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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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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念知曾在不同的环境中醒来——铺满柔软灰尘的白色床榻,柔软馨香的女体,凌晨时分空旷冷寂的草地,还有肮脏难闻的无名诊所。
他确信不论是怎样的境地,但凡他还可以睁开眼睛,必然不会为眼前的环境惊讶,但是这次例外。
洁净清爽的白色墙壁,窗边是好看的蓝色雕花窗帘,金黄色的阳光不吝啬地洒进来,于是屋内的摆设得以一览无余。
棕色的木质家具,精致的水晶吊灯。
空气里泛着玫瑰清甜的气息,干净得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乔念知的确这样做了。
他吸进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呼出,睁开眼睛。
左手动了动,微微刺痛。他偏头,不意外看到长长的输液管,透明的药液正兢兢业业地滴落。
再旁边是一堆机器,虽然他不是医生,去也能从那平稳的频率波动明白它的作用。
很正常!
他受伤住院然后醒来发现自己正在接受伟大的白衣天使们的照顾并会在不远的将来恢复健康恢复平常人的生活……
正常的流程,皆大欢喜万事如意美满结局。
前提是,如果他真的还可以醒过来……
乔念知有些头疼,这让他微微皱起眉头。右手反射性想要挤压太阳穴,却只感到肢体的僵硬不和谐。
很好,骨折,石膏。
他看着房内圣洁纯净到无与伦比的白色,突然一阵烦躁,挣扎着想要自己坐起身,目光却被门前对方的一大堆红色玫瑰吸引住了。
红,好像火一样。
他不怎么喜欢这个颜色,但他知道有个人喜欢。所以但凡有人找着个机会向其表白倾诉衷肠的时候,无一例外地手捧一束大红的玫瑰,就好像捧着自己血淋淋的心脏。
那个人叫杜景行,他的雇主,也该是他为之而死的人!
人的身体总有几处碰不得,脆弱得好像下雨天的花儿,轻轻触碰就掉了。
比如心脏,比如大脑。
乔念知曾经想过如果心脏和大脑先后受到重击当场死亡的话,他的死亡时间是以心脏停止跳动为准,还是脑死亡时间为准。
当然这只是无聊人士的无聊想法,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乔念知临死前很诡异地想起了这句话,来不及发表任何看法已经被汽车挤压变形的金属外壳和碎掉的玻璃渣子袭击了这两个部位。
——以扑身护住杜景行的姿势。
那样的重创下人的生还几率是多少?
——零。
——他真的不是在鄙视所有临床医师的水平。
乔念知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应该已经死掉了,而死掉的含义就是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像他这样有无数的美国时间去沉思自己是不是死掉的哲学问题。
死了的人活过来,不是没有,但那存在于奇幻灵异仙侠。
不过大家统称他们为“鬼魂”。
传说鬼魂是见不得光的。
如果这被无数前人拍桌定案的理论没有问题的话,明亮的阳光可以验证,他现在的状态应该也不是鬼魂。
乔念知蹭着床板坐起来,目光凝聚到左手。
那是一双形状优美的手。
白皙、纤长、优雅,完美如同艺术家的手。
因为长期针管注射的原因,手背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一条条如同扭曲的小蛇。
他有些发怔,不是因为那手实在好看得有些过火,而是因为——
——那不是他的手。
一个人可能认错了老妈进错了家门睡错了情人,但不会认错自己的手。
因为那是你从生下来就陪伴你,无时无刻不在,直至死亡到来那天。
朝夕相伴不是假的,换个配置没可能认不出来。
当然,部分残障人士除外。
乔念知先是很冷静地想,难道是手臂断掉了于是移植?
不不不,且不说复原的问题,最根本的问题是,他已经死掉了。
起码在他所熟知的地球是这样说的。
归根结底,只要解决他已经死掉了为什么又会醒来这一个核心问题的话,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但以他地球人的大脑内存,实在找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吐出一口气,乔念知决定不要再想了。
既来之则安之,自扰多是庸人。
该他知道的,一分也漏不掉。
乔念知很快睡着了,现阶段的虚弱由不得他硬撑。
细长的睫毛投下青色的阴影,趁着因病而愈发苍白的脸色,有种破碎的精致和美丽。
黄美安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到床上人的睡容,安静祥和,仿佛圣母光辉下的赤子,单纯干净得不忍留存于这世间。
但她知道这一切只是假象,那双眼睛一睁开,三千红尘全部入内,仿佛翅膀陡然染了灰尘,天使也谪堕成了凡人。
对他们而言,可以触碰的美丽才最可贵。
“黄小姐。”
黄美安被这声音惊扰了遐想正欲发作,抬眼却正好对上一双漆黑沉暗的双眸。
仿佛最深沉的夜色,连星光都被消融。
“景行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头疼不疼手有没有知觉……”
一长串的问话从黄美安的口中吐出,连贯得丝毫不逊于以口才著称的相声演员。
被问话的对象却全然没有沾染她的急切,相反冷静道近乎冷酷的地步。
黄美安在奇异的氛围中突然住了口。
“你刚才,叫我什么?”乔念知沉沉问道。
“……景,景行啊!有什么问题么?”
床上的人低下头吐出一口气,良久后抬头,微微拉扯嘴角做了一个温和淡定的笑。
“不,没有,当然没有。”乔念知抬起头,用杜景行的脸,清淡地笑,“黄小姐,可以替我询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么?”
“……当然,当然可以。”
乔念知并没有在医院呆太久,右手的石膏拆封后他就回了家——杜景行的家。
医院的VIP病房再怎么豪华精美也只是相对,真正舒适舒服的当日还是自己家里。
乔念知先是对杜景行住所的豪华程度稍稍感叹,然后十分自然地享用了那个绝对奢华的特大浴缸。
闭上眼睛,乔念知在心底归纳最近思虑所得的信息。
他现在的情况,通俗来说叫重生,民间的说法是借尸还魂。
这个“尸”是否恰当或许有待考虑,不过原是保护者身份的他竟然还活在世上,而被保护者却被占据了身躯不知何方,实在是他大大的失职。
乔念知这一生,打过架,杀过人,玩儿过女人,也爱过男人,有过可以交付性命的兄弟,也存在从背后捅你一刀的朋友。
临到头秉承党爱祖国爱人民的殷殷教诲,在车祸发生的瞬间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攻击。
本以为一生就这样功德圆满,见到举着三交叉表情格外欠砍的尖角小鬼时也可以直接一脚踹飞,骄傲地说一声“老子光荣战死”。
但偏偏这样的荣耀还真就没那么容易得到!
玻璃杯轻碰到白瓷,清脆的一声响。
乔念知透过袅袅的白气看到浴缸对面几乎占据了正面墙壁的的镜子。
他完全看不清自己躯干的任何一处细节,不过脖颈上的那点绿色倒还算明显。
乔念知记得,杜景行脖子上的这块玉是他的宝贝,任何通告电影如非必要绝对不可能取下来。
不过玉倒的确是好玉,顶级的祖母绿翡翠,配得上他影帝的身价。
乔念知犹记得杜景行每次取下这个吊坠交由他保管的时候,那在阳光透射下几乎可见流动的盈盈绿意,还有触手之间冰凉细腻的感觉。
他把那块吊坠取了下来放在眼前看。
红绳已经很旧了,结扣处再磨损的话会直面断掉的命运。
他并不关注这些,他所注意的是那块带着异样的吸引和神秘的翡翠。
但现在看来,所有莫测的东西已经统统从这块吊坠身上消失,它澄澈剔透的模样,分明和任何一块绿翡没什么两样。
那种灵气满溢,要把你整个灵魂都吸进去的力量,消失了。
仔细来看,这个吊坠内部似乎多了些细丝,凭空出现漂移在绿翡均匀的质地间。
颜色很深,像黑色。
乔念知把吊坠对象日光灯,却几乎被那血丝的红色灼伤了眼睛。
神秘的玉器、诡异的重生、互换的死亡……
所有关键词拼接似乎不难得出一个浅显的道理,杜景行的死换取了乔念知的生。
而这一切伟大的壮举都在那块吊坠的媒介之下。
所谓功成身退,所以如今的玉器只是普通的一件宝贝,即使想再弄一次车祸试探一下也是枉然。
否则死亡将不再是人类永恒的困扰,本世纪最值得瞩目的名字将会出现在东方……
乔念知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如果玄幻里面的神器存在且在现实中真实发挥了作用的话,杜景行在其中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
提供肉身的载体?还是甘愿付出灵魂的圣人?
乔念知对杜景行的印象并不深刻,即使那个人是他的老板他的雇主,如今炙手可热的新生代影帝。
但他应征这个保镖兼司机的理由实在太简单,所以其它附加属性一切忽略。
比如当初黄女士主张给杜景行找四位身手过硬的保镖,但杜景行最后只留了乔念知一个人。
比如杜景行那样容貌艳丽作风嚣张态度强硬,乔念知视线之内,从不见对方发作。
又比如杜景行那样珍而重之重而惜之只恨不得吞进肚才算安心的祖母绿吊坠,也只有乔念知一个人碰触过。
这个世界有无数的偶然,无数的偶然加权形成必然。
某一个必然就是,乔念知对于杜景行而言是不一般的,虽然他本人推算不出来那无数个偶然是什么。
乔念知不是没有尝试过情爱滋味的人,自然也知晓情到深处无怨尤的道理,但当事的一方换做杜景行却怎么想怎么别扭。
乔念知从来是一个惯常给予而不习惯接受的人,所以他对别人好往往并不需要任何回报。
而当杜景行的世界处处给予他例外,甚而最后达到与生命等价的时候,诚言,乔念知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他和杜景行相爱,那没什么问题。
但偏偏,他们不是。
他只记得那个据说十六岁出道的男人有一张格外艳丽的脸,眉峰冷月一样的锐而媚,眼睛桃花一样顾盼生姿。
笑与不笑都是风吹树林,落英缤纷的凄怆美丽。
除了对于杜景行外貌的浅薄印象,乔念知唯一知道的是,杜景行的戏演得很好。
虽然乔念知从未关注过娱乐圈,但杜景行的知名度足以让他经由任何渠道知晓很多事情。
一个人或许可以凭借一张脸在圈子里混得很好,但不足够拥有影帝这个头衔。
毕竟就算再怎么脏污,官方赋予的一些东西到底还是要实至名归。
而杜景行这人,除了最开始的两年坎坷难熬,十八岁以后的星途绝对算得上一帆风顺。
潜规则什么的,或许有,但可走到这一步,绝非单纯的规则所能达到。
毕竟,世上的规则并非仅仅一条,走这条路的也不会仅仅一个。
况且……
乔念知走出浴缸,拿浴巾擦拭湿淋淋的身体,逐渐清晰的明镜中慢慢显露他此刻的模样。
半长的黑发依然在滴水,墨黑的双眸似笑非笑。
这样的资本,足够在规则外制定自己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