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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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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列克斯米达麦亚是故意不叫那个人“父亲”的。
无论如何,能被他称为“父亲”的人,永远只有沃佛根米达麦亚一个。在召唤出servant之前,少年这样暗暗对自己说。
但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否认,他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怀有强烈的好奇心。
在他十四岁的生日那天,米达麦亚元帅将他叫到了书房里,用一贯的那种温和却不容质疑的口吻对他说道:“我想你大概早就猜到了,我其实并不是你真正的父亲,菲尼。你现在到了年纪,应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了。”
你的亲生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帝国军三元帅中最后的幸存者这样说道,然后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元帅那横跨整个银河系的壮丽征战,源源本本地全都告诉了他。这是菲列克斯在十四岁时所收到的最具爱意的生日礼物。只可惜,它来得太迟了。
他在十岁时就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米达麦亚元帅亲生儿子的事实。在希尔德皇妃的安排下,九岁那年他陪着亚历山大进了莱因哈特当年与红发的大公一起上过的士官学校,开始脱离宫廷与元帅府保护伞下的生活。但就算皇妃再怎么对学校里的老师们百般强调,不要给这两个孩子特权,也不要给他们特殊照顾,那些粗鲁野蛮的幼校男生也不会愚蠢到将恶意展现在即将掌握这个国家的人面前,所以,围绕着未来的皇帝亚历山大的世界,永远是纯净而明亮的;所有一切嫉妒与嘲讽,全都冲着小菲列克斯去了。
他们总是在他够不着却能听得见的距离上围成一个圈,边拍手边以满满的恶意唱着现编的儿歌,例如“菲尼菲尼臭傻逼,从小就没有daddy”之类,要么就是在跟他错肩而过时大喊一声“菲列克斯是叛徒的儿子!”,然后趁着他一愣神的当口,快速地跑开。
在刚开始,菲尼还会眼中含着泪水反驳:“才不是!!!我爸爸是米达麦亚元帅!!!我叫他把你们的爸爸都抓到牢里去!!!!!!”但很显然,这样的威胁毫无效果,帝国军的栋梁绝不会拿公权替自家的小孩在儿童争吵中撑腰,所以每次菲尼哭着回家的时候,元帅也只是温柔地摸摸他的头,长长地叹上一口气,让同样温柔的元帅夫人替他泡上一杯暖呼呼的热可可,然后让他别再理睬那些幼校生们。
几次下来,菲尼便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是靠动动嘴皮子撒撒娇就能解决的。当然,在很多时候暴力同样也不能解决问题,但如果他能追上那些嘲笑他的孩子们,将对方按倒在地,然后用拳头揍到那些人说不出话来为止,那么至少,在那之后的几天里,他就能稍微清静一点了。
他比小皇帝大不了一岁,发育也没比亚力克早多少,身高始终保持在只比亚力克高三五公分左右的距离上,因为正处于猛窜身体的时期,身子骨看起来始终有些单薄,但无论普通的体育还是射击练习,或是战斧战斗,乃至王尔古雷的操作技术,都已经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了。就算是和同学打群架,他一个人也能机敏地对抗三五个对手,良好的战略和战术能力则能让他无论在多愤怒的情况下都能冷静地审时度势,如果对手的人数超过能应付的范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使出绝招——打电话召唤谁也不敢欺负的小皇帝亚历山大。
“卑鄙小人!”
“杂种!”
“疯狗!”
惨败的同学们咬牙切齿地用这些词语咒骂他,在刚听到的时候,他还会面色大变,无比愤怒,但要不了多久,这种因为事实无法改变而产生的愤恨,就转化成了另一种自怜自恋的情绪,这些被人诅咒的理由,反而成了他暗地里自傲的资本。
但这些微妙的感情很难解释,他也很乖顺地从未在米达麦亚元帅夫妇面前展示过。在元帅府和宫廷里的大部分情况下,菲列克斯还是个彬彬有礼的少年,一丝不苟地穿着士官学校的制服,衬衣的袖口总是老老实实地扣上扣子,外套的纽扣也始终从下往上扣得整整齐齐,一直扣到下巴。他总是摆出一副对自己预备军人的身份极为自豪的样子,包括在面对小皇帝亚历山大时,也是这样。亚力克虽然对他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但却始终以一种阳光般的态度对待他。
是的,亚力克是他唯一的朋友。可是尽管亚力克无条件地信任他,相信他,却不能理解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心底里有一个阴暗的角落,承袭自他那被诅咒的血脉。其实不需要同学们用这种充满了恶意的方式告诉他,他也能看得出其中的蹊跷。想想看,有着蜂蜜色头发的米达麦亚元帅和金色波涛般长发的米达麦亚元帅夫人,怎么能够生得出来一个黑色直发的孩子?
只有一种可能。
在他的父亲送给他那份十四岁生日礼物之前的一两年里,他早就偷偷读过了市面上所有罗严塔尔元帅的传记和回忆录。他读得最多的那本是由帝国皇家出版社发行的,虽然作者名不见经传,但据说每一章每一节都经过米达麦亚元帅亲自审阅,算是一个钦定的版本。在那本传记的第一页上,印着罗严塔尔身着元帅服的半身肖像,在甩掉了同学们尾追的下午,有时候他就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长时间凝视这张图片。那本书昂贵且制作精细,硬皮外包裹着蓝色的丝绒,肖像也是彩色印刷的,可以看到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就像传说中那样,有着一双金银妖瞳的双眸,右边是宇宙一般深邃的黑色,左边则是天空深处的蓝,就和菲列克斯的双眼一模一样。
是的,他们是一样的。
在那本传记里,记录了这样一个传闻。据说罗严塔尔元帅并非其父的亲生血脉,乃是母亲与情人偷情的产物,当他那双异色的双眼第一次睁开,他的母亲所想到的并不是遗传学上的几率,而是情人那双与自己和丈夫的蓝眼迥然不同的黑色眼眸。“所以,罗严塔尔元帅在初生时所看到的第一个景象,便是自己的母亲手握利刃,想要挖出自己眼睛的样子”,这本由米达麦亚元帅亲自审阅确定过的传记里,这样记载道。
罗严塔尔的母亲不想要他,就好像罗严塔尔并不想要菲列克斯一样。三十三年后,是元帅本人亲口在皇帝面前说出了“臣没有身为人父的资格,如果知道她怀孕了,一定会让她把孩子拿掉”这样的话,而这并不是传闻,新帝国的档案纪要里源源本本地有着这次御前谈话的会议记录,菲列克斯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过这一点。
所以,十四岁那年生日的那天,米达麦亚元帅坐在他面前,就像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谈话那样,以平静的口吻开始说:“那年我被军中的贵族们投入了监狱,罗严塔尔冒着大雨,在深夜拜访了当时还被称为莱因哈特冯缪吉尔的先帝,将我救了出来。我们也是在那时候就开始发誓向皇帝莱因哈特效忠的,自那一天起,从未有一天背叛过。当然,我们俩的相识,是在更早以前……”
等到第二天的清晨,屋外开始泛出暗淡青白的天光,米达麦亚元帅终于把一切都说完了的时候,菲列克斯只是看着他,就像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谈话那样,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父亲只有您一个。”
那天早晨,米达麦亚元帅哭了。
接下来的两年似乎相当平静地就过去了。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同学们也开始了解自身与菲列克斯之间各方面都存在着的差距,围在他身边打转、奉承巴结他的人变多了,连以前那些明确对他表现出恶意的同学们也停止了无聊的恶作剧。
尽管只有十六岁,在菲列克斯米达麦亚面前的道路,已经清楚明白地只剩一条康庄大道了,然而那个血脉馈赠给他的恶魔、或者他自以为是源于血脉的恶魔,却还总是在他耳边悄声低语着:看哪,在大道旁有条阴暗幽闭的小路,去完成你的生父未尽的征途吧。
是像希尔德皇妃和他父亲所期望的那样,辅佐皇帝亚历山大,堂堂正正地过一辈子,还是——尽管他尚且不知道方法——像他的生父那样,选择背离黄金狮子旗的道路?
在他游移不定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地在通讯回路里看到了一则新闻,大致介绍了边境行星地球上的一则新的考古发现,说是过去的地球人类,曾经通过所谓圣杯的力量,召唤出已死去英雄的英灵来进行战斗。虽然报道有些颠三倒四,语焉不详,却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兴趣。
他就像当初搜集罗严塔尔元帅传记那样,狂热地搜集和圣杯相关的报道。在确定“圣杯战争”确有其事之后,他将报道中最有趣的部分转述给亚力克听,正如他所预料的,小皇帝对这种奇妙的战斗方式兴趣浓厚,很快就偷偷委派毕典菲尔特元帅去了地球。
没过多久,菲列克斯的手背上出现了令咒的痕迹,他并不为此感到惊奇。就像每一个自视过高的少年,他始终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有着必然的理由,或许,“圣杯战争”就是其中之一呢。
当天晚上,他偷偷潜入了米达麦亚元帅的书房,在角落那个隐秘的保险箱上输入了密码“1026”,顺利地将它打开了。与他预料的相差不远,里面放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迹稚嫩而潦草,写着“吾皇”、“胜利”等无法连贯通读的词组,纸上压着一对葡萄酒杯,边上则摆着一小束黑色的头发。
菲列克斯取出了酒杯和头发,然后将保险箱又重新关上了。他开始准备召唤的仪式。他相信,在现世的银河帝国中,已少有人能像他这样,对“圣杯战争”的规则和历史有如此全面的了解,他知道,圣杯将会为他召唤出与他牵绊最深的servant。毫无疑问,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英灵,将会有一双金银妖瞳的双眸。
烟雾腾起,然后散去。身着蓝色披风帝国军元帅服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男人用敏锐而犀利的眼光毫不留情地上下打量着他,然后露出了仿佛已将一切了然于胸的神情,以招牌式的冷笑,从鼻子里发出了“哼”的一声。
菲列克斯攥紧了拳头,他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为何干燥得简直无法发出声音,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着,声音大到了像是动脉都即将爆裂的程度,他竭力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口水,说道:“我是你的Master,现在,我想要的是历史的真相。请告诉我,罗严塔尔提督,十五年前你为什么要反叛?你有没有想过,我的父亲被留下来一个人,会遭到怎样的怀疑和非议?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反叛成功?你算什么东西?”
这段问话他在内心里已经操练了无数次,早就说得滚瓜烂熟了。但在那瞬间,想要问出“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冲动,始终还在他的脑海中流转着。清醒一点,菲列克斯米达麦亚,清醒一点,不要自取其辱!他不得不这样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一片静默。
菲列克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生父。他俩的身高差了大约十五公分,这没有关系,他还没过完青春期,终有一天能长到这个高度的,但气势上……他真的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也拥有这样的气场吗?菲列克斯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而罗严塔尔元帅就像是看出了他的动摇,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你父亲的挚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