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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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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红日西沉,包拯从宫中面圣归来,便往北厢去看望白玉堂,在廊间正遇上给刚去换药回来的公孙策,想到三日之期将至,包拯心中忐忑,向公孙策询问白玉堂的状况。
公孙策眉心紧锁,难掩愁色,道:“白护卫依然昏迷不醒,内外伤势虽未好转,倒也没有恶化的迹象。”包拯低声道:“既未恶化,就还有希望。展护卫,他还好么?”
公孙策叹道:“展护卫衣不解带的守在榻边,一直都没合眼,我担心这样下去,没等到白护卫醒来,他自己的身子就先垮了。”这几日来,公孙策为了白玉堂的伤势殚精竭虑,而展昭的样子却让他心惊胆战,白玉堂一人之伤,竟似要系上两条性命。
包拯沉默片刻,忽道:“今日本府入宫面圣,皇上提及展护卫擅离职守之事。”公孙策猛地一惊,开封府遇袭那夜,展昭本在禁宫护驾,他私自出宫,这擅离职守,夜闯宫禁之过,是如何也推脱不掉的。他不甘道:“事出有因,情势危急,展护卫是不得已而为之。”
包拯抚须道:“皇上圣明,也说情有可原,不予追究,不过本府奏请皇上收回成命,依例责罚。”公孙策大感意外,问道:“大人为何如此?”
包拯淡淡道:“依大宋律例,展护卫当停职一月,罚俸半载。”公孙策这才恍然,道:“学生鲁钝,未解大人深意。展护卫此时状况,实在不宜当值,这段时日,他可以慢慢整理心情。”
包拯轻叹一声,道:“只盼白护卫吉日天相,可以化险为夷,否则短短一月,又有何用呢!”公孙策黯然无语,那白衣飘扬的人若真有不测,展昭只怕终其一生,亦无法恢复如常了吧。
包拯到北厢时,暮色已经深浓,陋室孤灯,凄清冷寂,展昭正坐在榻边喝粥。他喝得很慢,每一口细细咀嚼,再努力咽下,清朗的剑眉微微皱着,苍白的脸上带着隐隐忍耐的神色。他本没有一丝胃口,香甜的白粥喝到嘴里,倒像是溶化的热蜡一般,只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倒下去,要等到那人醒过来,不想倒下,就必须吃东西。
看见包拯走进来,展昭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轻声道:“属下见过大人。”包拯点点头,深深望了展昭一眼,叹息无语,再看榻上昏迷中的白玉堂,更觉痛心。
几日来都是用参汤吊命,人已瘦损得厉害,颧骨微耸,眼窝深陷,憔悴的容颜上除却墨染般的修眉和长睫,只余一片灰白,若非胸膛仍有浅浅起伏,简直就像一个死人。包拯想起那夜,白玉堂雪衣快剑,护着自己浴血苦战的情形,心下一酸,暗暗祷祈,但愿上苍仍有好生之德,莫让这风姿飒爽的少年英侠早早夭折。
包拯稍坐片刻,便起身离开,临出门前,转身正色道:“展护卫,你三日前于宫中当值之际擅回开封府,硬闯禁宫门禁,虽事出有因,毕竟知法犯法,本府如今罚你停职一月,断俸半载,你可服气?”
展昭抱拳一揖,道:“错在属下,大人此举,属下心服口服。”他略一沉吟,又低声道:“展昭谢大人成全!”包拯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叹道:“展护卫,你…唉,你好好保重。”
包拯走后,展昭坐回榻边,握住那人无力的手,轻声道:“玉堂,方才包大人来看望你了,还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这样我就能一直在这儿陪你了。你不是说,五龙峰浮天阁的丁香开得最漂亮么,我们可以一同去看,还能顺路到岳山寺尝尝让你赞不绝口的素斋。你快点醒来吧,这么贪睡,误了花期,想看丁香就要再等整整一年了。”
他停了停,望着那人长长的睫毛,等了一会儿,却等不到半点生息,屋子里静得简直让人发疯,他于是接着说下去:“今儿一早,你的四位哥哥来过了,坐了好一阵子才走,卢大哥的眼泪就没断过。你虽然胆大包天,卢大哥一哭,你不是也头痛得紧么?怎么这次他哭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有一点动静呢?”
看见那人嘴唇有些干裂,展昭取了片软布,在净水中洇湿,在薄唇上轻轻润过,接着说道:“韩二哥他们脸色都很差,想是在为你担心。我知道当初因为三宝的事,你们兄弟间落了心结,你直到现今还梦魇连连。可你四位哥哥是真心关爱你,就算他们曾有什么不是,都是自家手足,你也别太计较了,记挂得久了,郁结在心,总是不妥。”
挑起那人一绺黑发,缠在指间,他发了会儿呆,又道:“我托赵虎去撷芳苑请洛姑娘过来,本来是想着,你那么喜欢听她操琴,也许洛姑娘来了,一拨琴弦,你就醒过来了。可是洛姑娘不肯来,她还在生你的气呢,其实你也不能怪她,洛姑娘那般信任你,你明知她不愿,还将她的身世泄露给八贤王,虽说你是好意,这么做也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他淡淡叹了口气,略略皱起眉,道:“不知是不是赵虎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洛姑娘不肯来,她应该是不知道你受伤了,否则以她对你的情份,怎会不来探你!洛姑娘冰雪聪明,对你也是一往情深,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看我的眼神,既厌恶又怨恨,那时候她一定觉得我蠢笨已极,居然不能体会你的心意。”
展昭怔怔望着那人紧紧闭阖的凤眸,喃喃道:“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不是么?那么深沉的心意,我不相信你可以轻易放下,放不下,就一定会醒过来……”他连日未眠,伤痛焦虑,内心煎熬,已是神智恍惚,困顿不堪,却不敢合眼,只怕那微弱的呼吸会在睡梦中悄然断绝。轻轻搭上那人的腕脉,指下搏动微微,虽散乱艰难,毕竟生机尚在,他心下稍平,倚着床栏,浅浅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