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长相思》旧时萱草

4、Chapter 4 共眠

　　因为榻榻米的褥被都是新置办，需要晾晒，下午的阳光不知为何又没有上午热烈。到了傍晚时分，幸村当晚要如何住进客房成了二人不可逃避需要解决的首选问题。

　　为此柳生的解决方案是：作为好男儿不应拘泥于小节，将就着睡即可。
　　当然他是指他本人睡在客房，幸村则睡在柳生的卧室。

　　此方案被幸村以“反客为主我怎么好意思”为理由谢绝掉。柳生冷眼看着幸村一面言辞恳切一面把他的换洗衣物放进自己的主卧。
　　乍然听到他抱怨说明明什么都记得装进箱子却独独少了贴身的睡衣，柳生心想着这位仁兄装了那么一箱子家当，却竟然忘掉最基本的物件。无奈归无奈，他还是在自己的衣橱里找到旧时的T恤衫递过去，正欲转身却再次被他疑惑的“咦？”吸引住。

　　“怎么了？”
　　“你说上个月雅治有过来，公寓里又没有多余的棉被……莫非……”
　　“啊，那小子和我挤一张床睡的。”

　　事实上，是仁王雅治在距离十点差三十秒时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直接狂按门铃。满心不爽的柳生让他躺在硬邦邦的榻榻米上挺尸遭到拒绝，狐狸又不想独自窝在客厅睡沙发。最终协议的结果是以国内外知名纸牌游戏小猫钓鱼……
　　一局定乾坤。

　　仁王赢了床，柳生赢了被子——当晚，卧室内冷气全开。柳生把自己裹成寿司一般卧在床的一侧——自己再难受也不让你好过，此乃绅士原话；仁王披着薄薄一层床单萧瑟入睡……
　　第二日凌晨柳生终被热醒，发现不但自己是个寿司，寿司外面还免费裹了一层狐狸皮。想都不想翻个身再挣扎出被子的包围圈，恶狠狠将半梦半醒懵懵懂懂徒然抱着被子不肯撒手的狐狸君一脚踹下床。

　　不过因为柳生这间公寓位处东京某知名繁华地带，以往的同伴，不止仁王一个，经常前往叨扰。

　　譬如说柳，某夜他带着满脸的黑灰，顶着不再是圆西瓜而是三角西瓜的发型从天而降，借宿的三天时不时就翻阅笔记压着柳生的肩膀怒吼。
　　“我就说乾的秘制配方有个地方搞错了他偏不听，快还我的宿舍，快还我的宿舍！”

　　能让清淡如莲的柳变成如此狂暴，柳生打心眼里对见面次数不多，但每次见面都能把人搞死的乾贞治君感到由衷的敬佩。

　　或者说，丸井。
　　某段时间柳生公寓楼下的超级市场举行各地美食集会，丸井协同芥川慈郎等人慕名前来，天天沉浸在美食乡中。不过文太知晓绅士大人没有表面上那么彬彬有礼，因此每天都有帮柳生带份宵夜。在医院值夜班回来的柳生相当受用。
　　丸井告别那天柳生所在医院进行例行体检，绅士发现自己胖了整整十五斤……

　　还有，真田。
　　柳生相信像真田弦一郎这样家教良好的同学是不会轻易一住就是好几天的，但当他拿着绝妙少的行李顶着锅盖脸时柳生就自觉地让开了道。
　　毕竟同窗数载，虽说比起两肋插刀他更想落井下石一点，可是对待万事都忒较真的真田，还是不要打破他对这个世界残存的正义理念吧！

　　数日以后他偶然遇到真田的某位邻居才得知真田仓促间搬离公寓的真相。
　　据那位邻居所言，真田弦一郎无论什么时候都板着一张脸就像个旧社会里讨债的，有时邻居间互相串门，真田飞刀射蚊虫的绝技惊得来访者一身冷汗。更有甚者，每当有人打电话通知真田什么事情，真田以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回应说“那件事我会向XX说明清楚的”，像极了八点钟电视剧里□□制造社会混乱前的必备台词……

　　和真田邻居实在有些痛苦，不过也痛苦不过和真田同居——被旧日芳邻影响，真田对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进行了深刻且沉重的检讨，直接反应在柳生问客人晚上想吃啥，真田呵呵地笑开说什么都可以，惊得比吕士差点把盘子砸了一地。

　　真田我求求你，板着脸也好对我拔刀也好，总之不要再对我呵呵笑了，你又不是幸村那家伙！再这样我会被你吓死的！
　　内心吐槽不休，绅士手抖如筛糠。

　　是夜，须臾噩梦，客房里榻榻米上的塌被就被真田一刀砍作两半，屋内棉絮乱飞。柳生第二日瞪了半晌，只好在面对真田诚心实意地道歉时反复地说弦一郎你只是压力太大了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当然这也是仁王以及幸村到来时必须严肃考虑睡处的根本原因。

　　旧日同僚将柳生公寓搞得鸡飞狗跳的当口，幸村尚在大洋彼岸参加全国赛事，全球直播只要他们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不仅有最新赛事报道，后期也蜂拥而起许多旧日绯闻，城府如幸村从来都只以“嘿嘿”代答。

　　决赛出人意料败北以后，幸村带着满屋子的获胜奖杯和唯一的银牌在众之瞩目中宣布暂时隐退，留下了无尽的疑团让狗仔队猜想。
　　电视上这边才信誓旦旦地报道：据可靠消息，著名网球运动员幸村精市日前到达美国加州进行疗养云云……柳生就接到来自他本人的电话。话筒那头明显有小风呼啸，幸村的声音在经历挫折后有些暴露本性地低沉。

　　“比吕，我在北海道……”

　　早在幸村进入职业网坛之前，他的父母包括胞妹的反对就异常激烈。幸村本人的医生也说过，因为国三那年手术的缘故，且手术康复期间他急于快点恢复，复健做得有些过猛，更在U-17集训期间旧病复发。虽然现在身体一直很好，但在以运动为职业进行岂止魔鬼简直就是撒旦式的训练后没准会出现某些不可预料的后遗症……
　　然而幸村的决心已经不可撼动，直到他在准决赛里一再失误，虽然力挽狂澜补救了局势，却仍没有捱过决赛失利的命运。

　　生活不可能完美，人也一样，诚然如最接近神的幸村。

　　多年以来柳生时常能接到价格昂贵的越洋电话，统统没有那通国内长途来得沉重。数日后柳生所在的第一外科聚会，9月的东京和盛夏一般炎热，和长长的电话线那头幸村所在的北海道的晚秋赫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休养以后我想接着比赛，不过家里人还是不怎么支持的样子。虽然你们都对我表示理解，但我觉得我的确有些异样地偏执……”

　　幸村那处的背景也有些喧闹，听他讲是所在的旅馆举行的什么祭典。柳生边往外走边说“我在参加酒会”，幸村那头“等一下”以后喧闹声忽然变大，几分钟后传来酒瓶和桌面敲击的脆响。
　　“比吕，干杯！”
　　“干杯！”

　　通过细细的电话线连接起来的两个世界，另一头的哄闹只耳可闻，可比喧闹听得更清楚的是对方的呼吸声。隔着千百万里的距离共同干杯饮酒，幸村还在喝完以后故意重重敲了一下话筒，惹来柳生皱眉的抗议。

　　“我喝完三瓶了，比吕你呢？”
　　“幸村，你忘了我千杯不醉的么？”
　　“哈，好像还真是这样。”

　　酒瓶敲击的声响，人群的欢呼，通向北海道的话筒里忽然传来焰火的噗噗声，就在幸村描述夜空如何美丽时柳生那里也开始欢呼，大朵大朵的烟花不断盛开又落下。

　　“比吕……”
　　“嗯？”
　　“那条路一个人走没关系，但连和子都反对成那样……我还真有点怕，回家的路尽头没有可归之处。”

　　幸村和子是幸村精市的胞妹，柳生记得上学期间她总认为自己哥哥世间最好。在幸村住院后那小姑娘受到了不少打击，甚至还跑去和谷口麻理子大吵一架。
　　幸村住院的同时竟被相处一年有余的女友提出分手，这个议题在网球部内是公开的禁忌，却时常被和子拿来举例世间已经没有女性可以配得上幸村。

　　仁王就经常说，这姑娘对自家兄长的爱明显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连和子都公开表示反对，更不用说他的父母态度如何激烈，幸村一贯不会理会旁人的目光，但家人的劝慰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没有可归之处又有什么关系，至少你还有我等你啊！
　　柳生察觉到幸村情绪的晦涩，想起手术那年真田曾因他同样的泄气大发光火。可被真田一拳砸在眼眶的幸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痛定思痛又跟打了鸡血一样振奋而信心。

　　考虑到这里，柳生遂故意用恼火的口气压抑着音量。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家人还真会抛弃你不成？有决心去做不就好了，有问题就和我说，我……们当然洗耳恭听。”

　　“哈哈，是这样吗？”
　　“当然了！”
　　柳生靠在门上抬头看着尚未完全消散的花火。
　　“你坚持去做，哪怕一个人却也能得到自由，不是么？”

　　柳生忽然很讨厌自己这么好的酒量，这样隐秘的思恋要是喝醉了更容易说出口吧？
　　就算“我喜欢你”、“我爱你”已经对他说过不止一次，却从未得到过正面的回应，如若再多试一次……
　　恐怕得到的是再一次的失望。

　　毕竟，对同性产生的爱情本就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他能送给幸村的不过就是让他坚持自己的梦想。

　　许是被酒精刺激了神经，平时想得多却怎么也没有机会付诸实施的爱情在头脑里蠢蠢欲动。想象着那一头是怎么样的温度怎么样的风景。柳生好想和他处在同样的地方，哪怕一起下雨一起寒冷一起看瑞雪飘飞，至少在想到他的时候，只要走路就能够找到他。

　　虽然自由的代价是寂寞，可幸村的归路尽头有人在等候，他永不会让他轻易陷入孤独。

　　“幸村？”
　　“比吕，怎么了？”

　　酒瓶和玻璃桌面相触的脆响，掩埋在狂烈心跳的深处。

　　“幸村，你知道我爱你……”

　　话音未落，话筒那头忽然传来他“啊……！”的惊呼，随即一声闷响，忙音如影随形几乎是立刻便侵占了所有声音存在的空间。

　　“喂，幸村？！”

　　然而再拨出的号码已经无人接听，尔后几天再与幸村精市取得联系，拐弯抹角询问那天发生了什么都被他巧妙地掩盖过去，至于自己最后那句话说了什么，幸村则怎么都记不清楚。

　　可能是他喝多了真的记不分明，也可能是他听到了却果然难以接受这同性之间无望的爱。说漏嘴的结局无非被厌恶直到渐行渐远。这般坚信地度过接下来一个月，幸村精市却忽然带着全部家当前来投奔……

　　“比吕，你说你和仁王雅治睡在一张床上？”

　　沉浸在回忆里的柳生被幸村重复一遍的问题拉回现实。看到他在胸前交叉双臂的姿势酷似以前训练时的死亡动作——
　　即幸村一旦摆出这个pose，正选里至少有一个人会被灭无感虐得恨不得扑进爹地大人真田宽广的怀抱里寻求温暖。

　　柳生看着他熟悉的微笑一眼，秉着我入地狱大家都要入地狱的精神，立刻决定实话实说。

　　“是的。”
　　“那……还有谁来蹭住过？”
　　“柳、丸井、真田。不过那时客房的被子还没被劈成两半，所以……”
　　“没有其他人了？”
　　“嗯！”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电铃的叮咚声，一样熟悉到动听的叫喊声透过大门准确地落入他们两个人的耳内。

　　“柳生学长开门啊，我是赤也啊放我进去，仁王学长要我送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