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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白夜行:暴力女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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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司拉着丽子跑出花园,穿过大厅,立于前方的黑色西装管家先生堵住了去路。影山站在大厅的灯光与门外黑暗的交界处,闪过寒光的镜片令人看不清他的视线。
“哦呀,大小姐这是要出门吗?”不知怎么,看到他丽子突然觉得心虚。她甩开亮司的手,却被他再度握住。影山神色不改,依旧笑面迎人,又叫丽子觉得自己先前的是错觉。
“时候不早了,大小姐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我来送桐原先生回家吧。”
字正腔圆的吐音里却莫名带上寒意,这个男人正在散发沉重的压迫感。
亮司垂下头,眼角瞥向丽子,说:“你不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行驶着的加长豪华轿车里,丽子与亮司同坐在车后,亮司抓着丽子的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的把玩。丽子觉得这是孩子气的行为而纵容了他,前方驾驶座上的影山却从反射镜里盯着这一幕。
“嘶——”刺耳的橡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车在小巷里漂亮地做出九十度直角转弯,车内的亮司肩膀重重撞上车门。丽子从来有系安全带的好习惯,但也被惊吓了一番,身体前倾,嗔怪地拍了拍影山的肩膀:“影山,你的驾驶水平没这么差吧?当心我解雇你哦!”
影山的心情更差了,挂上笑脸的面具说:“我很抱歉,大小姐。刚才是因为我看到一只小猫横穿马路。”
“诶,是这样?那它安全了吗?”丽子对小动物极有爱心,影山深知这一点。
前方传来的磁性男声变得柔和了许多:“是的,大小姐,幸而避开了。我想它现在很安全。”
“做得好,影山!”丽子索性抱着车前座位靠背,与他继续说笑。亮司在反射镜里看着那个腹黑男人刺眼的笑容,嘴角一抽:“别得意太早。”
他们来到深夜里的一所学校,亮司国中时就读于这里,两条街外的女校便是雪穗的母校。亮司带着丽子来到校园后的废弃仓库,黑暗破旧的墙壁令人感到压抑,布满灰尘的地面仿佛封印着禁忌的回忆。丽子驻足于门外,抗拒着走进去。
亮司冷笑着冲她投来蔑视的视线,眼神在说:“这就是你的决心?也不过如此。”
“你想要我看什么?”丽子双臂在胸前交叉,质问他:“是雪穗的同学藤村都子,对吧?你就是在这里侵犯了她?因为她不该太美丽优秀,以至于抢了雪穗的风头!”
亮司一震,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麻木。斜视着地面,他冷嘲道:“调查真是彻底。”
“这不是你打算让我看的吗!”
“不是、不止。”亮司的嘴角牵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忽然把丽子推了进去。
前两次的经历令亮司察觉,丽子突入他人记忆时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需要与对方有身体接触,二是在相同的地点,或者借助某个媒介。
他的推断完全正确,丽子再次跌入亮司的记忆里。
脏而旧的仓库里,回响着刺耳的哭喊声。
丽子绕过堆叠的大木箱,来到仓库深处的一角,看到一个男人正压着一名小女孩。她还穿着小学生的水手服,下·身赤条条的,白得刺眼的两条细腿在空中踢打、挣扎。
丽子急冲过去,跳起、旋身,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正中男人的腰侧。
亮司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侧脸上的灰尘,一对阴鸷的黑眸盯上丽子,倏地亮了起来。
“欧巴桑,又是你!”这时候的亮司不过二十出头,放在普通人身上是大学还未毕业的年龄,可他看起来却已经像历经沧桑,神情颓丧,皮肤暗淡无光,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距离上次过了好几年了,你的胸还没有下垂嘛。”
色眯眯的目光激怒了丽子,她挥着拳头冲上去,重重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看着横躺在地上的亮司,丽子的胸脯气得一颤一颤的,却又觉得有点好笑。
事实上,这还是她首次碰上这种情况,数次进入同一个人的记忆中。她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记忆中的亮司记得她的存在,但是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前两次的相遇。
对他而言,自己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或者是从天而降的妖物吧。她昂首挺胸地走过去,一脚踩在准备爬起来的亮司胸口。在亮司沉怒的目光下,她重重跺了两脚,骂道:“人渣。”
恍惚中,她再度回归到现实。亮司捂着胸口,被她暴打一通的疼痛鲜明地烙印在记忆中,他紧盯着她,黑眸里燃烧着沉寂的怒火。丽子浑然不惧,迎着他的目光走上前,啪地又扇了他一耳光。
“那个小女孩,是高宫的女儿对吗?”得益于详尽的调查,丽子对亮司身边的事情了如指掌。
雪穗通过筱冢认识了高宫诚,两人是表亲,都是世家出身的公子。由于筱冢明显对雪穗不感兴趣,于是她把目光转移到高宫上。高宫死去的前妻给他留下一个女儿,小女孩对一切觊觎父亲的人抱有敌意,成为她嫁入高宫家的最大障碍。
雪穗叫亮司毁掉了小女孩,以关心照顾为名,取得了女孩的信任,为嫁给金龟婿扫清了最后的障碍。然而比起年届三十的高宫,年轻英俊的筱冢显然更诱人,雪穗一方面吊着高宫,另一方面仍然对筱冢眉目传情,随后丽子的出现令雪穗重新燃起对筱冢志在必得的决心。
“为了那个女人,你竟然去强·暴一个国小的女孩!”
丽子的怒火如有实质,浑身仿佛在燃烧,几乎刺痛了亮司的眼睛。
为了雪穗,他什么都可以做。只有雪穗,是他永恒黑暗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明。不是像丽子那么耀眼,那是一种黑色的光,不会让他自惭形秽,不会让他觉得自己的黑暗无处遁形。
坚定了这一点,亮司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恶意地说道:“你不是很清楚吗?我都做了什么?杀人算什么,我杀了不止一人。还有强·暴、奸·尸、欺诈、拐骗、黑客、恐吓……”
那缺乏血色的干燥嘴唇每吐出一个词,丽子心中便一痛。言语可以是利刃,伤人亦伤己。
“说完了吗?”丽子冷笑着攥紧拳头,逼视着他说道:“假如你不是抱有负罪感,为什么要叫我到这里来?还特意给我看你的过去,不就是想要我救你吗?”
“我从来没有期待过那种东西!”亮司脸上的能剧面具被打破了,罕见地漏出一丝慌乱,“我让你亲眼目睹,是叫你别再妄想!不管你企图从我身上获得什么,我告诉你,那都不可能!”
“哈,”丽子轻蔑笑道:“我从你身上能得到什么?你还有什么!”
刀锋般的言辞刺进亮司心底,确实,他什么也没有,自那时看到父亲对雪穗行暴起,他就失去了父亲,然后是母亲,再是正常的生活,从此久居于黑暗里,身上一无所有,内心也是空空荡荡。
丽子逼近他,重重一巴掌打在他面露颓然的脸上:“我最讨厌进入别人的记忆,前两次是意外,这次你算计我,这是对你的惩罚。”
呼了口气,她又说:“怎么样,消除了肮脏的记忆,感觉很好吧?这是我的诊费。”
“啪”地,她朝他又挥去一巴掌。亮司的脸已经被打红,眼睛圆瞪着她,像是无法理解小白兔怎么摇身一变成为暗夜女王。眼见他愕然的表情,丽子的神色愈发冷傲,再度扬起手臂。
亮司本能地向后缩了缩,然而高高挥起的巴掌却轻轻落在他脸颊上。丽子轻抚着他红肿的脸颊,眼中流露出怜惜:“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呢?连你自己都放弃了,还有谁能救你呢?”
深夜的天台上,繁星遍布于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夜空里。清凉的夜风中,丽子靠在栏杆上,看着蹲在地上的亮司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小剪刀,捏在手里把玩。
“到现在,你还认为我能够得到拯救吗?”
沉沉的语声在风中听起来有些飘渺。丽子笑了笑,“我还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到底要什么?把我扭送进警局吗?要我揭发雪穗?”
不待他说出“别做梦了”,丽子打断他,把自己所在的部门简单介绍了一下。
“我们部门正在招收新人,你被看中了。只要你点头,从此你再不用担心笹垣警官的追捕。”
亮司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笹垣?他怎么可能同意?”
笹垣润三是东京警署里的老牌明星刑警,为人正直而宽厚,处理的复杂案件无数,解决了不少无头案件,是丽子十分敬重的前辈。他有着不可思议的直觉,当初调查桐原洋介之死时,就注意到亮司不对劲,多年来像猎犬一样紧咬着他和雪穗的动向。
丽子之所以对亮司的事情了如指掌,也是多亏了笹垣警官坚持不懈的调查。
“我们协商过了,他也接受了这一决定。”事实上,笹垣一直很欣赏亮司,为他感到可惜,认为他本性不坏,只是阴差阳错被耽误了。这份叹息丽子表示极为认同。
亮司显然对此完全不能接受,脸上似笑又似哭,表情扭曲着,继而站起来狠狠踢上栏杆。
“这算什么?”他犯下的罪恶,他独自背负了这么久的重负,这些人轻描淡写一句话,就“一笔勾销”了吗!
“这就是所谓的国家精英!哈哈哈!”孤狼般的嚎叫在空旷的校园里回响。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丽子从高中到大学接受的都是美国教育,深受法制思想熏陶,根本不能理解这种法外开恩的决定。她用脚尖轻踹他,说:“我也不知道高层怎么想的,但我想这对你是绝好的机会。你可以就此摆脱过去,再次开始,你所梦想的一切都能实现。”
“梦想?”他僵硬地扭过脖子,双眸里空空如也。
“你的梦想,不是有朝一日,能和雪穗苦尽甘来,一同行走在阳光下吗?”丽子抬着下巴望着他,清澈的双眸望进他宛若古井的眼眸深处。在那其中起了波澜,随即是滔天巨浪。
“谁说那是我的梦想?!你这个女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面对咆哮的亮司,丽子耸了耸肩,“就算我不懂好了。我看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就好像把自己寄生在她身上,没了她就活不了似的。我想能做到这一点的,只能是深刻的爱吧。”
“不是爱。”他机械地答道。他哪有资格去爱她呢?从看到她在中年男人身下痛苦扭曲的小脸,他的人生只剩下一个目标。为他的父亲赎罪。为了这个被扭曲、被毁灭的幼小女孩,他可以做任何事情,这些都是他欠她的,作为桐原洋介儿子的自己不得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