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梦一场空》晴日暧云

1、忆往昔

　　老天爷总爱与人作对。十岁前，我还是无忧山庄的少庄主。但在我十岁那年，山庄一夜之间化成血海。好不容易幸存下来，到一个偏僻的村庄隐姓埋名过小日子，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又在一夜之间全家丧命。我不清楚当年山庄惹了什么人，但也不至于斩草除根到这个地步。就这样，我仅享年至33岁。
　　隔壁的宋伯说过，人在临死前都会回想起今生所经历过的事。的确如此，那一瞬，我看见了小时侯娘拿着小快板逗我玩。那时侯我还不如庭院里的石桌高。我如今才发现，娘长得很美。在我的记忆里，我听下人说过，我娘当年是朔城第一美女，向她提过亲的男子多得一座城也装不下，但最终她选了我爹。爹的言语一向很轻佻，整天一个花花公子的样儿，一教育我起来便很严厉。我看见他在教我武功，那时候的我很笨拙，学一个招式得用个四五天，爹就会让我跪搓衣板，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七扬，爹这么做是为你好，打小练好基本功，以后成了亲有好处。”
　　七扬，好久没有人念过我这个名字了。悦七扬是我的本名，当年我逃到这个村庄后，我就改了名，张三，从此悦七扬这三个字就与我无关了。
　　我又看见了当年的灭门惨案。爹和娘带领着山庄的全部弟子去与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对抗。在混乱中，我被福叔带到一个地下室，里面挂了好多铃铛，福叔对我说：“少主，请记住，一旦铃铛响了就快逃......”他满布皱纹的手指向前方的两个洞口，每一个洞口前都放有一个包袱，“第一个洞可以逃到汐城，过一些平常生活，第二个洞可以逃到若离寺，在那里习武，将来重建无忧山庄，但去那里必须先剃头，少主，您的命运就交在自己手里了。铃响后，这里会塌陷，不宜久留，切记！”看到这里，我才觉得老爹是如此的神机妙算，这样都给我想好了。
　　很明显，当时的我选择了第一个洞口，经过这一次的变故，从小被人悉心照顾的我早已对江湖充满着阴影，更不要提报仇了，刀也提不起。于是，我想要出仕为官，我想依靠朝廷的力量把这个所谓的江湖给铲了。但天意总是难从人愿，寒窗苦读十年书，还是考不上进士。我开始躲避繁华的街道，收拾包袱居无定所地在山野中流浪。于是，我遇到了我的妻子江意苏。是她教会了我振作，人生还有许多美丽的地方，还有许多该去追求的事物。最后，我便与她来到一个村庄，结成连理，一起生活。本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么安定地走下，没想到，我的仇家来了，那些当年血洗了无忧山庄的人，如今又来毁了我的梦。此时，我看见洞里的铃铛响了。或许我不应该畏畏缩缩，以至于最后惨淡收场，我应该光明正大地把他们摧毁掉。或许是因为心中的这口怨气，我竟走进了我的记忆。刚开始我很诧异，但此处摇曳让我无法去多想，我对着第一个洞口冲了过去，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一路向着黑暗蹦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受到了阳光。面前是一片竹林，很幽静，我几乎都能听见水流的声音。小时候我来过这里，这里便是别离林，若离寺的后林。我看着自己的手，是那么纤细嫩滑，难道我真的回到十岁的时候了？我回头看着山洞，此时有一堆碎石滑落封住了洞口。多年前的现在，我还躲在汐城的小巷痛哭，如今，我的机会来了。我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去重建无忧山庄。还有我的妻子，我曾对她说过下辈子还会爱她，待我做完所有事，我会回当年的那个树林，还是那个地点，还是那个时间，对她说，我爱她。
　　正当我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去做的时候，不知道哪来的声音，喊道：“小心！”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群貌似雄鹰的尖嘴金色大鸟向我飞来，我听母亲说过这种鸟叫做效佛，有着想鹰一样的身躯，头上总是戴着一顶像王冠一样的东西，双眼很锐利，仿佛在告诉别人，我是王，而嘴巴尖利得能把钢铁给戳破，但它们只攻击留发之人，比如说，长发散乱的我，我终于知道福叔说的“要剃头”了，我连包袱都忘记拿了，况且我的复仇种子才刚萌发啊！见效佛鸟们越发接近我，我只好闭上眼。我也想逃，但是，谁又能从上百群效佛鸟身边逃走，爷爷我不是孬，而是没法逞英雄，跑的斗不过飞的。幸运的是，我等不到它们来戳我，却感觉到柔软的羽毛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我还听到了效佛鸟愉快的叫声。我睁开眼，发现一大群效佛鸟在我面前摆来摆去，像是在跳舞。难道是我瞬间变秃驴了？我伸手去摸了一下头发，头发还在。那到底是它们傻了，还是我认错鸟了。
　　正当我万分纠结之时，我又听到刚才的那个声音，“看来剃不剃头，那些鸟都不会伤你。”声音稚嫩，应该是个孩子。我想看清那孩子的长相，效佛鸟们便很识相地排队离开了，这个人我认识，他叫做无机，与如今的我年纪相仿。
　　说起无机，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我与他五岁。他跟在一个瘦和尚后面，瘦和尚跟着一个老和尚，场景十分和谐。那时候我不知道她的法号，只知道开饭时，老和尚说了一声：“无机，上菜吧。”
　　然后，我便天真无邪地问娘亲：“娘，不是说庙里头全是素菜吗？怎么会有鸡？”
　　当时他看一看我，低头说道：“我佛慈悲。”再抬起头来时，神态与老和尚一样平静。
　　再次看见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他拿着扫帚看着我，对我说：“你跟我来吧。”我跟着无机走出后林，来到若离寺的大院子里，无机将我领到其中一间殿房里，对我说道：“进去吧，师父在里面等你。”无机说的师父应该就是那个老和尚无门了。
　　无机很快就离开了，我抬头看门口上方的牌匾，写着“还丹殿”三字。此时，门自动开了，只见里面点了许多蜡烛，围着可以行走的通道，而正中挂了许多灵牌，其中竖立在中央的、也最有霸气的灵位上正是写着我外公的名字，悦五荆，走在这些灵牌前方敲木鱼的和尚便是无门。我走进去后，我身后的门又自动关上，我有些害怕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门，想到事已至此，也只能顺着路走下去了，我回过头来继续前行，我总感觉那些蜡烛似乎有着生命，就这样在一旁看着我一步一步接近无门。我感觉时间很漫长，漫长到似乎我这几步路都走不完。
　　待到无门停下木鱼声时，我终于停下了脚步。无门悠悠地站起身子，转身向我走来。不知道为何，我觉得他长得很美，若他不是将他的白眉和白须留这么长，绝对没人相信他是个花甲老人。他的脸大多被他的白须白眉遮住了，我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他的眼睛，与父亲一样摄入心魂的丹凤眼，我认为他也曾是我悦家的人，要不是，他怎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在这个冷清的若离寺供奉我爷爷这么多年，或许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便放宽了许多。无门走到我的身边，摸摸我的头，眼睛眯了起来，应该是笑了，他对我说道：“小毛孩，长大了越来越像你爹。”
　　一提到我爹，我看他的眼睛充满的忧伤。我看着无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沉默。
　　他又道：“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坚强地走下去，懂吗？”我抬头看了看无门，向他点头。
　　就这样，在今天起，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虽然听上去很荒谬，但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