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陰陽》》星迤

2、【千手觀音】

　　《醉卧阴阳》/【千手观音卷六】

　　炽热的阳光耀地，隐隐约约可见快被阳光烤焦了的地面偶尔冒出一阵阵的热气，这些热气飘到半空中时却又让刮来的微风给吹散，今天，是个晴空万里、望不见一朵云的好天气。

　　晴明邸的窄廊下躺卧着一名俊秀男子，这个人就是平安京第一流的阴阳师，阴阳寮的阴阳博士──安倍晴明。

　　他身边立着一名身穿十二单衣的美丽女子，她是安倍晴明惯用的式神，晴明都喊她为『蜜虫』。

　　蜜虫见主人一身素白直衣安静地躺卧在廊道上的木板上，深怕主人因此而着凉的她不得不提醒一下主人。

　　「主人......」蜜虫轻缓启口，却不见晴明回答，主人仍旧是闭着眼小憩去了，理也不理人，虽然她并不是人。

　　微熏的风儿吹动檐下不知何时挂着的琉璃风铃，那清脆的声响在窒闷的热空气中轻快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和悠闲的下午让人也很想跟晴明一样躺到廊上小睡片刻去。

　　不知道主人何时自哪儿弄来的风铃，蜜虫似乎也感染了晴明的悠闲，微揉了揉眼，她也好想睡......

　　唔......不管了，她也跟着主人睡去吧！

　　这样打算的她找到了一根木柱下，就暂时栖身而眠......

　　而，走进晴明邸大门的博雅一走到廊道上就是看见两具躯体卧地的闲散模样，尤其是好友竟然还是穿着一身直衣直接侧身躺卧着地优雅阖眼睡去。

　　博雅摇摇头，不知是否要叫醒晴明的状况下，他犹豫地坐到浅\\眠的晴明身边，唔，没想到晴明平时看来非常冷静自持、一副精明的样子，当他睡去时竟是如此的可爱......像是小孩子的天真睡颜。

　　细细的眉和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瞳眸皆已睡去，只余那直挺的鼻和看来是擦了唇膏的红唇生动地在睡梦中张扬着。

　　唔......不知怎么地，他看着看着，竟然会觉得晴明那看来朱红的唇泛着亮光，好像很甜、很好吃的模样......

　　博雅一时让脑中的想法骇得惊回了神志，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和晴明的脸的距离非常地近，就在咫尺之间，他还能感觉到晴明那浅\\淡的呼息声掠过他的脸颊。

　　脸颊一阵的烘热，博雅正欲撑起身时，晴明竟然有反应地微微睁眼，然后接着绽出那抹他百看不厌的微笑......

　　「博雅......是你啊！」

　　博雅脸红地呆滞住。

　　晴明醒了不就表示......他刚刚的无礼举动全部......落入了晴明的眼底！？

　　***

　　听着风铃的清脆铃声，博雅和已醒来的晴明对坐着欣赏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无言。

　　「唔......晴明啊......」这时，博雅开口了，他的话引来了晴明的淡瞥。

　　「嗯。你想说什么？」语气云淡风轻地，似风儿更似天际的那朵浮云，有点不真切的感觉，教博雅突然顿住了话尾；晴明摊开扇柄等着博雅的回答，笑意盈盈的。

　　「晴明，你一向都是这样吗？像这样悠哉悠哉地。」博雅瞅着晴明听了他的话后微笑地扬高唇角。

　　「悠哉？会吗！？」音调摆明是吊高的，这么说的的晴明再度笑了，眼儿瞇成新月。

　　「唔，你好像没什么烦恼？」他从以前就觉得晴明的情绪好像没有高低起伏的样子，难得见晴明大笑或是生气，除了那一次，他还记得他中了道尊的箭的那一次，晴明流下了泪，对他说着：『我唯一不想失去的，只有你呀！』

　　这句话他到现在都还觉得言犹在耳，每当想至此时，心头都会窜过一抹奇特的情绪。

　　晴明呵呵笑了，「不管我有没有烦恼，我都是个凡人呀！博雅，你听好，只要是人都会有烦恼的。」晴明笑答，朱唇上挂着的微笑很让博雅觉得他似乎很开心。

　　「唔......是这样吗？......」

　　「唔。」

　　「不过我今天不是来说这个的。」博雅想了想，道。

　　「唔？不是纯粹来看我睡觉的吗？」晴明坏心眼地反问着，红唇边浮上一抹笑意，细白手指所持着的纸扇搁在尖尖的下颔，眼瞳闪着整人的光芒。

　　博雅又让晴明的话引回先前自己的遐想上，倏然地，晴明盯着博雅的脸庞慢慢地泛红了。

　　「咦！？你在想什么呀？竟然让博雅脸红了？」嘿嘿直笑的晴明看着博雅慌乱地反驳他的话。

　　「才没有哩！」都是晴明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晴明微笑了，「好啦！不逗你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博雅闻言连忙松口气地点点头，「晴明，事情是这样的......」

　　博雅开始和晴明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男人是个爱画画的画家。

　　平时，他是个忠厚老实的人，非常受到大家和邻居们的赞赏，由于他的家境不是很好，加上他还有一位老母亲得奉养，所以他努力地想画出个成果来，以便扬名天下，受到达贵人的重用，赚钱养活他的母亲。

　　但是他的画卖得并不是很好，向他买画的人只是那几个老客人，而且还是看他可怜的状况下才跟他买画的；可是，有志气的小助并不喜欢这样，于是他后来拒绝了那些客人的买卖，但也因此没了收入。

　　他曾经灰心丧志好段日子，但是又因为放不下母亲，所以还是努力地卖着他不受大家青睐的画。

　　有一天，他在夕阳西下时收了画准备回家，路经一条大路的小助在一棵大树底下发现了一尊法相严肃端正的千手观音，小助望着祂许久，然后失神地将祂请回家供奉。

　　小助的母亲发现小助请回这尊观音后就变得很诡异，不但半夜里会爬起来做些奇怪的事，而且隔日一早询问他昨夜里发生的事，他也说不知情。

　　后来，小助的母亲决定找出真相，看儿子到底在夜里爬起来做些什么，于是某天的夜里──

　　这个时候是半夜。

　　小助的母亲手持着烛台，只手打开纸门，刚好在黑暗中看见小助在走廊上踱去的背影，她心下一惊，忙跟着过去，看着小助走到前院，走到养鸡的笼\\子前。

　　“唰”地一声，小助揭开竹笼\\子，一时间，所有的鸡只胡乱窜出，小助看着竟然发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笑声。

　　小助的母亲见着自己的儿子追逐着鸡只，最后毫不费力地抓住一只鸡，张开他的口，没有犹豫地朝鸡脖子狠咬下去──

　　一道鲜红腥热的液体自被撕裂的脖子泉涌而出，小助的母亲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就这样生吃了一只鸡的可怕画面......。

　　连续好几天都是如此。

　　所以，小助的母亲在询问过不少人之后，决定请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出面解决，无奈自己和安倍晴明又不相识，她只好采取路边一名奇怪的老人的建议，找上了安倍晴明的好友，源博雅相助。

　　「事情就是这样呀！晴明......」博雅说完，口渴地替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喝下。

　　「唔......」晴明手持纸扇，沉吟着。

　　「还有呀！小助的母亲说那尊观音像的四处都有血迹，所以......」

　　「所以她怀疑跟那观音像有关吗？」晴明泛着一抹微笑，接下博雅未完的话反问。

　　「唔。」博雅点头，「你帮吗？」

　　「唔。」

　　「太好了！」

　　***

　　小助的母亲因为不敢让儿子知道她请来了安倍晴明大人和源博雅大人，所以暂时先请晴明和博雅避至几步之遥外的草屋里，待天黑后再行动。

　　屋里，现在只有晴明和博雅两人，一旁还生着火，晴明微笑着地扣住一只酒杯，和博雅相对酌饮。

　　火光映着晴明的脸，看来有几分的灿亮和难以言喻的魅力，上扬的眼角和微勾着的唇线衬着俊颜上那分缥缈笑意十分惑人，至少博雅是瞪着晴明，目不转睛的。

　　手执纸扇微微摇晃着的晴明啜了一口酒。

　　「我说博雅啊......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瞧！？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晴明脸上忽尔掠过一抹笑容，看着博雅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

　　「不......不是啦！晴明......」博雅赧颜，要说他直盯着晴明瞧也太露骨了，他只是......他只是很难把自己的视线自晴明身上移开罢了。

　　「哦！？」故作怀疑地笑着瞥了博雅一眼，唇角漾着邪气般的微笑，晴明挥挥扇柄，「不然呢！？」

　　博雅愣愣地直瞅着晴明，然后，一个探手扯住晴明那执扇的手，微倾着身体和直勾勾地对着晴明不语，「晴明......你......」博雅深深地注视着晴明那没啥表情的容颜，语气低沉。

　　「唔？」晴明瞅住他。

　　博雅不言半晌，最后伸出另一只手到晴明的背后，揪住正攀爬在晴明白色狩衣上的蜘蛛──

　　「晴明......你的右臂上有只蜘蛛......」博雅松口气地傻笑，然后将牠扔出门外。

　　「博雅，谢谢......」晴明掩去唇边的笑。

　　「不过......博雅呀！你瞧见了吗？不只是我身上有，就连门外也好几只呢......」晴明微笑地阖上扇柄指指门外，果然见着了好多只在草地上爬行的蜘蛛们。

　　而且不是只有十来只而已，是成群结队的，每只约莫拳头大，那黑绒绒的身体下长着细长的脚。

　　博雅吓了一跳地攀向前搂住晴明，「哇啊啊──那是哪来的啊！？」

　　「唔，我们喝完酒再跟着牠们去瞧瞧吧......」晴明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

　　***

　　晴明与博雅并肩而行，晴明仍是一脸的不在乎和笑意，博雅则是手持长刀、谨慎地四处观望着。

　　「唔~~我说晴明啊！那好多只蜘蛛到底要爬到哪儿去呀！？」博雅边低嚷着边回眸瞄着晴明；老实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蜘蛛数量在地上爬行哩！
　　还发出『喀、喀、喀』的声音，怪可布的！

　　晴明微摇首，「我也不知道，跟下去看看吧！」唇边的笑意是闲散的。

　　博雅瞄了他一眼，抿唇，「晴明，你别怕，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语气充满着坚定，又带着某种微惧的声调让一旁的晴明将笑容愈咧愈大，最后，博雅呆望着晴明笑出声来。

　　「呵呵呵呵！」晴明秀逸的俊颜上的笑容是那种有点柔媚的。

　　博雅不开心地瞪着晴明，鼓着颊，「你笑了！晴明......」

　　晴明用扇子掩住大大的微笑，忍着笑意，「怎么了吗！？我笑了，那代表什么吗？」

　　「代表你不相信我！」博雅气鼓鼓地说着。

　　博雅在某程度来说是很可爱的！

　　晴明很想发笑，却又不想跟博雅争辩”他笑不笑等于不相信他”的问题。

　　身为阴阳师，他的身份自是无法和人平起平坐，也无法跟妖鬼和平相处，偏偏博雅是人，是他唯一不想伤害的那一个”特别的人”呀！

　　简单来说，他，安倍晴明什么都不是，阴阳师原本就介于阴与阳之间，不属于黑暗也不分属光明。

　　可是，博雅却无惧地接近他、希望他能好好地和人们相处。

　　当人人害怕他的能力，却也必须仰赖他的能力之时，博雅毫无心机、也无其它目的地介入他的生活，他的坦率让他无以自拔地沉沦，第一次想要相信人了，就因为相信他，所以他让自己跟博雅一起饮酒谈天。

　　但是很显然的，博雅有时候的天真会使他为难，就像是现在。

　　博雅望着晴明不言地沉默了。

　　「相信我，你会为难吗？」瞅着晴明细眉间的皱褶，博雅问。

　　「也不是......只是......唔......」难得晴明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博雅啊......」

　　晴明缓慢启口想说些什么时却眼见前方的蜘蛛们快速地爬行，像是赶着要去哪儿似的急迫。

　　「等等，博雅......」回望着博雅一眼，「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晴明开始迈步。

　　「唔......」博雅亦察觉不对劲，连忙跟着晴明往前屋的方向，小助的母亲和小助的住处奔去。

　　夜，更深了。

　　***

　　「啊呀──」划破冷寂黑暗的是小助母亲的惊叫声，伴着大大骇异的惊吓表情，双手不敢置信地掩着松弛的两颊，眼底的恐惧惊诧已凌驾她的理智。

　　晴明和博雅拔足奔至老婆婆面前时，正好发现她已呈精神崩溃的模样，晴明二话不说便开始念起静心咒，低沉又醇厚的声音像风一样轻抚着众人的耳，一手拍抚似的袭上小助母亲的背脊。

　　「静念，清心无尘如明镜；静心，澄澈如镜如无尘......」反复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的晴明终于使得小助母亲再度冷静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博雅见老婆婆情绪稳定后忙扶起她，皱眉轻问。

　　小助母亲惊魂未定地抖着手指指向茅庐一旁的竹林中，颤着声音：「小、小助他......叼着一只猫跑进里头去了......」

　　两人听了一阵怔愕。

　　但是晴明很快地恢复过来，就忙着往竹林里奔去，博雅见状，吩咐小助母亲进屋里休息后便也跟着晴明的步伐而去。

　　竹林里的风儿诡异地狂吹着，晴明似乎察觉不对劲地顿足，不再前进地立在原地施咒。

　　糟糕！他们似乎在原地打转着哪......

　　晴明心一凛。

　　「博雅，快吹笛......」晴明在念咒前赶紧回头要博雅拿出叶二，博雅见状忙掏出笛子就地悠扬地炊了起来，一时之间，念咒声和着笛声交缠着。

　　「现！」晴明结印后大喝一声，竹林立即恢复原来的大小。

　　博雅还不明白地朝他奔了过来，「怎么了？」望着晴明再度露出微笑的博雅觉得莫名其妙极了。

　　「我们刚刚绕了一圈，你没发现吗？」晴明失笑。

　　「唔......没有欸~~」博雅老实地摇头，「反正跟着你就对了呀！」

　　博雅的一句话又让晴明深思，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的好时机呢！

　　晴明慨然，现在该是让妖物现形的时候了，只是──妖物在哪儿？

　　博雅正当晴明四处望着的时候叫出声，「喂......晴明啊......你看！那是一尊千手观音欸~~！」惊讶的呼喊声有效地唤住晴明欲行的脚步，回过头来望向博雅指的一处竹林底下。

　　晴明睁大眼，细眉微挑，望着博雅走近那尊观音，然后──

　　一道猛力撞开想向前察看的博雅，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

　　「欸唷~~什么东西啊......」抚着摔疼的臀部，博雅哀叫起身，听得晴明一串警告他的话。

　　「博雅，麻烦来了......」晴明说着，朝起身了的博雅示意他的左前方立着一抹人影，还是叼着一只死猫的佝偻身影，而，那面容很显然就是失踪的小助。

　　「晴、晴明啊......这是......我的老天......」博雅惊呼。

　　小助叼着死猫，其脚下更有着一团黑绒绒的蜘蛛顺着小助那双略微弯曲的脚往上攀爬着，顿时之间，小助和那只死猫全让蜘蛛全给覆住，博雅呆滞地看见这一幕的同时，晴明立即念着驱赶妖物的咒语。

　　这时的小助颓然一倒。

　　「多摩摩利切切......」晴明一直重复着真言，眼睫半垂着，手指在快被吞噬的小助和黑蜘蛛上划着五芒星，一道道银芒现出，在黑夜中形成星状的结界，还可以见到妖物在晴明的结界里四处碰撞、挣动。

　　「妖物现形──！」

　　顿时，一道刺眼的光激射出，博雅掩住了眼睛，晴明只是微瞇起眼，好半天后光芒才消散于黑夜，草地上正躺着一只大约有五个拳头大般的绒毛长脚蜘蛛，正翻着圆滚滚的身子在夜空底下挣扎。

　　「是只蜘蛛！不过......晴明啊......那尊观音跟这只蜘蛛又有什么关系啊！？」博雅害怕地躲到晴明身后。

　　「你看......」晴明不答地朗声以扇柄指着那蜘蛛，望见牠似乎能动了地动动脚爬往竹林底下放着的观音像的方向。

　　「什么呀？」博雅反问，晴明要他看，但是他看不出来这两样有什么关系的啊！？

　　「你看吧......」

　　晴明和博雅见那蜘蛛在接近那观音像前就身子微倾，似乎死了地翻了个身。

　　「博雅啊......有人很明显地在观音里头动了手脚，因为要求观音灵验就放进蜘蛛，这是一种比较偏于邪术的作法。蜘蛛，在密教里头又别称『千手观音』。」晴明笑着解释。

　　博雅『唔』了一声，「原来如此呀......那，小助不会有事吧！？」担忧地瞥向倒在一旁的小助，博雅松口气事情已经解决了的轻松在望见晴明缓慢摇头后又消散了去。

　　「他......没救了？」博雅震惊地问。

　　晴明只是遗憾地摇头，「发现得太晚了......」

　　博雅哀伤地垂眼，「是吗......」

　　「唔，我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抱歉，博雅......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晴明微叹地摇首，轻语。

　　这就是自我能力有限，当然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有帮不了的忙呀！

　　“人非万能，量力而为罢了。”

　　「唔......」博雅长长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