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当年》闻朽

8、第八章

　　“我自然知晓。”我微微行了个礼，对妩姬点头。
　　这种莫须有的关心我不需要。如果妩姬真的关心我的话，我与她就不用沦落到明争暗斗，相互厮杀的地步。我们都在权力的游戏中不可自拔，或许赢得漂亮，又或许输的一无所有。
　　我输的够多的了，所以这一把，要么死，要么赢。
　　我加快脚步走远了，渐渐听不见妩姬响亮的笑声。
　　“源大人，江大人什么时候进宫？我要尽快见他一次。越快越好。”我边走边说。
　　“他说今日下午就到。”
　　“今日你找人把皇宫地图画出来，我要三份。”我的脚步越来越快，快的我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这时候我不能想起过去的事情，因为这会让我失去理智。可是我的脑海里总是挥不去过去的阴影，如同浓雾缭绕的西都，一望茫茫，天山一色，百步之内见不着人。

　　回到行宫我来不及喝茶就听到一个消息——皇上决定提前举办立后大典，届时南溯皇子皇妃将会同时与大公主解除婚约。
　　我希望在后面加多一句话，当日皇上遇袭身亡。大公主继承皇位。
　　不过我想也很快的了。
　　源琛以为我会有什么反应，结果我只是冷笑了一声，刺耳得很，摇摇头，终于闲得下来喝一口茶。
　　“禀公主，江大人到。”宫人匆匆跑进来，额角都是细密的汗。不觉间我全身也是汗，才知道这水无月是多么的让人讨厌。还是雪天好。我叹一声。
　　“快请。”我说。
　　江默是一身戎装来见我的，脸上平添了一份很少见的肃杀之色，带着一贯的沉着冷静。我想当初我让他镇守外城是个好的决定，源琛并非不好，他没有那种大将风范。
　　“不必行礼了，江大人。”我坐直了一点，用扇子给自己扇风，试图凉快一点，“我想你也知道最近大军兵围皇城了，这件事我不想做那么多解释。兵符给你。”我把兵符从半空丢过去，江默干脆利落的接住，“听好了，现在两万军队由你统领，而你最大的敌人，就是骁骑将军。父皇与妩姬成亲当夜你就要发动兵变，一定要快！如有人阻拦，一律杀无赦。”
　　江默面无表情道，“是。”
　　“源琛，”我喊他名字，“你负责暗杀妩姬。父皇的性命留不留下来无所谓，既然他不把我当成女儿看，我就没必要去把他当成父亲看。还有，近月来我会让青丹从西都带来暗卫，你负责他们。至于我贴身的一百人军队，现在全部回到军中。”
　　“是。”源琛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
　　我微微昂起头来，面带高傲之色，“立后大典当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短暂的小聚之后，江默就要回到军中，窗外有雷雨之色，我瞥了一眼他，发现他总皱着眉头，似乎在担忧着什么。可是我不想去问他，我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

　　夜深人静，我仍然听得见潺潺水声。翻来覆去依然睡不着，转头就看见落在枕边的皎洁月光。我与月光对望，恍然间仿佛回到不堪回首的过去。
　　有些事想忘也忘不了，以为忘记了，又会想起来。
　　我起身并未点灯，因为寥落的月光已将行宫照亮，我用手梳了梳早就暮成雪的青丝，无声的苦笑。可是整个行宫却好像充斥着我的笑声，无迹可寻，却又处处可闻……
　　忽然想起来，当年白磐离开皇宫时并不是悄无声息的，父皇为他举办了一个小宴会，说是宴会，其实就是为了最后的羞辱他罢了。我本来与这件事无关，在银朱的盛情之下还是去了。
　　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当初银朱要我去。
　　那场宴会穷酸的甚至没有歌姬助兴，饭菜也是难以下咽，我们都没有动筷子。
　　父皇一如既往的在皇座上俯瞰我们，似乎对这一场宴会很是满意。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南溯皇子终于要归国了啊，朕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也就断了啊。”他夸夸其谈，我只是听着，不语。
　　“其实今日朕想在这把皇儿的成年礼和南溯皇子的践行宴会一起举办，大家说好不好？”父皇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微笑，可是我知道那并非好意。
　　群臣皆是唯唯诺诺的说好，心里却觉得我可怜。
　　我茫然抬头，不知何时我成了宴会的小丑，惹人发笑。
　　“皇儿，还不快快接受你的封号。”父皇一本正经，我却只能用道貌岸然来形容。
　　到了如今，他这副表情，我可以更加精简的用两个字，恶心。
　　我被银朱推了上去，禁不住摔了一跤，群臣欢笑，因为父皇也很开心。我趴在地上惶恐的去看银朱和白磐，想要他们救我。可是他们没有，并且把我推向一个更加无尽的深渊。
　　“大家觉得德昭公主如何？”父皇的笑容让我从未如此的害怕，可是我记得，当年母妃入宫时的封号就是德昭。我惊恐地摇摇头，也不敢抬头去看，默默的看着地板。
　　“皇儿不说好，你们快想个好点的啊。”
　　这场面听起来是多么的融洽啊，个个都费尽心思来羞辱我，就是为了取悦我的父皇。佛曰大悲无泪，而那时我涕泪满面，忍受着群臣的讽刺。
　　所有人的嬉笑声中，我找不到一声是对我的怜悯，又或者觉得我可怜的叹息声。
　　若当时有那么一声轻轻的叹息，我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可是什么都没有，我的世界好像归于寂静，我只能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啜泣。
　　“那不如叫大公主好了，简洁明了，也好认得。”妩姬那时是贵妃，父皇并未如现在的喜爱她，所以父皇只是应了一声，便说不好听，重新再取。
　　“皇上那可就不对了，”妩姬以她一向的腔调说道，“这大公主怎么不好听啊？与薄朽衬极了，也与她那逝去的母妃衬极了，不是吗？”
　　父皇好像明白了其中暗含的酸酸的讽刺，放声大笑，拍手称赞，“好生聪慧！就叫大公主了！”
　　我那时狠狠的瞪了一眼妩姬，映入眼帘的却是妩姬的笑靥如花。
　　我做不到释然，这么多年来我都做不到释然。人在荆棘中，不动不刺。如今我不动，那些荆棘却让我遍体鳞伤，将我置之死地。
　　可是他们总是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皇儿，你觉得如何。”父皇出声问我，语气却冷淡不已，听得我骨节冰寒。
　　“谢……谢……父皇。”我低低的说出这几个字，眼泪倒流回我的眼中。那天是雪夜，明明温暖的大殿中我却一直在颤抖。我知道什么令我如此害怕，是险恶的人心。
　　没有人能够救我，也没有人想要救我。
　　“陛下，我可以说两句话吗？”白磐突然发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他。
　　我不知道父皇是否允许白磐说话，我知道白磐走到我的身边，那身素白衣衫从此变成了我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存在。若我置身于黑暗中，我总会以为，有一个叫白磐的人来救我。纵然没有，我都会对他念念不忘。
　　“有朝一日，我必娶薄朽。”他声音轻捷，似乎说的只是平常的事，那句话却悄无声息的钻入了我的耳边。我愣了许久，终于侧头去看白磐，他对我笑笑，就像先生批评我时他总会为我解围一样。
　　父皇不可置信，脸上的表情变化迅速，最后却变得严肃，“南溯世子，那一纸婚约你可当真？若你不愿，朕可以收回这个你与皇儿的婚约。反正皇儿也不怎么可能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家了，朕还养得起这个闲人。”那时南溯打了胜仗，父皇自然畏惧南溯三分。
　　白磐侧头看着外面的风雪，脸色淡然轻松，“自然当真。男子汉大丈夫，婚约还是要遵守的。”
　　似乎是料到这一句话，父皇强压住自己的情绪，说筵席散了。就匆匆走了。
　　至此，父皇都没有让我起来。我长跪不起。
　　“朽朽，起来了。”白磐想拉我起来，我来不及抹去泪水就只好遮住脸，不看白磐，“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回来，你要安生过日子了。没有我和银朱，你日子怕是很寂寞吧。”
　　那一刻我只把白磐当成救我一命的九天神佛来看待。可是他救了我，却没有救起我那颗跌落在万丈悬崖上的心。
　　我忽然紧紧地抱住白磐，泪流不止。
　　我想开口求他不要走，可是我的哽咽声让我说不出口，我口齿不清的说了一句，“再见。”仅仅这两个字，就送葬了我一生的风华。
　　我当然知道那只是白磐想救我时万不得已才说出口的话。
　　白磐当真了，我却没当真。他遇袭，忘记了一切，我不怪他。银朱与他天造地设，我羡慕，更希望他们幸福。
　　我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坐上皇位。
　　天下众生都要匍匐于我的脚下，所有人都要对我顶礼膜拜。父皇所有的，我要一一抢过来，他要变得像我一样一无所有。我要他绝望，我要他名誉扫地天下人为之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