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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今逢面 ...

  •   陈家洛重回西湖,一时感触无限,带着心砚四处走动,走到天竺山,忽听山侧琴声朗朗,夹有歌声,随着细碎的山瀑声传过来。只听那人唱道: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
      “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
      “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
      “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名。
      “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我辈热血好男儿,却能今人输古人?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
      “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
      “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蒂芥近如何?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生平事,天付与,且婆娑。
      “几人尘外相视,一笑醉颜酡。
      “看到浮云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
      “劝子且秉烛,为驻好春过。”【注二】

      开头即令陈家洛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好重的煞气!
      他循声缓步走过去,只见山石上坐着一个贵公子模样的人,正在抚琴。身后站着一个壮汉,一个枯瘦矮小的老者,都身穿蓝布长衫。
      陈家洛驻足打量那贵公子,见他约莫比自己大两三岁,气度高华,风流潇洒,声音也平稳低沉,并不像杀气甚重的样子。忽地心中一震,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

      曲到最后,意境已经慢慢平复广阔,陈家洛驻足之际,那贵公子正唱到最后一句,按弦止歌。一时只闻淙淙水声,那贵公子不说话,他身后的两人垂手而立,一丝声音都没有。
      陈家洛拱手道:“适聆仁兄雅奏,词曲皆属初闻,可是兄台所谱新声吗?”
      那贵公子看向他,微微摇头:“拾人牙慧罢了。”他一伸手:“请过来坐。”
      陈家洛心想,他奏此曲,倒是心中有热血之人,便走了过去,施礼坐下。
      贵公子微笑道:“相见是缘,在下姓朱,名维棠。”
      陈家洛名满江湖,怕在此露了身份妨碍营救文泰来,只把名字倒过来,说道:“小弟姓陆,名嘉成。”
      那贵公子又道:“陆兄应当是本地人。”
      陈家洛确实是浙江口音,道:“小弟正是此间人。”
      朱维棠轻笑道:“陆兄久不回乡了吧?”
      他轻拨琴弦,吟唱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注三】
      陈家洛心中惊诧,不知他是如何看出来的,或者已经识破自己的身份?
      朱维棠却将七弦琴推到陈家洛面前:“陆兄知音卓识,必是高手,就请弹奏一曲如何?”
      陈家洛伸指轻轻一拨,见琴音清越绝伦,琴头有金丝缠着“来凤”两个篆字,木质似是千年古物,知此琴乃无价之宝,心中暗惊,不知这人来历。
      试了一下弦,陈家洛道:“兄台珠玉在前,小弟献丑了。”于是弹了一曲《平沙落雁》。【注四】
      朱维棠闭目聆听,一曲终了,睁眼微笑:“好曲。”顿了一顿,复又道:“兄台想必是人上人。”
      陈家洛笑道:“小弟一介书生,落拓江湖。兄台所言,令人汗颜。”
      朱维棠微微摇头,转而询问:“那么兄台是武林中人?”
      陈家洛委婉道:“小弟放浪琴棋之间,世事是一窍不通。让兄台见笑了。”随即问:“观君所言,难道来自武林名门?小弟自读太史公‘游侠列传’后,生平最佩服英雄侠士,不知兄台是哪一派宗主?这几位都是贵派的子弟吗?”
      朱维棠不置可否,向身后二人道:“没听见吗?陆兄想瞧瞧你们本事呢。”
      陈家洛手想从他们出手判知宗派,却似乎被朱维棠看破,他倒也不惧,一拱手道:“请。”
      那壮汉想露一手暗器功夫打鹊,却被心砚顽皮破坏,枯瘦老者瞧出心砚身怀武功,出手试探,陈家洛假装无意,挥扇挡开。
      那枯瘦老者凝神看着陈家洛,想判断他是否身怀武功。朱维棠道:“陆兄的扇子似非凡品,不知何人墨宝,可否相借一观?”
      陈家洛把折扇递了过去,朱维棠展开细看,喃喃道:“纳兰词,果然相得彰益。”陈家洛不知他在说谁,疑心是自己,但两人初见,未免无端。
      朱维棠抬头道:“此扇在下极为喜爱,斗胆相求,不知可否?”
      陈家洛道:“兄台既然见爱,将去不妨。”
      朱维棠翻转扇面,见是一片空白,遂道:“此面还请兄台挥毫一书,以为他日之思。”便递给了陈家洛,请他当场作诗,似乎对他文才极具信心。
      陈家洛也不负所望,命心砚打开包裹,取出笔砚,略加思索,在扇面上题诗一绝,诗云:“携书弹剑走黄沙,瀚海天山处处家,大漠西风飞翠羽,江南八月看桂花。”
      朱维棠默念一遍诗,便合拢折扇收好,而后双手捧起古琴,放到陈家洛面前:“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此琴便赠与陆兄。”
      陈家洛总疑心朱维棠是哪个隐世门派的,江湖中人重义轻财,何况他是相府子弟,见惯了珍宝,此琴虽然珍贵,还不致让他不敢接受,当下命心砚抱在手里,也不出声道谢,拱手一礼。
      朱维棠微笑还礼,带着两个随从转身而去。
      两人就此分别,陈家洛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遗憾,慢慢摇了摇头,带着心砚继续往山上去了。

      朱维棠三人走下天竺山,朱维棠用折扇轻敲着手心,道:“龙骏,落下一条街再追上我们,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发暗器的那名随从应一声,没入人群。
      朱维棠支开了他,向枯瘦老者笑道:“白老看那两人怎样?”
      白振摇摇头:“看不出路数。但是不似凡人。”
      他是见朱维棠有意结交,以为他想招揽这“陆嘉成”,是以把话往好了方面说,但也确实觉得那一对主仆来历不简单。
      朱维棠摇摇头道:“其实也好猜,这个时候到杭州来的,摸不透深浅的人物,九成是……”
      白振已经明白过来,接口道:“红花会的。”
      朱维棠点一点头。
      白振请示道:“要不要派人盯着?”
      朱维棠一展折扇,凝视扇面,淡淡道:
      “不必,他很快会来找我。”

      不一会儿龙骏赶上来,报告无人跟踪,朱维棠便回了巡抚衙门。
      他白天吃喝玩乐,入夜才沐浴更衣,召见地方官员,一连见了五六个无功无过的,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更天。
      朱维棠估摸着陈家洛应该差不多来了,才道:“宣布政司尹章垓。”
      尹章垓在偏厅已经被晾了半个晚上,进得屋来,首先三跪九叩的行大礼,朱维棠百无聊赖地看他行完了,才道:
      “你胆子挺大。”
      他声音温和,尹章垓却冷汗淋淋,一声不吭,只是磕头。
      朱维棠道:“成啦,你别再磕了。不妨说说,朕要的军需十万粮米到何处去了?”
      尹章垓道:“奴才惶恐,奴才尚未调集齐全。”
      朱维棠问:“原由呢?”
      尹章垓道:“奴才万死,实因今年浙江歉收,百姓很苦,一时之间征调不及。”
      朱维棠淡淡道:“今年各地上来的折子,没说浙江歉收罢。那么即是地方官作假政绩,欺君罔上了?”
      尹章垓一边磕头,一边道:“奴才不敢……这个,或许有……”话音未落,想起朱维棠让他别再磕了,又慌忙停住。
      朱维棠摇了摇头,道:“如此见来问题还不小,这样吧,先把浙江县令以上的文官全部收押,尹章垓,你到狱里去再写一份折子给朕,写清楚为什么粮食征调不及。”
      一众官员全部大骇,纷纷跪下请罪,已经有侍卫进来把几个官员都拿了。这些官员个个面如死灰,盖因朱维棠登基至今已经微服私访不止一次,但都是悄悄进行,上次露出身份,就是把两省官员全部收押,最终杀了一半。
      朱维棠也不看向那些官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叫傅恒来。”
      一名内侍传旨出去,带了傅恒来,青年一进屋就笑道:“皇上又要清洗地方了。”
      朱维棠将茶盏放回桌子,道:“那也不一定。”
      傅恒面露诧异:“皇上还另有用意吗?”
      朱维棠神色轻松了些:“有的,但现在不说给你听。”
      傅恒拱手笑道:“全凭皇上吩咐。”
      朱维棠点点头:“老规矩,你暂任督抚,再到下头挑几个合用的人先升上来,管一段日子。”
      傅恒点头出去了,出门之前问:“皇上还见什么人?”
      朱维棠凝神想了一想,道:“传李可秀。”
      傅恒出门代他传了旨意,不一会儿李可秀就进来叩见:“浙江水陆提督李可秀叩见圣驾。”
      朱维棠问道:“那红花会的文泰来怎样了?”
      李可秀道:“这匪首凶悍拒捕,受伤很重,奴才正在延医给他诊治,要等他神智恢复之后才能审问。”
      朱维棠沉吟道:“朕没什么非得问他的,也用不着审问。”
      李可秀道:“是,奴才妄测,奴才知罪。”
      朱维棠叹了口气,道:“小心医治,用心照料,留心看守。”
      他一连用了三个“心”,李可秀连忙道:“奴才不敢丝毫怠忽。”
      朱维棠便道:“你去吧。”
      李可秀刚刚出门,外间就传来一声:“有刺客!”四下里竹梆声大作,巡逻士兵的脚步和兵甲声猛地响起来。
      朱维棠唇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今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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