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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一片青山了此身 ...

  •   彼时赵云正在中军帐中跟刘备等人讨论军情,忽然就听到外面一阵吵杂的喧哗,其中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声色严厉地呵斥道:“何方宵小,竟然也敢口出赵将军名讳?”
      更有刘备亲卫长在一侧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辕门,咆哮中军?来人,给我拖下去……”
      主位上刘备皱了皱眉,问身侧亲兵:“何事喧哗?”
      亲兵拱了拱手:“回主公,帐外有莽夫,自称王贲,嚷嚷着要见赵将军。”
      刘备偏过头,面向赵云:“子龙可认识……”
      他话没说完就见赵云已经“唰”的一下站起身,几个箭步到了营帐门口,一把掀了帘子,一声清喝:“住手!”
      被摁倒在地,马上要被拖下去的王贲见到赵云出现那一瞬,一下红了眼睛,挣开卫兵扑到赵云身前:“将军,请将军速回居庸关!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赵云一把扣住王贲腕子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王贲语速极快:“不日前,鲜卑进攻居庸关。将军带我们出关迎战,却不料匈奴、乌丸部不宣而战,偷袭居庸关。将军带人回援之际,身中流矢,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赵云眼前“嗡”的一黑,一下攥紧王贲腕子,沉声喝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乌丸部怎么会参与居庸关事?兄长现在如何?”
      王贲摇着头:“十日前,乌丸部受匈奴部挑唆。趁将军迎敌之际,与之共同进攻居庸关。将军回师时,中的就是乌丸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脏箭。将军他……”
      王贲话没说完,赵云就已经松开他,转身就往刘备中军帐中冲去:如此情形,他必须得跟刘备辞行了。
      只是赵云步子刚刚迈出,却见前方帐帘一下掀开。刘备张飞等人站在帐内满是担忧地看着他。赵云抿了抿嘴,终于还是对刘备拱了拱手:“主公,云……”
      “子龙自去即可。”
      刘备伸手打断了赵云将出口的歉意和别辞,带了丝难过和不舍说道:“回居庸关吧。边塞告急,兄长垂危,子龙可从任点备军中五百人,速速北上支援。”
      赵云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刘备一眼,并没有推辞刘备送兵支援的建议。只是袍子一撩,单膝冲刘备行了个跪礼。然后迅速起身,奔着自己营帐去收拾行装。
      一刻钟后,赵云并他来时的三十骑都收拾好行装。而辕门处,刘备着关羽给他点好的五百轻骑亦是队列齐整。
      赵云站在队伍前,冲辕门处站着的刘备关羽等人狠狠抱了抱拳:“玄德公,今日之恩,云没齿难忘。他日玄德公若有差遣,云必定万死不辞。”
      刘备淡笑着摇了摇头:“子龙此去恐难有归期。边塞寒苦,子龙保重。”
      赵云眼睛闪了闪,冲关羽张飞等人又抱了抱拳:“诸位保重!”
      说完赵云动作迅速飞身上马,一骑当先,狂鞭策马向北绝尘而去。他身后五百多人亦是扬鞭疾驰,迎了一路飞尘。
      辕门处,刘备看着远走的队伍,缓缓地合上了双目,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身边张飞不解地问:“大哥因何叹气?难道大哥舍不得那五百亲兵?”
      刘备苦笑了下,仰起头看着空旷辽远的天空,声音幽幽地说道:“非是舍不得,只是恨不能再多给罢了。管仲仪,数十年边塞征战。便是真身受重伤,居庸关亦未被外寇踏足一步,这样的人……罢了,不说了。回去吧,回去想想如何应对车胄。”
      刘备说完就率先转身,一个人低着头沉默地走向中军帐。留下身后一干下属被他突如其来的感慨弄得面面相觑,各有所思。
      这时的他们还都不曾想到,刘备今天的举动,让几年后长坂坡上,那位威震北地,一枪光寒的常胜将军赵云,宁扛曹公军令,也要不战而走。生生放了刘备与其率残部逃入了益州境。当然,他们更不曾想到,千辛万苦来到的益州,已然不是外头看到的那个太平安逸的益州。它早在数年前就被曹昂、蔡威、法正等人在暗地里张罗了一盘棋,棋子已然就位,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发动棋局,震惊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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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庸关地处北塞,随时阳春三月,却依旧有料峭寒风。日落西山后,黑压压的云层夹杂着雨丝风片,雪花冰粒,空茫茫笼罩在居庸关上空,远处青山,近处石城全部蒙了一层压抑沉重。
      管休醒来的时候,居庸关所有高层守将都在他的榻前。见到管休苏醒,众人脸上皆露出了一丝喜悦。
      应兴俯身探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他:“将军,将军?你现在感觉如何?有好一些吗?”
      “我没事……”管休冲他淡淡的笑了笑,摇摇头,气若游丝,“这……是在哪儿?我昏睡了多久?”
      “将军,我们还是在居庸关内。您……已经昏迷了快半个月了。”
      “那……外面……局势……咳……”管休话没有说完,就轻轻地蹙起了眉,伸手虚弱地摁在了自己胸口上,那里每次呼吸都如针扎火燎一般,唯有如此才能稍稍缓解。
      应兴见他动作眼睛闪过一道晶莹,又被他很快掩饰:“将军放心,外面敌军已然退却。属下向您保证,这所雄关现在是我们大汉的,以后也还是我们大汉的!”
      管休闻言眉间显出一丝放松:“那日伤亡如何?怎不见文勇在?”
      应兴犹豫了下,正迟疑间,却见管休已经微叹了口气:“不想说就算了吧。告诉我,那天之后是什么情形?”
      应兴咬了咬唇:“将军,那晚你受伤以后,文勇带人把您送进关内。其余诸将依旧在浴血抗敌,步度根久攻不下,只能退去。属下见此,就善做主张,回到关内,据守此处了。”
      管休喘了口气,停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做的对。那日……伤亡是……”
      “那日伤亡不大。军医在各个营盘看诊过了。将军,您不用劳神这个的,您安心养伤,把身子养好就好。”
      管休合了合眼睛:昏沉了半个月。这时醒来,自己怕是已经回光返照吧?
      “请过……郎中看过了吧?……他们……怎么说?”
      “大……大夫们说,将军身体康健,只要好好休养,不出三月便可痊愈。”应兴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说出这些话却一点也不打哏,显然是在脑海里无数次这么告诉过自己了。
      “应兴啊,你撒谎。”管休淡笑着看了看应兴,笑容苍白,如关外的白雪,“别耽误……时间了。告诉我……实话,我……我还有好些事情……要安排。……咳咳咳……恐……恐怕是耽误不起了……”管休边说边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前伤口被震裂开,鲜血涌出,又一次染红白衣。应兴和几个亲兵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动作轻手轻脚,宛如供奉神明。
      好一会儿后,管休咳嗽才稍稍平息,他声音低沉,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说道:“应兴,告诉本将实话。这是军令。”
      应兴抿紧唇,低着头,声音沙哑:“郎中说,说您,还……还有两三天时间。”
      “两三天啊?”管休声音淡淡,平静却带了似遗憾,“还有……好多事。确实是……紧迫了。
      应兴,抹了把脸,深吸口气语速极快地说:“将军,那些都是村野的庸医。医术浅薄,不足为信。属下已经派人南下去了冀州,听说前段时间那里有位叫华佗的在行诊,医术活死人,肉白骨。我们一定请得他来,一定能把您治好!”
      管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如过往无数年一样平静从容回道:“哦……这样啊……”
      只这一句话,就让榻前一众人都背了身。所有人都知道他明白自己的身体情况,可是所有人都不想相信这是个事实。对居庸关守将来说,从他们参军,从他们学会作战,管休就一直如父兄那般对待他们,爱兵如子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是噱头,在他们却是每一刻都能亲身感受。可是现在,因为关外卑鄙无耻贪婪龌龊的宵小,他们的将军危在旦夕。门外凉意未涌入,一众人的心却像被仍在九尺冰窖中一样,一点一点下落,一丝一丝变寒,最终寒气上涌,侵入眼眶,让一众铁血男儿皆沉默地红了眼圈。
      应兴喉咙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隐忍地闭上眼睛,压下即将出眶的眼泪。
      屋子里一时间静的出奇,只能听到呼呼的寒风和屋内“哔哔啵啵”的灯火燃烧声。
      管休眼望着上方轻声问道:“那晚袭击我们的是……辽西乌丸部?”
      负责情报勘察的□□微微欠了欠身,在管休耳侧说道:“是的,将军。辽西乌丸部。步度根所领士卒。”
      管休沉思片刻,声音再度虚弱下去:“步度根的话,应该……应该还会再来。我死之后……他们……可能会……会乘虚攻城。你们要……做好防备。”
      管休是一向稳重的一个人,他轻易不会开口判断什么,但是当他说出时,一般都是他有八成把握的时候。对于此次偷袭的辽西乌丸和匈奴部,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难言的愤慨和仇恨,比之和他们对与他们明刀明枪抗衡数年的鲜卑更甚。这群人口口声声地说着汉人狡猾,自己却丢了游牧民族一向磊落的作战风格,同样也丢掉了对手对他们的尊重。不宣而战,背后偷袭,妄图渔利,虽然论理由是无可厚非,但是因着他们所造的后果,居庸关守将们无一例外把仇恨都引到了他们身上。
      一屋子将领在管休话音落地后齐齐起身,看着管休郑重其事道:“将军你放心。不管是辽西乌丸还是塞外鲜卑、匈奴部,只要他们敢来,我们就敢让他们有来无回!将军,这群人,便是被屠戮殆尽,也不敌您这一箭之仇!”
      “咳咳……咳咳……不必了……咳咳……,你们不……不要带着这份仇视作战。仇恨……会……咳咳……蒙蔽你们的……双眼。”
      “易京已经被……围困了,居庸关从主公那里……等不来一个援军……咳咳……你们能支撑即支撑……若是支撑不住……便往南……投一个骨头硬……不肯为外族折腰的主公。本初公……虽好,却未必重用诸位。或许你们可……选许都孟德公……或者……或者……玄德公也可。”随着强烈的咳嗽,殷红的血不住地从管休口中溢出,几个亲兵连忙扑上去,为他抚胸捶背。
      管休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脸色透出一股不妙的红晕,一众人都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他的话里已经有交代后事的味道,他们听得心头发酸。
      □□强笑着跟管休说:“将军,这些事都不着急,等您养好了伤,您再继续带着我们,不管去哪儿,我们都跟着您。”
      管休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飘渺的笑容,他声音低微地喊了声:“……□□。”
      “末将在!”
      “你人性子随和,脑子也最灵活……可是你容易想的……太多。容易……畏首畏尾。应兴,你……跟随我的时间最长,忠心可鉴……但却太过耿直,不懂变通。将来……将来……是要吃亏的。要是不能改……就收敛下……以后,碰到新的上峰,未必就……咳咳咳……”
      “将军,我们知道。您别说了,别再说了”应兴抚着管休胸口,眼圈发红给他顺气。
      管休望了望其他人,最后目光停留在门口的方向,轻声叹了口气:“王贲……是好的。但做事容易意气用事,可好在听劝。或许……我的身后事……就得交给他了。”
      说着管休回过神,吃力的抬起双手,一边一个握住□□和应兴,语气认真,眼神坚定:“我……我把他与居庸关五万将士……的性命……托付给你们两个。你们……可敢接下?”
      应兴和□□两个对视了一眼,看着握着自己的管休的手,心头又是一酸:昔日持剑拉弓的手,今天竟如此柔弱无力。仿佛下一刻它就会自己垂落下去。
      “将军放心吧。有我们在一日,必定不会辜负您所托付的!”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在管休温和而虚弱的目光中声音沉哑的应了声。
      管休放心地合了合眼睛,躺会榻上,语重心长说道:“记得你们今天的话……不要争吵……不要内讧。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办。管休一生看够了同室操戈……看够了兄弟相争。我不想在我死后,自己旧部里也出现这般情景……”
      “杀敌未满三千,自损已耗八百……这是罪过……”
      管休说完,疲惫地合了合眼睛。再睁开时,却陡然显出一抹亮色。几个知道情由的将领或仰头止泪,或低头遮掩,谁都不忍再看管休。
      管休却忽然出声说道:“扶我起来。”
      应兴和□□一愣:“将军!”
      “扶我起来!我想看看我手下的将士们。”
      应兴咬了咬唇,最终和□□对视一眼,狠下心,招呼门外亲兵,抬榻出门,让管休检阅三军。
      只是床榻将近三军军阵时,管休却固执地要求起身站着向他的部下问候,作别。
      应兴一下子攥紧拳头,抿着嘴和□□一道把管休搀扶在肩,在走了一段以后,管休推开两人,身子微微打了个踉跄,又执拗地挺直肩背,目光柔和地看向底下众人。
      料峭寒风吹过,天空又开始阴沉地飘起雨雪。
      管休声音很轻,语气很柔,话的内容却带了着满满的决然铿锵:
      “你们是我见过的最英武的将士。管休有你们为同袍。今生幸甚。”
      “若有来世,管休仍愿与诸位,携手并肩,共浴敌血!”
      说完管休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关外方向,又指了指远处群山,脚下土地:“管某今日有一事将托诸位:别让外面那群人,污了管休的安眠地。”
      说完管休对着数万将士缓缓地长揖到底。再抬头,管休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底下成片成片的士兵眼光水汪地看着管休,脸显茫然,像是被家长抛弃的迷路的孩子:他们的将军如山,如天。他们一直以为青山不倒,长天永在。
      可是现在,他虚弱的连抬手都困难。青山将倒,长天即崩。他跟他们说:今生同袍,幸甚。他跟他们说,来世并肩,再浴敌血。
      不要了,不要了。不要来世了。他倒了,就再也找不着了。杀敌时再不会有这个在前方指引的人,再不会有深夜入营盘查看将士暖寒的人,再没有受了封赏统统散于部下的人。
      列阵中,有压抑的哭声渐渐响起,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孩子仰脸看着管休,声音无助委屈:“大人,您不要我们了吗?您要抛下我们了吗?”
      管休身子僵了僵,转身看着应兴等人平静地说道:
      “我死后,不必归葬颍川。”
      “就在这居庸关前,以后日夜,我陪着你们。我想亲眼看着你们驱逐外寇,安定江山。”
      应兴等人骤然睁大了眼睛。应兴更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颍川,恐怕除了子龙将军没人知道那里对将军来说意味着什么。那里生他,养他,有他十几年未见的家人,有他曾心爱的姑娘,甚至还有他曾经送信托付的人。可是如今却……
      应兴转头看向辕门,头一次怨恨徐州离幽州的距离,怎么就这么远,文勇那小子怎么就这么慢?怎么还不把子龙将军请来?
      管休说完这些,底下的人就一下子沉默了声音,却只是片刻,哭声就骤然变大。
      管休强撑着身子,把一只手搭在了□□肩上,用另一只手冲着将士们摇了摇,做了个轻描淡写的告别姿势,然后就由着□□缓缓地把他搀扶下阵台。
      当天子夜的时候,居庸关南门被半夜叩响,日夜兼程,一身风尘仆仆的赵云总算在管休离世前赶来了居庸关,只是当他急火火地走到管休榻前时,管休已经进入弥留时候。
      许是天有不忍,赵云声音哽咽地在他榻前唤了几声的兄长后,管休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双目迷蒙地看了看赵云,轻笑着叹了口气:“文勇……终于……还是去请你了呀。”
      赵云死命地点点头。
      “倒是兄长对你不住……又把你拉回来了。”
      赵云默着声,又狠狠地摇头。
      “子龙,为兄……托你三件事。”
      “兄长你说。”赵云声音低哑,语气沉沉。
      “王贲他……”
      “我看着。必不让他辜负兄长一片心血。”
      “你嫂子和迪儿……”
      “嫂子我视若亲姐。迪儿,我视为己出。”
      管休点了点头,松口气后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如果……你能找到他们的话……”
      赵云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管休所言。管休已经疲累地张不开口,只是指了指北方,眼睛期待地看着赵云。
      赵云神色郑重:“赵云在此立誓:有赵云一日,必然不让任何外寇踏足关内一步!”
      管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脸上带了一丝解脱地笑。声音极其轻微使得赵云不得不把耳朵凑到跟前才能听清他的话。
      他说:“愚兄平生三憾。
      “一憾,不能亲眼看到外寇平息,天下一统。”
      “二憾……未能看迪儿长大……我曾答应他……要检查他的功课的……”
      “三憾……三憾呀……不能亲眼……看……看……她过得……”
      管休话到一半,就没了声响,赵云惊恐地转过头,看向管休。却发现管休脸上浮现出一种很飘渺的笑意,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赵云偏过头,忍耐多时的眼泪终于滑落。良久后,他才听到自己声音沙哑地吩咐道:“中郎将管休逝。传令:三军批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1章 一片青山了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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