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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原告被捕 ...

  •   雨下得很大,暴雨夹带着远处轰鸣的响雷在水城上空肆虐。连日闷热积攒的能量都在倾泻而下的雨水里释放。四周杂音乱成一片,豆大的雨点击打在房檐与街道上,滴落在快速上涨的水面里,蹦落的水花不仅打湿了我的衣服还抹花了眼镜。愈往前灯火愈少,脚下湿潮滑腻,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雨中奔跑,随时提防着一脚踏空栽死街头,或是在下一秒因拨打电话而被巨雷劈中。
      不论哪一种死法我都不能接受,我宁可某天深夜在暗巷中被仇家一枪爆头,也不想以横死街头的惨状挤入报纸一个豆腐块大的角落里以供同行哀悼。
      先前面对突变的惊慌早已过去,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种应对方案挤爆了我的大脑。阴损,我在否决十几个解决方案后用这个词来形容彭格列首领,他真是我见过最阴损的货色,比我还不要脸。
      苏艾特,我默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要命地拨打酒吧的座机,却始终无人接听。忧虑跟水位一样在摇晃的平衡里升高,脚下积水虽浅却依旧危险,我只好一边被上帝的恩惠浇灌成一株水淋淋的狗尾巴,一边仍向他祷告,求他保佑苏艾特平安无事;我连带着向他发狠赌咒,发誓以后决不缺席礼拜日祷告。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息的预兆。一路上我打着哆嗦不敢有丝毫怠慢,这苦了我少于运动的身子,然而当我终于闯入斯图亚特的酒吧时,事态还是不可避免地朝着最坏的方向印证了我的猜想:
      酒吧内挤满了别着手/枪的警察,为首的人正与酒保交谈着什么,而一旁的店长斯图亚特正阴着脸,冷眼看着他们为惊慌失措的苏艾特拷上手铐。
      在斯图亚特的目光捕捉到我时,我在心里极尽语言之能事问候了她和沢田全家数遍,她颇为抱歉地摇了摇头,表示她也无能为力,而我几小时前还愚蠢地以为她能保证苏艾特的安全。看在上帝的份上,苏艾特才在这家酒吧待了几个小时。
      我竟然相信言而无信的黑手党!

      我恶气冲冲地拨开人群走上前,几乎崩溃的苏艾特挣扎着扑向我:“埃莉卡小姐!”
      警察把她拉住,我把律师证朝他们晃了晃,走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苏艾特面前。“你们的逮捕理由是什么?”我口气恶劣到极点,警官没有料到我问得这么理直气壮,立刻说:“私藏并涉嫌运送毒品。这是逮捕证……”
      “拿走,我不想看那破玩意儿。”我挡开警察的手,双手死死扣住苏艾特的肩膀,我肯定是用自己都没发觉到的恐怖眼神看着她:“你身上怎么会有毒品?”
      苏艾特吓得直发抖,一个劲哽咽,话全都呛在她喉咙里。
      “快说!”我催促道,“我是你的律师,苏艾特,相信我!”
      “是……是茶叶!我以为那些只是茶叶!”她抱着我的手臂大哭:“爸爸让我每月把茶叶送给酒吧里几个固定客人,我,我也怀疑过,可我,我不敢把它打开看看,爸爸发现会打我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我只知道爸爸他在……但他没有抽多少啊,他说那是用来止痛的!我不知道他敢卖……求你了,是真的埃莉卡小姐!”
      “那就是不知情了。”我揉揉她凌乱的头发,“你跟他们回去做个调查就行,没事别害怕,逮捕不意味判刑——这点小罪判不了刑的,顶多留个案底,你还未成……”
      “他们说也要逮捕我爸爸!”平日怯弱胆小的苏艾特变得歇斯底里,只顾抓住我的手大喊:“他们说要把爸爸也抓住,他们说毒品太多了,会、会判死刑的,会判死刑的是不是?”她拼命摇着我的肩膀:“埃莉卡小姐,爸爸藏的那些毒品会不会害死他啊?!”
      我忽然想逃,却谁都没上前来阻止她。

      “是。”
      简单的音节变得难以启齿,我尽量组织着语言好不刺激她,但最后我发现只得对她实话实说,我隐瞒不了,也没有能力:“我刚从你家回来,令尊已经被逮捕了。”
      她那一瞬间凝固的表情几乎让自责和愧疚整个吞没了我。
      我深吸一口气,事态没有超过预期,却也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他老爸沙发下面整箱的白/粉海/洛因至今仍让我感到触目惊心。那个死鬼怎样都好,为什么连苏艾特也要牵连进来,死之前拖自己的女儿垫背不成?
      苏艾特的手牢牢地掐住我的手腕,她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疯狂,她只期待着我的答案,那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就在她眼里化开,扎得我双眼疼痛不已。

      “毒品太多,够判死刑了。”
      我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可吐出最后一个单词时,苏艾特哀嚎一声当场昏死了过去。

      那些警察把苏艾特架起来带了出去,我还站在原地,屋内暖气吹在浑身湿透的我身上,难耐的潮湿这才折磨起我的神经。
      阴冷,这种渗入骨髓的冰冷与当年一致并无二样。
      我简直想撕了彭格列和苏艾特的父亲,是他们在这寒雨时节把我一脚踹进刺骨的冰水里,告诉我在现实和强权面前,我引以为豪的辩才和行动力抵不上半分作用。

      二十年之久,我还是只能握紧空拳,看着无罪之人被推入深渊。
      不是已经努力过了吗,我问自己,不是已经付出那么多心血了吗,我不是所有人里最刻苦的那一个吗?
      从离家出走开始,一个人在大学和饭馆里来回奔波打工赚学费,咬牙提前修完双学位,打爆几张电话卡求帕茨老师和事务所所长让我跳过实习提前接案,收到恐吓电话也没退缩过,收到装着子弹的信件也没求饶过,那么多案子那么多威胁都经历过去了,事到如今再次面对家族和黑手党,为什么我还是……
      已经是极限了,我几乎想哭出来了,已经做到最好了,埃莉卡·波维诺已经是罗马没有一次败诉记录的首席律师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想放手不干了,就这么人间蒸发,就这么离开意大利,我不是波维诺,我也不是名律师。
      太难了,想靠一人之力打败整个黑手党。
      妈,太难了啊……

      一直到很久之后,我才被一通电话吵醒。我睁开眼睛,酒店房间的窗帘正被微风吹起,清晨的曦光正从帘布间隙洒在地板上。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我边从床上爬起来边迟钝地想,我是冒雨回到酒店的吗,还是有谁把我送回来的。我低头看了看裹在身上的浴袍,难以想象我冲过澡后是怎样不顾形象一头睡死过去。
      手边电话还在响,我按下接听键:“谁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然受了惊吓:“诶?啊……不,等等……你,你是埃、埃莉卡?”
      “哦,是我,谁啊?”我翻下床,赤脚走出卧室去翻背包,我记得那里还有一袋饼干什么的……
      “埃莉卡……”那个男声一时间紧张起来:“你,你哭了?”
      我正叼着饼干把被淋湿的文件拿出来晒,他问出这句话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哭了,谁?
      我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昨晚模糊不清的记忆隐隐显露出来。
      ……在酒吧灌下两瓶烈酒又一个人逃也似的回到酒店,之后,好像确实在浴室里大哭了一通。
      ……这只是幻觉,我是个成年人,我没干这么丢人的事。

      “埃、埃莉卡?”博士男紧张得直哆嗦:“你没出事吧?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谁威胁你了?你被人打了?别想不开啊,我现在就赶过来!喂你千万要冷静,生活是很美……”
      “去你的。”我窘迫得大怒:“一天之内跟三个黑手党谈判、被疯狗开枪差点射中脑袋、见到一整个沙发的毒品、委托人在自己面前受惊昏死过去还淋了一场雷暴雨,我要是还能神采奕奕地跟你说话,你是不是应该感动得先哭了?”

      “……也,也就是说你没有……”
      “你才哭了呢你全家都哭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在电话里大笑起来:“我还以为埃莉卡出事了呢吓死我了,我一宿都没睡光打你电话了。”
      我没有丝毫感动:“所以我说怎么梦里老有只苍蝇嗡嗡叫吵得我不得安宁,原来是你吗?”
      “呃,那个,啊……哎对了埃莉卡,”他转移话题道:“你让我通知事务所撤诉的那件事,很抱歉,法庭驳回了。”
      不出意料,但我还是追问道:“理由呢?”

      “苏艾特和其父被指携带并贩卖毒品,法庭认为这件案子可以成为苏艾特经济困难敲诈蓝波·波维诺的间接证据,再加上强/奸案是刑法案件由检察方代为起诉,想由原告意愿撤下上诉的机率实在……”
      “只能走法律程序了吗。”我看了一眼时钟,已是早上十点多。我问他:“这个答复法庭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嗯?”
      “我昨晚20点左右给你打电话,整理资料请求撤诉递上去大概是在21点,你什么时候接到法庭答复的?走正规程序最早也是今早工作日9点吧。”
      “不……是昨晚22点,主审法官亲自给事务所打电话来着。”博士男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等等,埃莉卡,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被捕的?”
      “21点左右。”我愈加气恼:“除非法庭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他们……”
      “早就知道苏艾特会被捕了?”他几乎不可置信地说:“举报原告贩毒的人早就跟法庭说好了?怎么能!”
      我咬牙切齿地说:“这群混蛋坑我。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一审说过我,等到二审再搞小动作翻盘。”

      “埃莉卡!”他大叫道:“别告诉我你还想继续……”
      “哪有被人耍了还不揍回去的道理?”我穿好衣服正翻看文件:“失踪的那几页案宗我怎么也找不到,主审法官根本不给我好脸色看,帕茨老师正帮我找那几张关键性废纸。事发酒吧的证人口供我昨天亲自录好了,但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佐证,苏艾特的身体检查也是,肯定有哪里被篡改了但表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我看需要一个局外的法医来做鉴定,但她现在看守所,真是头疼。还得找个心理医生,苏艾特对事发当晚的回忆相当混乱,得有人帮助她梳理记……”
      “埃莉卡!”话筒那端的人突然吼道:“你就不能关心一下自己么!”
      我着实被一向好脾气的他惊到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啊,拜托你,既然都被黑手党拿枪威胁了就快点回来啊,所长都让我劝你放弃这案子,他说凭你的性格很难听人劝,但这次不是靠你就解决得了吧!偶尔听人一句劝有那么难吗?”
      我只听得一阵心烦。“你什么都不懂。”
      “我比你大一岁!”他驳斥道。
      “也就一岁,在经验上还请你叫我一声前辈。”
      “埃莉卡·波维诺!”
      “我挂啦,再见。”说完我关了电话,任凭铃声打爆了电话。

      总是这样,我穿好外套时想,总是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我整装待发得准备赶赴法院,在开门前我告诉自己昨晚的失态绝不能有第二次,然而就在我拉开房门的下一秒,我又头疼了起来——

      “你快去跟人家道歉啊,如果不是蓝波你,那个女孩怎么会坐牢!”
      “烦死了要我说几次啊,举报她的根本不是蓝波大人!”
      “除了你还有谁啊,她已经够惨了你还陷害她贩毒!”
      “一平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除了我还有谁?你也跟埃莉卡那个笨蛋女人一样觉得我干了那种禽兽事吗?”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但、但是那个女孩胜诉第二天刚巧就被举报……”
      “你还是怀疑我?!埃莉卡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疯女人死咬我不放就算了,连你也跟她一样!”

      蓝波,还有一平,正四仰八叉地在我门前吵得不可开交。

      “你要是觉得我是禽兽那你也去帮埃莉卡好了!”蓝波正气得头顶冒烟,我几乎没见过他那么愤怒过,而他扭头瞧见我的眼神陌生得可怕:“去啊,她就站在这儿呢!”他指着我朝一平嚷道。
      “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为什么蓝波你就不愿意听我说!”一平急得眼圈泛红:“偶尔听人一句劝有那么难吗!”
      “你什么都不懂!”蓝波大怒:“你才是一直被蠢纲保护得好好的,我们的世界有多乱你根本不懂!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一样跑来说教,好不好啊一平小姐?!”
      在极短时间的死寂之后,一平的惊恐连同她的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蓝波微微愣了一下,但气急之下仍给了她最后一击:“蠢纲就算了,狱寺也就算了,就连埃莉卡她来掺和一脚也情有可原,你不是我妈妈又不是我姐姐,谁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他气疯了。

      完全插不上话的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平的眼泪像失控的洪水一样涌出来。
      她咬着嘴唇忍了半晌,才抬头说:“要不是沢田先生拜托,你的事情我可不管!”
      说罢她转身就跑,回过神来的蓝波惊讶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望着一平哭着跑开的背影,那是我第二次萌生出怀疑自己的念头。
      呐,蓝波……
      我们这对姐弟,难道都倔强得让身边的人觉得不可理解吗?

      在一平的脚步彻底消失时,我回头撞见了蓝波看向我的视线。
      那恨之入骨的愤怒怨恨让我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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