾惜朝的桌子旁边。
　　“这位公子好面熟啊！”军官笑道。他一只手托着下巴，眼中却带着一种猎狗看到猎物时的玩味。
　　顾惜朝抬起脸，侧目冷冷的看看他，却没有回答。
　　军官阴阴的笑，举起手中的画像给他看：“这个人，公子可曾见过？”
　　顾惜朝看看画像，是个清瘦的少年形象，穿着短衣裤，脸颊上有方形的刺青，披散着的头发却是弯卷的。他摇摇头，淡淡的说：“这画，画得可真粗糙。”
　　军官“哦”的一声，笑道：“公子嫌这画粗糙？莫非公子认得这个人？”
　　顾惜朝却微微一笑，唇边满是讥诮：“我只是想说，下一次抓逃犯，找个画得好的。画成这样，就算这人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得他。”
　　军官脸色一变，正好这时那客栈伙计从厨房出来，赶紧跑过来，笑道：“军爷，您快坐，小的给您打了酒……”那军官不理他，手指着顾惜朝，嘿然作色道：“你，把头发解开！”
　　那客栈伙计忙道：“军爷，军爷，莫动气，这位公子他脸上干干净净的，又没有金印，哪儿会是边关的逃犯呢……军爷您快请坐……”那军官大不耐烦，将他一把推开，指着顾惜朝放在桌上的黄绢长条包裹，冷笑道：“这包裹中莫非是刀剑？哼，哪有文弱书生随身携带凶器的道理！必定是盗匪之流！”话音未落，便伸手去抓那包裹。
　　但他一抓之下，竟然没有抓动。他一惊，两手并用，用了十分的力气，那包裹却依然好好的横在桌上，纹丝不动。
　　顾惜朝端坐着，眼看着，一动不动。
　　那军官脸胀成了猪肝色，叫道：“这剑有鬼！一定不是什么干净东西！来人，把这书生给我绑了！”他手下几名士兵答应一声，上来便要绑人。顾惜朝端坐着，等士兵们冲上前，才忽然一手握住包裹。那军官用尽了力气也不能拾起的包裹，他轻轻松松的便举起来，向右侧送出，正中奔得最前的那士兵腹部。接着向后横扫，拦腰将另一名士兵推倒。他随即顺势上掠，第三名士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得直打滚。其他士兵又惊又惧，不敢上前，那军官大叫大嚷，却连声音都颤抖了：“好啊，还敢拒捕，快来人，快抓逃犯！”
　　忽然一声轻轻的咳嗽，在一屋子乱七八糟的各种声音中，无比清晰。
　　那军官只觉得眼前一花，顾惜朝的桌子旁边，就忽然多了一个穿着黑色狐裘、瘦小苍白的中年人。他正用那一双雪白的手轻柔地斟一杯茶，然后用雪白的布巾轻轻地捂住嘴巴，轻轻地咳嗽。咳嗽声也是轻轻地，可是你只听得见他的咳嗽声，整个厅堂上的其他声音都仿佛遥远得不在这个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