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雨泠檐

1、第1章

　　罗衡第一次见到苏池是个秋初，浓荫湖畔。

　　浓荫湖是京城里最大的一片水域，据说是当年开凿护城河的时候，特意引水进来的。湖水清澈，倘若天气晴好，湖面会呈现出微蓝的色泽。自然，浓荫湖的岸边也是绿树成荫。

　　这天微风阵阵，水面微澜。罗衡摇着折扇，正沿着湖边的林荫小路一副风流倜傥做派慢慢走着。

　　他这人，向来信奉一句话“风水轮流转”，他把此五字箴言奉为道理乃至至理。他那经营绸缎庄商场里打滚钱眼里翻筋斗的爹听他说一次这五个字便要揍他一回，但罗衡是什么人。纵横京城大街小巷最赫赫有名的风流公子之一，虽然有人叫他纨绔，有人叫他冤大头，有人叫他恶少。但是罗衡对那些格调不够才来嘲笑自己的公子们，表示嗤之以鼻。

　　说起读书算账，罗公子哪一样都不太行，但是他有自己的本事。这本事俗称胡侃。不过最近，他正是凭借一身胡侃的能耐，结交上了京城第一珠宝行蒋氏的二少。这位二少和罗衡认识了没有半个月工夫，居然举了一单给皇宫里娘娘们做衣裳头面的大生意给罗氏。就连他爹都眉开眼笑地破天荒没有反对他的五字箴言，倒说他应该改名叫罗盘。

　　罗衡这会儿就站在浓荫湖的码头上，手里摇着小折扇，看着湖面上漂浮的一群鸭子暗自扬眉吐气。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他摇了好一会儿扇子，自觉把脖颈子扇得有点冷飕飕的，便将扇子一收。转头正看见沿着湖边小路走来的一人。

　　那人穿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身量高挑。一张脸上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一双狭长的眼睛，倘若笑起来是春风拂面，而不笑的时候，却有些拒人千里。只是罗衡和他已经有些交情，此时没什么见外感，笑吟吟地走上前去：“在下刚到，二少就来了！”

　　来的正是蒋二少蒋晏，才方同罗衡打了个招呼，罗衡已经咋咋呼呼地招手去叫码头上的游船。蒋晏伸手拦了他一下：“罗兄稍等片刻，我还等一人。”

　　“谁啊？”罗衡把手缩回来，眼珠一转，突然笑道，“啊，在下知道了。”他招呼蒋晏一道出来的时候，本是打算中午去酒楼喝酒，但蒋二少说那不如下午去湖里坐船。罗衡听说这二少是读过几年书的，于是在心中暗想这书委实读不得，男人读书之后连癖好都变得像个姑娘，真是要命。

　　但此时听他说还等一人，罗衡的小罗盘转了转，豁然开朗：“原来二少还约了人。”这人肯定是个女子。他也听说过一两耳朵，蒋氏给蒋晏自小便订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长史杜家的千金。只不过，罗衡见蒋晏二十来岁还未完婚，又只口未提过这码事，权当不知。

　　不多时，蒋晏等的人到了。

　　罗衡在心中道了一句蒋二少艳福不浅。只见来的女子穿了一件普通的棉布白衫，却衬得眉清目秀。蒋晏先没有介绍，却对她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便笑出声来。

　　罗衡上前来见礼：“在下罗衡，今日得幸见到杜小姐……”他还没说完，那女子便轻笑了一下打断他：“我哥说倘若他不告诉你我是谁，你一定会上来就叫我杜小姐。果然。”

　　她声音清脆，说完便笑着转头睨着蒋晏。

　　罗衡尚在疑惑当中：“令兄是……”蒋晏也微微一笑，终于解释道：“罗衡，这是苏池，我妹妹。”

　　罗衡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地笑了两声：“哈，哈……原来蒋二少您的妹妹姓苏。合适合适，好极好极……”说完又招手去叫湖边的游船。

　　三人包了一只不大的游船。浓荫湖此时风光正好，湖上清风徐来。

　　苏池不看湖景，却扒在船边似乎在研究着水下。罗衡瞧瞧她，再转头瞧瞧蒋晏，面露疑惑。蒋晏却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对她这样习以为常。只是偶尔拍拍她，让她小心掉下去。

　　罗衡道：“苏姑娘放着这清秋美景，在看些什么？”

　　苏池听他问话，便转过头来：“我在想这湖水为什么有时候是蓝的。”罗衡便接道：“哦？为什么？”苏池道：“肯定不止一个原因。不过我想到一个，就是因为这湖很深！”她似乎并不觉得研究这么久只看出一个湖很深有什么可沮丧，反倒显得高高兴兴。又挑眉看看远处的湖山，笑道，“倒是这些玩意光看也没什么意思。哥，你给他赋诗一首听听。”

　　蒋晏想也没想直接说道：“湖光山无价，天下志不平。”

　　罗衡虽然没太听明白，却依旧做出惊叹的样子：“好句啊好句！”他刚说完，蒋晏和苏池便同时扑哧笑出来，蒋晏指着苏池道：“罗兄夸错人了，其实这诗是阿池从前作的。”

　　罗衡一头雾水，但是蒋晏和苏池都只是相视而笑，并不解释。他此时心里颇有一点气闷，家里给他挑的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子他都嫌太拘束，而今见到苏池本有一些好感，但是见她和蒋晏之间的默契，显然不只是兄妹而已。况且从没听说蒋二少还有个妹妹。

　　三人到傍晚时才回到岸上，在街边找了一家饭铺用晚饭。吃过后先送了苏池回家，罗衡便和蒋晏提喝酒。蒋晏这次倒是没有拒绝，两人在酒楼坐定。

　　几杯酒下肚，罗衡叹了口气，拍了拍蒋晏的肩：“二少，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和杜小姐完婚了！唉，难呀，难……”

　　蒋晏无奈道：“罗兄可是多了？要我叫人送你回府么？”罗衡摇摇头，口齿不清道：“二少你不知，这世上红颜知己千金难求。像你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蒋晏皱了一下眉，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罗兄误会了，阿池真的是我妹妹。”

　　罗衡眼一瞪，立刻笑如春风：“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