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妖_幺

1、月华

　　清月其实很喜欢他小师兄。

　　小师兄长得甚是好看，眼角眉梢气度温和，一袭白衫腰挽玉笛，一头乌丝总也懒得扎起，散散绑根绸缎垂于腰间，真真担得起“芝兰玉树”四字——用大师兄的话说，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哪里都好看。对此清月每回都觉得大师兄说得不对，想了想又觉得无法反驳。不过小师兄也有个毛病，就是不太爱笑。不爱笑也就算了，还总皱着眉，仿佛……仿佛总也有挥不去的阴霾压着他——不、不如说是跟大师兄斗气斗的。想到这里清月不免又要搔搔头皮表示无可奈何。那两人自他入门、不、是自他俩入门开始，就闹出了习惯——不闹不舒服。每回大师兄跟小师兄斗嘴打架输了之后总跑来清月这边抱怨：“你说你小师兄到底有什么好？阴晴不定嘴不饶人，虽说……嗯……人是长得不错打架也好……那臭脾气以后出去岂不是要丢师傅和我们的脸啊！”对此清月的反应只有一个——两手一摊转身去扫他的地。

　　清月是被师傅捡回来的，所以他以为大师兄和小师兄都是被师傅捡回来的——“啪”一个栗子爆在脑门：“你才没人要的破小孩呢，你大师兄以后可是要一统江湖的。你小师兄么……”话至此处却突然顿了。清月比大师兄矮了大半个脑袋，仰着脸去看大师兄。时值秋日，夕阳斜下，筛过枝叶映在大师兄脸上。光影晃得清月有些睁不开眼，看漏了大师兄的表情。

　　白起天记得欧文遥来的那天，也是一袭白衫——嗯，他似乎很中意白色——人没有那么高，头发没有现在这么长，脸比现在圆，唇红齿白一少年，却——那一脸决然，容不得人半点回拒。

　　“清月，”大师兄突然正经起来的口气让清月不禁心里一个寒颤，“你小师兄他……注定是要离开这里的，他生来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任何地方。他要寻的……要寻的……”话未竟，却兀自走了开去。后山有一片桃林，开春时桃花满山映红，煞是好看。现在虽无花可看，大师兄却喜欢在那里睡觉，也不觉清冷。
　　“大师……兄……”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唇齿间。
　　小师兄他，要寻的究竟是什么呢？何人？何物？何处……

　　清月其实最大的愿望，是见一次小师兄的笑。
　　不知是平日里日行一善积德积得够，还是老天爷突然打了个盹，竟让清月见着了——小师兄其实真的也会笑。而且……清月第一次明白，小师兄笑起来，那才叫真正的好看，直叫那天地也失了灵气，日月也失了华彩。

　　那日自山下采购回来，踏入山门遥见大堂门口的古槐树下站着两个人，白衣那个定是小师兄了，另一个……一袭青色长衫——不是大师兄，大师兄喜欢穿玄色衣裳。清月进了后院将背上的食材交由做饭的阿伯，便向大堂走去。他从未想到过，多年来的愿望说实现便实现，简简单单摆在自己眼前。

　　总是皱着的眉头放松开来，薄唇轻抿，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凤眼偶一挑，原本稍显清冷的眉眼瞬间……瞬间……四季回春。此刻清月觉得，他的小师兄果然是世间最好看的人。

　　清月仿佛被小师兄的笑容看傻了，呆立原地很久，待那青衣男子转过身来才有所反应。
　　面前二人踱步而来。小师兄似是要送这位……呃，贵客出门。
　　迎面而来的小师兄已然恢复了原本那张冰雪美人脸——小师兄你也实在太太太太太吝啬了点！清月在心里不禁哀嚎道。
　　“清月？这就是你提到过的那位可爱小师弟吧？”
　　青衣男子倒是完全不见生，微笑着招呼道。
　　“可别因为清月可爱见面就调戏，当心师傅打断你的腿。”
　　又……明明说着狠话，清月却分明又见小师兄笑了。
　　“小鬼，”青衣男子伸手在清月眼前晃了晃，“没看出来还是个小色鬼哦？怎么？见你家美人小师兄笑一个就连魂都没了？”
　　呃……这下小师兄真的不笑了，眉头也重新皱了起来，呃……跟那青衣男子打成了一团……跟大师兄打架时的模式全开，活脱脱就一翻版的窝里斗。
　　清月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不禁也头疼起来——小师兄确是个绝世大美人，却是个不安分的大美人。
　　这一日，清月终于下此断论。

　　那一日大师兄回来时清月跟他说了这事，不想大师兄居然毫不惊奇。
　　“大师兄难道见过小师兄笑的样子？”
　　“嗯。”
　　“什么时候？我这可是自打被师傅领来后真的第一次见着小师兄笑。”
　　“每次……”白起天忽又神情黯淡下去。
　　“每……次？”
　　“每次——那人来的时候。”大师兄喝了一口壶中的酒，对着清月笑笑，“清月，你真是第一次见你小师兄笑？”
　　“啊？”清月正思考着大师兄的第一句话，就被后面那个问题噎住了。“说起来，小师兄那位客人，似乎是有些眼熟……”
　　“是啊，你被师傅领进门那天，他不是也在么。”
　　“啊！……”久远的记忆浮起，模糊、晃动，清月闪了神。由师傅领着踏入山门那一瞬，一张人畜无伤的笑脸擦身而过，消失在山林之中。小小的清月抬头——远处，一张好似夺了天下所有华彩的笑颜淡淡望着自己——不、望着自己身后消失那人——然后一转身，飞入了后山桃林。多年后清月学到了一个词——翩若惊鸿，却想不起当时是想用来形容什么。幼时尘封已久的回忆一旦开了闸，小师兄从那一刻起所有的表情便开始一张张在眼前划过。淡然，温和，皱眉，挑衅，清冷，唯独……

　　“你小师兄啊，只有在那人面前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来……这世上，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这句话大师兄说得斩钉截铁。
　　清月倏地转过头盯着白起天很久，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后山，一动不动。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大师兄真的成了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白起天”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欧文遥”这名字却如同一个传说，飘忽不定，无人知他现今身在何处。很多人欲一睹他绝世容颜，很多人想要他一身武功，他却游走于这世上任一个角落——只为寻着那生死薄里不属于他的一世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