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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八章如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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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东六宫后东五所的一座宫邸里,一位纤弱的女子正坐在床沿边守着床上紧闭双眸的男子。她手绞着帕子,梨花带雨的脸上是让人欲怜的憔悴。
这位纤弱女子身后站着的贵妇缓缓道:“水柔,柳太医说十四爷今儿就会醒,你就在这照顾好十四爷。十四爷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你,定很是欢喜。”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啊,正是德妃。
“是,额娘。”完颜•水柔低低答了一声,声音比棉花还要柔软。
只见德妃又转身对身旁一直低着头,默不开声的女子道:“芷兰,你跟我回宫看看弘春那孩子吧,你们母子分割了这么多年,起初的生疏是难免的。但你要记着,血浓于水。”
眼前这位安静的女子点了点头,身上早已找不到当初那股盛气凌人的娇气。五年来,她与青灯古佛作伴,当初的锐利已被平静如一滩死水的颂经念佛所磨洗的荡然无存。
屋子里只剩完颜•水柔和睡着的胤祯。此时的完颜•水柔脸上却不再是方才的柔弱,而是,一种快意,一种恨意,还有,一种,邪恶的戾气。
她等了五年了,五年啊,终于等来了这天。一切恢复如初,不同的只是,她被遗弃了五年,但所幸的是,他的心底,再也没有了那个已是尸骨无存的女人!
“咳……咳……”床上的男子轻轻咳了几声,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可是,他却一点记不得梦见了什么。
他睁开眼,只见到完颜•水柔在床沿边守着自己。
“爷……你醒来了。”完颜•水柔拿帕子揉了揉眼睛,一种惊喜从她脸上涌现。
胤祯支撑着起了身,莫名其妙地看着完颜•水柔:“水柔,你怎么会在这里?跟你额娘进宫来给娘娘请安么?”
完颜•水柔弄不清十四到底会忘记什么,只得带着哭声道:“爷,您在说什么啊?水柔已是您的福晋啊,您不记得了么?”她边哭边靠到十四身上。
十四将水柔从身上移开,一脸疑惑:“水柔,你什么时候嫁给我了?还有,我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爷……”水柔开始抽泣,语不连贯,“爷今年……跟着皇阿玛出巡塞外,从马上摔了下来,太医说……太医说爷可能会记不清以前很多事情……没想到……没想到爷真的记不得了……”她拿帕子捂着脸,哭成了泪人。
胤祯眯眼想了好一会儿,对水柔所说的毫无印象。他见水柔哭的泣不成声,便不由自主地伸手轻拍水柔的后背:“对不起水柔,额娘看到你哭成这样,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别哭了水柔。”突然,他的脑海中好像闪过一副熟悉的景象,他好像很久以前就经常重复这个动作。也许,他真的把,水柔给忘了……可是,为什么对着水柔这样,他的心底却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他对水柔,温柔不起来;好像,他不该拍水柔的后背;好像,他有种背叛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有这些奇怪的感觉……他的手开始变得僵硬,他又将手缩了回去。
胤祯回了回神,对仍低头哭泣着的水柔道:“水柔,你先回房休息吧,并帮我把小呈子叫来。”
水柔停止了哭泣,只一瞬间的诧异,便立刻恢复如原来的伤心难过:“那爷您等着,水柔这就去替爷把小呈子叫来。”
很快,小呈子来到十四跟前。
“小呈子,爷确是如完颜•水柔所说从马背上掉下,忘记了以前很多的事情?”小呈子从小跟着他,忠心耿耿,亦是他的心腹,他对小呈子有足够的信任。
小呈子是十四宫邸里唯一未被替换的人,德妃娘娘念在小呈子跟了十四十多年的份上,照料十四得心应手,且十四醒后肯定会追问小呈子,方才将其留下。不过,该交待清楚的,德妃自是一句不会少。
小呈子抬头看了看胤祯,见他确是一副迷惑样,便道:“爷,福晋说得确实如此。”
他明白现在还不能对十四爷说出真相,因为,十四爷不一定会相信自己。而且,告诉了十四爷又能如何,只会添更大的乱。但以后只要十四爷想起了一点儿,只要十四爷有了能力替先福晋报仇,他就算是死,也会把真相告诉十四爷。他亲眼看着十四爷和先福晋经历了种种磨难,他清楚十四爷对先福晋的情意。比起现在的两个福晋,他更喜欢以前那个处处维护着他们这些奴才的福晋,那个会变着花样讨好十四爷,只为了帮他们掩去不经意犯下的罪罚的福晋。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也许是自己真的忘了很多?胤祯见小呈子脸上并无心虚状,眯上眼睛,靠在床上,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皇阿玛赏他望远镜的那一年。
小呈子知道十四爷并未怀疑自己,不忍再次问道。“爷,这些年您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胤祯仍眯着眼睛,摇了摇头,“只记得当时皇阿玛独赏了我藩国进贡的望远镜。后来的事,想不起来了。”
小呈子想起望远镜是康熙三十九年皇上因十四爷在围场上表现突出,单独赏赐的。因为望远镜上有皇上的亲笔题字,当时爷格外珍惜。可后来四十年的时候,十四爷却转眼将它给了刚初识没多久,还是秀女的先福晋。
“爷,那还是三十九年的事,现在是四十七年了。”
那还是八年前的事?!胤祯惶然睁开了双眸,很是震惊。这么说,他失去了这八年来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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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凉风徐徐吹过,夜间的蝉声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有些凄凉。而京郊一处别院内,更是人影阑珊,宛若荒芜的庭院。
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子在别院中的一间屋内走来走去,满脸是烦躁:“柳太医,容容什么时候能醒来?”
“伤口流血太多,未能及时包扎,现在是暂时昏迷了,大概明天就能醒来。”把完脉后,柳太医把荷容的手放回被子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济里这老家伙现在肯定急坏了,待荷容这丫头醒来后,我也就回老家找她阿玛去。”
正是夜半无人私语时,四爷风尘仆仆地从京城赶来。
“柳太医说了她明天就能醒?”
“是的,爷。”
“你哥哥在我这干的很好,明天找个时候我叫人安排你们见面。你还是留在她身边照顾好她,有什么情况照旧及时通知我。”
“谢谢爷,欢宁一定谨听爷的吩咐。”
“好了,你下去吧。”
欢宁福身后退下,屋内身材修长的男子凝望着床上沉睡着的女子,忍不住伸手抚上她姣好的脸庞。真是够傻,明知道额娘最终不会放过自己,为什么还要独自答应额娘离开?为什么不去找找皇阿玛呢?
“胤祯……”荷容突然伸手抓住胤禛的手,这只手很是温暖,温暖的让她不想放下。于是,她无意识的把这只手放在心口上,仍是安心的睡着。
他听到了她喊的名字,他知道此时她心中梦中的是十四,在听到她喊出名字的那一瞬间,他本想将手从她手中抽开的,可却见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了心口上。他心中叹了一口气,在床沿边坐下。
月色均匀的撒在他的身上,此刻的他褪去了素日的冰冷如斯,展现的是他罕见的温情。
有的人,外表冷漠无情,却也有鲜为人知的另一面,那就是他深含暗隐的柔情。比如说,四贝勒,胤禛。
月儿慢慢沉落,沙漏一滴一滴流走,院里有下人早起忙活的声音。胤禛将荷容的手从自己的手背轻轻挪开,站起身,整饬好衣裳后,去了书房。
“……容容这丫头要是再不醒来,我就直接给她一拳!”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和嘈杂声,荷容被这些声音吵醒,睁开双眼,看到花枝带着欢宁走了进来。
荷容伸手拍了拍后脑勺,她还记得当时马车走到最后,是一个见不着底的滑坡,而后面的侍卫已经追上。欢宁不敢往下赶车,还是自己上前狠狠地朝马上甩了一鞭子。
花枝眼尖,一进门就见到荷容醒来,立刻嚷了起来:“容容你终于醒来了!”她扑向荷容,对荷容又搂又抱。
荷容刚醒受不了她的过于热情,连忙喊道:“喂,注意点形象注意点形象!方才我还听到谁说要给我一拳来着。”
花枝把荷容松开,眨眼笑道:“那不是你没醒才这么说的么。你回来一直睡到现在才醒,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枝枝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是哪里?”荷容看了看周围,又对着花枝身旁的欢宁道:“欢宁,你也没事吧。”
“托福晋的福分,欢宁没事。”欢宁笑着回道。
“容容,这是我的地盘,我家四爷拨给我的福利。以后咱们姐妹就在这里相依为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花枝说的豪情万丈。
荷容听了这话眼神一转,“枝枝,是你家四爷救了我们?”
一种异样从花枝脸上一闪而过,她仍是嬉笑着道:“那是啊,我家四爷英雄救美呢!你可要以身相许啊。”
荷容刚要找话回击,正在这时,门外小厮来报柳太医来了。
“容丫头,醒来了。”柳太医笑眯眯地缓缓走进。
见到柳太医,荷容连忙起身上前,焦急问道:“柳伯伯,胤祯现在如何?”
“别急别急。”柳太医拍了拍荷容的肩膀,找了张小桌旁的椅子坐下,沉吟半晌后道:“我给十四阿哥扎了针后,第二日便醒来了。他对这近几年的事情,都忘了。”
都忘了……都忘了……虽然知道他把有关自己的一切都忘了才是最好的,可是,听到这句话时,却仍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一种无法言语的痛楚在心底纠缠、蔓延……
“柳伯伯,谢谢。”痛苦于心,荷容垂了垂眸,在痛苦的挣扎中强颜笑道。
柳太医看着荷容,叹了一口气,其实,世上哪有真正将记忆封存的法子?
当日,柳太医回了江南老家,那个无名的小镇。自四二年他辞去太医一职,在外四处游医了两年后,回了老家,果不其然,济里当年也在那儿定了居。柳太医本想叫荷容一起回的,但荷容不愿,他也不好勉强。
秋风吹起落叶飞,葡萄架下的人背影萧索,步履阑珊。
“枝枝,在这葡萄架下放条长椅,躺在上面一边摘葡萄一边吃,肯定很爽吧。”荷容抬手摘了一串葡萄,转身看着一旁的花枝。
她的故作轻松,让花枝心一酸。
“容容,咱们从三百多年后回到这里,最重要的就是过得快乐。容容,忘了十四吧。和这里所有的女人相比,咱们21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多的就是那份独立自主。没有男人,咱们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枝枝,十四要是以后看到我,应该不认得我了吧。还有宝宝,也是。”荷容声音带着嘶哑。
花枝默然,十四曾经娶了还未同房的嫡福晋完颜氏已病愈回宫,还有曾被赶出宫外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也回了宫,宫里也以突发急病对外宣称她病逝。十四,只怕永远不会记起那个他曾经爱其甚于生命的女子了吧!
可自己和她相比呢?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爱上了一个对自己若即若离、飘忽不定的人,又是怎样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