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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End ...

  •   37
      当我发现的时候,何非竟是已有多天没有回家。三年前我与母亲回到温哥华之后,一直便住在何叔叔生前的那栋祖宅里。对于将来我迟迟无法做好打算,母亲去世后,我便依旧驻留于此。
      然而,何非没有回的家,并不是我这里。从母亲的葬礼结束那天起,繁忙如他,却是每天晚饭都来和我一起吃。前两天我没有心情,他便吩咐了佣人,做我喜欢吃的菜;后来过了几天,我起了兴致,亲手下厨,做好菜等他回来吃。
      “佟安冉,上次吃你做的饭,还是在二十年前。我借住在你家里的时候,你连方便面里打个鸡蛋都能打飞。”他把我新烤出来的蛋挞整个放入嘴里,“现在好了,又会中餐,又会西餐,小点心也手到擒来,没想到你七老八十了,也还练出了点好手艺。”
      我笑笑,泡好茶端给他。时钟指向九点,我想了想,还是说:“何非,你好像很多天没回家了。”“回家?”何非半靠在躺椅上,早把一身西服换成休闲的棉质T恤长裤的他,像是一下子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我这不是回家了吗?”
      “我是说……你自己家?”我的声音低下去,不好的预感随即便被一束冰冷的目光验证。
      何非依旧保持着十分舒适着姿势,斜睨着看我,然后缓缓启唇:“佟安冉,你说,现在究竟是谁寄人篱下?我么?”
      依旧这样尖酸刻薄,然而如果我依旧那样容易便被他激怒,这么多年也就白活了。“是我寄人篱下,等我安排好,立刻就走。我的意思是说,你也不回家看看Chuck?”“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他和他姥姥姥爷去瑞士了。”“……那Lisa呢,你总得陪陪你老婆吧。”
      何非冰冷的目光像是被我耐心温和的好脾气所感染,渐渐收敛起来,他不再看我,拨弄着遥控器,只是道:“无所谓,这和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有些事情,问得太过明白并没有好处。每天,等待何非回来,看着他吃我做的菜,那样的温暖,就像恋人一般。每天,他靠在躺椅,我躺在沙发,我们共喝一壶茶,有时是普洱,有时是花茶,淡淡的聊天,直到时间已晚,各回卧房。
      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我知道他在,便不会那么心慌。这样想着,也能摆脱失眠,逐渐坠入梦乡。有时候,我在半夜惊醒,起身下楼想热一杯牛奶,路过书房,会看见他的灯还亮着。他忙到需要将工作带回家,却先是陪我,等到我睡着了再通宵办公,这一点我不是不清楚的。
      总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北京的那套公寓里,他也是这样。在我睡着了之后,很努力地练习敲鼓,却不让鼓棒落下,害怕将我吵醒。那个少年,当年温柔的目光,我至今还记得。他仰起头,说有喜欢的人。我叹息着笑了,当年我的确是不知道,后来我装作不知道,那么,现在呢。
      我没有再问,何非,你为什么不回家。我是多么希望,一切维持现状。时至今日,我依旧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究竟如何定义最为合适,然而,我希望他在我的身边。一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与何非一起去看常久演唱会的那个晚上,我已决定离开。常久的表演那么出色,只是起初我并没有看进去。我满脑子想的是究竟是依旧维持多年的鸵鸟行经不辞而别,还是鼓足勇气将一切与何非摊开,没有结果。直到舞台缓缓平静,色彩变得淡薄飘渺,所有的喧闹静寂下来,那是常久当晚演唱的最后一首歌曲《你眼里的阳光,我手中的海。》
      他说:“有没有一段感情,让你在多年以后想起,依旧会流下眼泪。有没有一个女孩,纵使她已为人妻,遂为人母,却依旧让你心甘情愿地等待。你曾设想过关于你与她重逢的上千种可能的情形,但几十年过去,却连一种都不曾成真。于是你只能牢牢死守着曾经的约定,就算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牙齿脱落,也要为她唱最后一支歌……”

      END
      演出结束后,回家的路上,我问何非:“常久为什么不去找苏舞呢,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么爱她。”何非说:“爱的方式有很多种,也许对于常久和苏舞来说,爱并不意味着相守。”
      我不再说话。半晌,我才又问他:“那么,对你来说呢?”何非忽然将车停在路边,他转过脸,只是静静地看我。
      这样沉默安静的何非,这样专注认真的目光,让我觉得陌生。我听见何非说:“对我来说,想与一个人在一起相守的心情,要先于爱情这种东西。所谓的爱,太飘渺虚幻,我只是希望和一个人在一起,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很安心,很舒服,觉得再怎样艰难也是可以过去的。”
      他缓缓握住我的手:“安冉,这么多年了,到最后,也只有你。我曾那么努力的远离你,然而这些年,却还是将你拽到身边。我曾以为别人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可我发现你根本就是一个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那么,就留在我身边吧。”
      我订好的机票,他早已发现,我看演出时的心不在焉,他也看在眼里。何非戴了这样久的面具,如今终于卸下,我也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想念他这般的坦诚。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何非,你也看见了,我早已习惯你的陪伴,我甚至十分的依赖你。离开你,真的很难,但你我这样又算什么?”
      何非盯着我,半晌,探身过来将我搂住,成就一个缱绻深吻。他贴着我的脸说:“就按这个算。”我舍不得推开这样的温暖,却还是煞风景地说:“只是我实在不想当第三者,一把年纪反倒毁掉一世英名。”
      “不存在第三者。我三年前就已于Lisa离婚。”
      “什么?!”我吓得不轻,从他怀里坐直,瞪大了眼睛看他,“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敢告诉你么?”何非冷冷地瞟我,“告诉你还不把你吓跑,以为我对你有什么不良企图呢。”
      ……
      最终,我与何非都未曾踏入婚姻殿堂。他只是在某个圣诞,将一颗钻戒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有时候他会说,佟安冉,如果你早知道最后还是得跟我在一起,你何苦逃那么多年。我只是一笑置之。
      曾经我始终深信自己对何非的感情,远非爱情。可是到后来却才渐渐发现,其实所谓的爱,不过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感到很幸福,很安心,并且慢慢地看着对方一点点变老,不离不弃,执著专一。
      几年后,在何非买下圣影公园并为其投资翻新的时候,我赔他一起回到北京。曾经的公寓已无法住人,只是架子鼓还在,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何非问我,为什么当年没有听他的把它卖掉。
      我看着他一点一点用手擦去鼓棒上的灰尘,看着他像爱抚孩童一般触摸着鼓架,忽然湿了眼眶。我说,因为有时候我会怀念当年那个敲鼓的少年,他执意要抛去的回忆,我那时便下定决心,要好好替他收藏。
      何非却只是笑了。他说,佟安冉,事到如今,你才承认,其实那时候你就已经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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