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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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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彦一百三十七年冬,傍晚寒风凛冽,渐渐飘起雪来。
清冷的丹凤街上来了个骑驴的小丫头。
只见毛驴毛色漆黑发亮浑然一色,但四只蹄子却是雪白,它响亮的朝天引吭一声,惊得零星几个路人纷纷侧目。
仿佛知道被人围观,它得意洋洋的摇头摆尾起来。
小丫头利落的从驴背上跳下来,朝着路边蹲着的一个瑟瑟发抖的卖柴火汉子打听道:“大叔,请问朝阳街该往哪走?”
“朝阳街?倒也不远,你往东一直走,走到一棵大银杏树再朝右。就是了。”
这大叔擦擦冻得通红的鼻子,又好心的提醒:“不过那里可是富贵人家住的地方,你可得小心不要招惹到贵人。”
小丫头点点头,道了谢,手指一弹,一颗碎银子不动声色的掉在了这卖柴人的脚边,她又跳上驴背朝东行去,雪渐渐下大了,地上两行清晰的蹄印。
“踏雪,你倒真的叫对了名字。”
踏雪大声嘎~咕嘎~咕一阵,抖抖鬃毛上的雪又甩甩尾巴。
小丫头皱眉敲了它一记:“不许叫这么大声。要是惊扰了贵人准把你变成驴肉火烧!”
往东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她漫不经心的从驴子背上跳下,东张西望了一圈,瞧见街口那户人家正巧开了门,一个小厮正打着伞送个白胡子老头出门。
瞅准机会,赶在小厮关门前,他上前作个揖,甜甜一笑道:“这位小哥,请问您知道端木虎奇将军府上在哪一处么?”
小厮一愣,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小丫头,见她不过八~九岁,背上一只大包袱,头上梳着两个环髻,简简单单簪着根木钗,衣裳是普通的蓝棉布袄,发梢肩上都积了层薄薄的雪,粉嫩的小脸上圆圆的大眼睛显得十分俏皮灵动。
小厮本不予搭理,见她长得玉雪可爱,才耐着性子板脸道:“无礼!如何能直接叫镇国将军的名讳,将军府在西头第二座,不过你没有名刺,门房不会理会你的!”
说完,将大门便“砰”的关上。
一人一驴雪中慢慢前行,到了那端木将军府,抬头又看看高大的门墙,小丫头毫不犹豫拍响了门环。
“吱呀”一声门开了,探出个脑袋却和踏雪正好眼对眼嘴对嘴,惊得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死命的抹抹嘴巴,这门房跳将起来恼羞成怒:“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在将军门前撒野。”
“对不住了,我的驴子惊着了你,我名叫夏阿灵,奉命前来探访端木将军的,有信转交。”夏阿灵眼见踏雪要蹽蹶子,急忙拉住缰绳道。
刚要摆起架子赶人,门房忽的想起管家交代过,自家将军交游广阔,和江湖中人常有来往,不可随便对待,便将一副势利的嘴脸收了,接过信严肃道:“你在这候着,我去禀报。”
不一会,一个中年灰衣男子,急冲冲的催促着那小厮到了大门口,十分郑重的朝门外等候的夏阿灵行礼道:“多有怠慢请小姐见谅,将军请小姐花厅一叙。长根,将小姐的驴~,坐骑,照看好”,看着两人的背影,留下那小厮一肚子的疑问,旁边的踏雪朝他喷口气,才让他缓过回神,便牵着踏雪径直去了马房。
一路是金碧辉煌匠心别具的亭台楼阁,从前院一直延伸至后,而花厅却在一片枯萎的荷塘中,显得有些瑟肃。
厅里烧着银霜碳,熏着淡淡的萼子香,温暖如春。
“将军师侄,好久不见。你老了许多。”
夏阿灵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随意的朝着那堂前英武的男子摆摆手,径直在堂前首座上坐下。
“见过小师姑,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可好?”人称虎威将军的端木虎奇面上不由得有些尴尬,却依旧恭敬作揖道,若是让旁人见到他对着这小丫头如此模样,定是要大跌眼镜。
“好得很,他能吃能睡,又找了两位师嫂。”夏阿灵端起茶杯啜饮一口,“师侄你头发白了不少。”
话音未落,从她身上忽然一阵咕噜噜声响起,面不改色的夏阿灵放下了杯子。
“是我疏忽了,”端木虎奇笑起来,开口唤道:“长贵,快去传人摆饭,再命人将竹风院收拾好,拨几个妥当的去伺候。”
管家应声而来,看着自家主子对这小丫头如此看重,虽然心有疑虑,却当然很有眼色的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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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可知道竹风院有人住下了?”端木虎奇的两个嫡女端木施华、端木益华流云阁中正在下棋。
端木施华挑挑眉,手上白子落下:“耳神报可真不少。”
端木益华含笑手中把玩着黑子道:“郁姨娘说是爹爹外头养的女儿呢。”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端木施华啐她一口正色道。
端木益华有些悻悻之色,随意落下一粒黑子道:“可那竹风院,便是三弟,爹爹也不让住进,偏她一个外人,一进府倒住进去了,姐姐就不好奇?”
端木诗华仿若未闻,手中白子按下道“:“你输了。”
端木益华下棋本就漫不经心,她起身转了个圈,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道:“姐姐,她刚刚来,你我得挑些首饰当见面礼。”
端木施华闻言嘴角一翘。
拍着手,端木益华连声唤道:“碧杏,快去将那副白水晶头面拿来,还有那套我嫌小的镶九紫云纹宝玑裙。”
夏阿灵不知道有人备了厚礼要送她,只埋头在一桌子的好菜里吃的不亦乐乎。
端木虎奇耐着性子坐陪。
吃饱喝足,夏阿灵筷子一丢,抬眼看了一阵这雕梁画栋,才老气横秋道:“上京依旧歌舞升平,可是我下山一路走来,路有饿殍,民不聊生,北边的羌族也一直蠢蠢欲动,你如今兵权被夺,可是上面那位还是不放心啊。“
端木虎奇皱眉看向桌上的花瓶,沉默着。
夏阿灵起身背着双手踱起步子,摇头晃脑道:“朝中波诡云翳,良禽择木而栖,如今这位怕是要断送这大彦百年基业了。”
端木虎奇一双拳头握的死紧,半晌才沉声道:“师姑不可出此大逆之言。”
夏阿灵轻蔑的嗤之以鼻:“你明知师兄的卦象早已示警与你,我来,便是再替师兄劝你一句:不如弃了这些功名利禄回山门去,及早抽身尚可全身而退,如若执迷不悟,我就回山门复命,你这一大家子也各安天命了。”
“师姑,我身负先皇重托,断不能罔顾圣恩,此番若是,若是遭逢变故,还请师姑带护着我那独子上山避祸。”
撇嘴暗忖这位师侄还真重男轻女,夏阿灵又道:“依着我的心思,不如现在就走,不过我进来的时候,瞧见你门外有七八颗钉子,你看要不要拔了?”
端木虎奇苦笑一声:“无碍,便由得他们吧,师姑莫要急,容我再想几日。”
夏阿灵摆摆手:“随你。”
外头那七八颗钉子,还分成三拨,可见这朝中肱骨之臣真不是好做的。
细细看着这位师侄,不过三十有六,两鬓却已斑白,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与十五年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
收回了目光,夏阿灵慢慢地站起:“我去休息了,明日再见我那侄孙吧。”
端木虎奇闻言又尴尬起来:“未免旁人多虑,对府里称师姑是故交之女,师姑还请见谅。”
夏阿灵无所谓的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竹风院。
夏阿灵一觉到天明。
几个小丫鬟听到动静小心的进来问安后,七手八脚的开始收拾。
为首的丫鬟身段窈窕眉眼秀气,她笑盈盈的递上热毛巾道:“奴婢碧云等人奉命前来伺候小姐。”说完她纤指一伸:“这几个小的分别名唤碧榆、碧桃、碧梨、碧草。”
昨日管家已经交代,这位贵客不得小觑要尽心伺候。
点头表示知道了,夏阿灵接过毛巾胡乱的擦脸。
“夏小姐,这套头面是二小姐打发人昨儿送来的,那时小姐您睡下了,奴婢自作主张收了下来,不如今日便戴它吧?”
碧云转身捧着个锦盒打开,一套晶莹剔透的水晶发饰流光溢彩,屋子里也为之一亮。
“我戴不惯这些,你便替我梳个抓髻就得!”夏阿灵面无表情的瞄了一眼道。
她依旧穿戴自己带来的衣物,理也不理身后几个丫鬟不解和不屑的眼神。
碧云瞪了她们一眼,殷勤道:“是,待会儿二小姐说要来看您。”
“我不见!”夏阿灵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端木虎奇的独苗,旁人也不必理会。
碧云被这话噎的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心道:你个来历不明的孤女,便是将军的种,不过也是庶出,竟然敢不见嫡小姐?是真的拎不清?
她于是好心提醒道:“二小姐是府里的嫡出的小姐。”
夏阿灵眨眨眼:“那又如何?你还是同我多说说三少爷吧。”了解一下是不是可造之材,师门的下一辈里如今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好苗子啊。
碧云面上一阵青红交错,其他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
不多时,这句话便传遍了各个院子。
“想不到年纪不大,心倒不小。”端木夫人秦氏,端起杯子抿一口淡淡道。
“娘,这么说来,她倒不可能是爹爹在外头~”端木益华刚说出口,就被端木夫人凌厉的眼神吓的住了口。
“二妹,既然她不给面子。咱们也没有上赶着倒贴的道理,不必在她身上费心了。”端木诗华言下之意几人都明白,这种肚子里藏不住话暴露底线的,纯粹是个二货,便是有心攀高枝,也得藏着掖着,徐徐图之不是?
“好了,你们父亲在巨牙关驻守的时候被羌人暗算中毒,全靠她爹爹独门解药才能痊愈,如今她双亲都不在了,便留在我们府里教养,你们心里有数便是,何嬷嬷,今天在明月阁摆饭,为夏小姐接风。”秦氏还有句话没说,便是端木虎奇强调的,要对夏阿灵和嫡女们吃穿用度一视同仁,秦氏颇不以为然,一视同仁一个白吃白喝非亲非故的孤女?还得小心伺候,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流言飞快传去,被人打主意攀高枝的正主儿端木凯之小朋友,本来兴致勃勃的练习着武艺,身边小厮一通密报后,立刻怒发冲冠的朝着竹风院杀去。
有杀气!
夏阿灵吃着点心翘着脚在屋子里烤火,冷眼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圆球滚进来。
“就你这乡巴佬,还想嫁给小爷我?”圆球挥着拳头鼻孔朝天口气很冲的闯了进来。
“少爷,息怒啊,夏小姐是贵客。”碧云连忙拦着,一边拿眼睛斜睨着夏阿灵,心头不断盘算:“为她得罪未来的主子可犯不上,但是表面上功夫还得做做。”
“你滚开,不然爷连你一起打!”圆球一把推开碧云:“滚出去!”
连滚带爬、梨花带雨的碧云出门作势喊着:“快,快去禀报夫人。”
其他几个小丫鬟立刻有样学样,四散逃开不敢逗留。
不疾不徐捏着块糕点往嘴巴放,夏阿灵道:“你这家教真好,竟敢这么和长辈说话!”。
“你算小爷哪门子长辈,看我不~ !”圆球愣住了,目瞪口呆。
说话间,这乡巴佬不过是拍拍手上的渣渣,然后手就那么慢条斯理朝桌子上一放,
就是那么一放。
桌子就哗啦一声:散!架!倒!塌!
一定是幻觉,幻觉,圆球眨着眼这么想着。
夏阿灵笑眯眯道:“小凯子侄孙儿,姑奶奶我可是特意为你而来,你爹爹没和你说起?”
木楞楞的点点头,圆球又摇摇头,脑子里一团浆糊:“这乡巴佬叫我:侄孙儿?爹爹说起过吗?不对,爹爹说起会请真正地绝顶高手教我功夫,难道,难道就是她?
“你就是爹爹请的师门高手?!”圆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失声叫道。
“没错,就是你姑奶奶我!”云淡风轻的朝暖榻上一躺,夏阿灵勾勾指头道:“过来给姑奶奶敲敲腿!”
圆球还在纠结,是真的高手?
不能够!
看她样子和自己一般年纪,不是爹爹什么救命恩人的孤女么?但是这桌子是怎么回事?
他蹲下身捡着快木头腿细细查看起来,
“你还不信?是不是我还得拍散这张榻你才信,我是不介意,就怕你家里会心疼。”夏阿灵瞄瞄身下紫金花梨材质的暖榻懒洋洋的道。
圆球还在天人交战中,一堆人马浩浩荡荡朝竹风院的来了。
拎起圆球,夏阿灵在窗棱上脚尖一点,便直直跃上了墙头,几个起落,就到了马房。
脚一落地,端木凯之忽然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将他随便往干草堆一放,夏阿灵笑眯眯的抓把草料递到踏雪嘴边。
“嘎咕嘎咕,”
踏雪别过头拒绝食用,一边大声抗议。
“怎么了,怎么了,老远都听见你嚎,我看看,吃的不差啊,豆饼干草料不是挺好!”
“嘎咕~嘎咕!”
“拴着你?那是当然了,这里可是将军府,没办法。|
踏雪喷着气,后退一步,立刻又撩起蹶子。
“看把你惯得,好好别吵,你跟我回我住的院子去!”
随手将端木凯之朝驴背上一丢,夏阿灵牵着驴子,施施然的穿行在将军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