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那时记忆（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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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的傍晚时分，斜阳夕照于灰白墙壁，染就缕缕鲜亮暗橙色，斑驳地洒在弄堂口。各家各户嘈杂的炒菜声伴着孩子们的玩耍声和归家行人自行车铃声，这里一如既往的热闹，不同的是在不久前又添了一户新人家。
户主乔武人如其名是武馆师父，乔武的妻子田梓雨是市文工团的副团长。但最先被左邻右里熟知的不是高大威严的乔武，也不是文弱可人的田梓雨，而是他们家七岁的女儿乔木兮。
乔武一家搬来不到两天乔木兮就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她打伤了邻居郝严文家的儿子郝奕，郝奕还因为磕破了额头上医院缝了四针，乔家夫妻立马带着乔木兮和一些慰问品上门赔礼道歉。好在郝家是明事理的人家，他们觉得起因是郝奕瞧不起木兮是女孩子，还拿石头丢木兮，所以木兮这才动的手，认真算来是郝奕的不是。
原本这件事只要乔木兮低个头认个错也就完了，但她倔强又认死理，不认为自己有错并拒绝向郝奕道歉。一回到家，田梓雨就拿了一把木尺子拉着乔木兮到弄堂口，在乔木兮打人的地方一下又一下抽打她的小腿逼她认错，邻里见状纷纷出来拉住田梓雨。
一旁的乔武十分心痛因为心疼女儿哭得满脸通红的妻子和小腿被打得通红却忍住不吭声的乔木兮，却又不能阻止妻子。最后在众人的劝说下田梓雨被乔武扶回了家，而乔木兮不理会旁人的安慰，继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乔木兮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只是天已经从原来的亮白完全变黑。
蓦地，不知名的小巧白色花瓣带着不可思议的香气从乔木兮眼前飘过，她循着花瓣飘来的地方抬起头，那一眼她仿佛望进了整片深邃无垠的星空。
二十年后乔木兮仍然清晰地记得弄堂里二楼摆着铃兰花的窗口处，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用一双几乎被墨黑眼瞳填满的眼睛与自己交会时是那么的干净和清澈，让她几乎忘了小腿火辣辣的疼痛。
漆黑的夜让乔木兮感到害怕，乔武和田梓雨始终没有出来带她回家，饥饿和疼痛让乔木兮几乎屈服。曾有好心人想带她回家吃饭，可都被她拒绝了，直到父母来接她之前，她都不可以离开这里，这是母亲对她的惩罚。
但看着乘凉的人们纷纷回家，弄堂里的灯一盏盏熄灭，乔木兮终于忍不住缓缓蹲下身子，小腿的疼痛让她委屈得想哭，直到那股不思议的香气再次出现，香气的主人递了半块面包给她。
乔木兮几乎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包，想起说谢谢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她抬头看向摆着铃兰花窗口的地方，那里的灯刚刚熄灭。
十分钟后乔武把乔木兮抱进了屋。
后来乔木兮打听到好心给她面包吃的人叫洛向阳。
从此乔家乔木兮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弄堂里的孩子都喜欢找乔木兮玩，她还得了一个“乔帮主”的新外号，就连郝奕都跟在她屁股后面“帮主帮主”的叫唤，小孩子之间能有多大点事，混在一起玩个几天就什么都忘了。
谁也不知道乔木兮心里一直等着一个人来找她，可她等到了所有人，就是没有等到那个叫洛向阳的。
从小乔木兮就是那个等待的人，后来一等就是七年。二十七岁的她站在檍树前想，没有遇到洛向阳的乔木兮会是什么样？她想不到任何答案，因为木兮向阳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的太阳不再了多久？乔木兮枯死了多久？她都快记不清了……
乔武教过乔木兮一些武术，乔木兮要是向同龄的孩子动手后果是十分严重的，从郝奕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被田梓雨罚过之后，乔木兮答应她不再出手打人，可四天后乔木兮就打破了约定，她不仅动手打人，打的那个还是洛向阳。
那是乔木兮第一次在白天看到洛向阳。
干净平整的白衬衫，洗得发白的裤子，旧得几乎让人怀疑破了洞的鞋，清秀白皙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墨黑的双眸笔直看向前方，手里拿着厚重的书本，身上仿佛萦绕着熟悉又陌生的铃兰花香，宁静飘忽地宛若一幅画。乔木兮想叫住这个从眼前走过的人，可是她的微笑她的友善都没有落入对方的眼，周围的人仿佛空气一般，激不起他丝毫波澜。
郝奕见乔木兮尴尬地放下向洛向阳打招呼的手，上前对她说：“他是个小哑巴，别理他了，我们一起玩。”
哑巴的意思就是不会说话么？乔木兮望着洛向阳挺直的背影感到莫名失落。
一天内洛向阳在乔木兮面前经过三次，她总是试图和他打招呼，却回回都被他忽视，这使乔木兮的内心产生了一股浓浓的失落感。
第二天，乔木兮等在洛向阳经过的地方，在看到他走过来时慌乱地出腿绊了他一脚。洛向阳手里的书本散落一地，人也重重摔在水泥地上。乔木兮被这样的场景吓了一跳，她并不是有意绊倒洛向阳，只是希望他能看到自己和自己说说话。
“帮主，他……流……流血了！”一旁的小杜指着洛向阳被地面擦破的手臂，惊慌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乔木兮慌慌张张地上前想要扶起洛向阳，却被他大力推开，身体一个不稳，不雅地摔在了地上。
郝奕气愤地踢了洛向阳一脚说道：“小哑巴你干嘛？我们帮主好心帮你，你还推人！找打啊？”
洛向阳偌大的黑眸带着若有似无的嘲笑看向乔木兮，像是在问这样也算帮人？
那时的乔木兮还没分清心里这种酸酸的感觉是难堪，只觉得好像心被什么人踩了一脚似的难受。她咬牙起身走到洛向阳身边，仰头说道：“我绊倒你是我不对，但你推倒我是你不对。我道歉，你也要道歉。”
洛向阳捡起地上散落的书籍，然后缓缓站起来，手臂上和脚上的伤他都没有在意。但当他注意到膝盖上破了一个大洞时，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慌和难过。他转头狠狠瞪了乔木兮一眼，像是在责怪她这个罪魁祸首。
乔木兮原本因为害洛向阳受伤而心虚不已，但看到洛向阳愤怒的目光后，乔木兮的脾气也上来了，她不悦地说：“你不跟我道歉么？”
洛向阳不再理会乔木兮，拿着东西一瘸一拐地往家里走。乔木兮被洛向阳的态度彻底激怒，从背后狠狠推了他一把，洛向阳倒地后回头看着她，即使身上满是尘土，可他的眼睛依旧清澈得让乔木兮感到害怕。
“我要你道歉。”乔木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越是害怕得紧，越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拳头已经落在了洛向阳的身上了。
从家里出来的田梓雨恰巧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地大喊：“乔木兮！你在干什么？！”
围观的孩子们一见有大人出现立马作鸟兽散，只留下乔木兮和洛向阳两个人。
田梓雨看到洛向阳身上都是伤，衣服弄脏了不说，膝盖上更是破了一个大洞。她恨铁不成钢地抬手对着乔木兮就是一巴掌，但她没想到原本应该对着自己女儿的这一巴掌被洛向阳承受了下来。
“哎呀！”田梓雨没想到洛向阳会挡在乔木兮身前，这一巴掌出手时她是气急了的，完全没有考虑下手是否重了，看到洛向阳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田梓雨一时间也慌了神，赶忙将洛向阳抱回了家，乔木兮则跟在他们后面。
乔木兮在动手打洛向阳的时候已经傻了，田梓雨的出现加上意外的一巴掌，她都没有时间反应过来，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闯祸了。
细细碎碎的沙粒和石子嵌在洛向阳膝盖上，田梓雨小心翼翼的替他取出，在洛向阳伤口消毒的时候，乔木兮看到他忍得满头大汗，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吭一声。
乔木兮知道碘酒碰及伤口有多疼，她时常顽皮摔倒受伤，母亲替她消毒的时候总是疼得她哇哇大叫，她不懂为什么洛向阳都不会喊疼，难道他真的是郝奕说的小哑巴么？
处理的过程中田梓雨是不是替洛向阳的伤口吹冷气，希望能减轻他的疼痛。待包扎好后，田梓雨又瞧见洛向阳肿起的半边脸，她心疼又愧疚地说道：“对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疼？你等一下，我去拿冰过来给你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洛向阳。”乔木兮率先一步回答了田梓雨。
田梓雨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你给我安分些，别又惹事。”
乔木兮嘟起嘴，显得有些委屈。
田梓雨刚走开，乔木兮就递了一块手帕给洛向阳，“擦擦汗吧。”
那块手帕是田梓雨的同事从杭州带回来的，乔木兮很喜欢却一直舍不得用，今天看到洛向阳满头满脑的汗，不知怎么的就拿了出来。
洛向阳直愣愣地盯着膝盖上破的大洞，像是没听到乔木兮说话。
乔木兮举高了手替洛向阳擦拭汗水，这一凑近她又嗅到洛向阳身上的铃兰花香。
他是给自己面包吃的好人，可自己不但害他摔跤还动手打他，尽管如此他还是出面替自己挨了母亲的一巴掌，乔木兮想这世界上没有比洛向阳更笨的笨蛋了，换作是她绝对不会去帮欺负自己的人。这么一想乔木兮的心里有些难过，在洛向阳眼里自己应该是坏人吧，可她只是想洛向阳同她说说话而已。
咸咸的水滴落在洛向阳膝盖伤口上，疼得他倒抽一口气，抬头才发现是乔木兮在哭，她拉着他的袖口泣不成声地说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说话……可……可你总是不理我……我……对不起……”
洛向阳慌了，生疏且别扭地安慰乔木兮，“别哭了。”
听到洛向阳开口说话，乔木兮猛地抬头看他，郝奕骗人！洛向阳才不是小哑巴呢！但只过了一秒她就哭得更加大声了起来，洛向阳的声音像极了催化剂，催化了她心里的酸楚，眼泪开了闸怎么都收不回来。
乔木兮不爱哭，从来不知道眼泪是这么容易来的东西。直到许多年后她才明白，这辈子乔木兮注定要将所有的眼泪都给一个叫洛向阳的人。
洛向阳白皙干净的脸涨得通红，就连耳根都似染上了胭脂，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怎么做。他从乔木兮手里拿过手帕，轻轻地替她擦拭眼泪，小声但坚定地说道：“不要哭。”
乔木兮嘴一撇扑进洛向阳的怀里，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嘟哝：“一起玩好不好？郝奕小杜王小胖他们都是好人，大家一起玩儿好不好？”
洛向阳拍着乔木兮的背替她顺气，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田梓雨拿了冰块过来，见乔木兮扑倒在洛向阳怀里哭，真是气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她把乔木兮从洛向阳拉上拉开，板着脸说道：“每天回来身上都跟泥人似的，让你不要和人打架，你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你说你哪点像女孩子了？”
替乔木兮买的裙子她说什么都不穿，为了给她留长发不让她剪头发，她就趁人不注意自己拿了剪刀剪，一头头发被她剪得跟狗啃过似的。乔木兮不喜欢和女孩子们玩儿洋娃娃，还动不动就和男孩子打架。田梓雨为了这个女儿没少头疼，她时常想乔木兮应该是男儿身才对。
乔木兮眼睛和鼻子都哭得通红，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她低着头吸了吸鼻子说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田梓雨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乔木兮的性子像谁，既没有遗传到自己的文静也没有遗传到她父亲的稳重，一直以来都让自己提心吊胆的。不过还是第一次看她哭成这样，看来这孩子是真的知道错了。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是舒服？要不我们去医院吧？”田梓雨一回头就见洛向阳一张红透的脸，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深怕孩子是发了烧的缘故。
洛向阳不好意思地低头不说话。
田梓雨皱眉，“是不是乔木兮又对你做什么了？”
乔木兮立马否认道：“我没有。”
洛向阳见田梓雨误会乔木兮，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她是女孩子……我妈说男女有别，男孩子不能随便碰女孩子的。”
田梓雨将冰块裹在毛巾里头贴上洛向阳的脸，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家木兮本来就不像女孩子，不用介意。”
乔木兮睁大眼睛不明白田梓雨和洛向阳的话，男孩子不能随便碰女孩子的么？可她和郝奕小杜还有王小胖撞来撞去也平常的很，玩儿摔跤怎么能不抓住对方呢？她刚刚抱着洛向阳是因为喜欢他，想和他一起玩，难道这样是不对的？
田梓雨见乔木兮一脸懵懂的模样，又叹了一口气，要让乔木兮明白男女有别恐怕还得花上一段时间。
“你为什么替木兮挡下一巴掌？”这是田梓雨最疑惑的地方。
洛向阳瞥了呆呆傻傻的乔木兮一眼说：“她不是有意的。”
乔木兮愧疚地看着洛向阳白皙脸上因为自己而印下的指印，心想那里一定很疼，她暗暗发誓以后都不会再欺负洛向阳了。
田梓雨看了看自己女儿，忍无可忍地说：“乔木兮，马上把自己洗干净，换掉一身脏衣服，听到没有？”
乔木兮不舍地看了洛向阳一眼，乖乖回房间换衣服。
看着洛向阳的模样，田梓雨莫名感到熟悉。见他衣服脏了裤子也破了，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女儿造成的，她歉疚地说道：“衣服阿姨可以帮你洗干净，但是裤子破了这么大一个洞，补是补不好的了，我买条新的赔给你吧。”
洛向阳礼貌地说道：“谢谢阿姨，不用了。天快黑了，再不回家我妈会担心的。”
田梓雨怎么想怎么觉得愧疚，好好的一个孩子弄得满身是伤，总得给人家父母一个交代吧。于是她不顾洛向阳的婉拒，拉着乔木兮一起去了洛向阳家。
洛向阳的家离乔木兮家很近，就在对面的二楼。在走去的路上，乔木兮发现洛向阳脸上惨白惨白的，越发将田梓雨打出的通红指印衬托得触目惊心。
来到洛家门口，敲响了门，乔木兮注意到洛向阳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她不解地歪头，又没有怪兽来吃他，他害怕什么？
门缓缓被打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名年轻的柔美女人。乔木兮看愣了，她一直觉得田梓雨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可眼前的阿姨一点都不输给她。美人阿姨的模样和洛向阳十分相像，乔木兮想她应该就是洛向阳的妈妈吧？
田梓雨见到对方的时候愣了几秒，不确定的询问中，夹杂着丝丝惊喜，“你是洛晴？”
女人也是一怔，犹疑地说：“梓雨？”
“洛晴，真的是你！”田梓雨高兴坏了，拉着洛晴的手，双眸里满是雾气。
洛晴漂亮的眼里也泛着水泽，她们十年不见了。
老友见面不免叙旧一番，当田梓雨问起邹易的时候，洛晴哭得几乎停不下来，田梓雨这才注意屋子内墙壁上挂着的黑白照片，也顿时明白邹易已经不在了。
田梓雨心里也替洛晴难过。洛晴、邹易还有她是大学同学，她和洛晴更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当年邹易家里人不同意他和洛晴在一起，邹易带着洛晴在学业还没完成之际就私奔了，邹家人为此还来找田梓雨问过话。这么些年来田梓雨一直试图打探他们的消息，却总是石沉大海，没想到再遇见，邹易已经不再了。
“对了，那向阳就是你和邹易的儿子？”田梓雨想起了在一旁站了许久的洛向阳。难怪她觉得洛向阳熟悉，他的眉眼像极了洛晴。
洛晴这才看到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洛向阳，而乔木兮明显的感觉到洛向阳在发抖，就连田梓雨也发现不对劲。
蓦地，洛晴冲到洛向阳身前，重重地抬手打了洛向阳一巴掌，洛向阳扛不住重击一下子摔倒在地，脸上鲜红的指印比另一边田梓雨打的还要深上许多。
田梓雨傻了，她没想到文弱的洛晴对自己的儿子会下手这么重，只听洛晴清清冷冷地对洛向阳说：“去跪着。”
洛向阳几乎是爬到邹易的黑白照前，不顾膝盖上的伤，笔直跪在了水泥地上。
田梓雨立马过去将洛向阳抱进怀里，侧头着急地对洛晴说：“你这是做什么？孩子腿上还有伤，要罚也不急着这会儿，况且他做错了什么？”她是真心疼这个孩子，什么都来不及辩解就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洛晴怎么下得去手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那时记忆（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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