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谣·玉箫》倚风背立

2、拟把疏狂图一醉

　　风声凛冽过耳，艾俄洛斯不禁抓紧了加隆。仿佛手一松，他便会从马上摔落。
　　马蹄踏上山崖，蹄声便愈加急促，山石中伸出的野草拂着马蹄，越来越窄的山路飞快地从眼前掠过。

　　忽然眼前的树丛尽皆消退，只剩下一篇阔朗景象。

　　“吁——”加隆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艾俄洛斯跟着跳下。

　　远眺而去，千江如一条火龙横贯城中，烟花依旧盛放得艳丽绚烂，然而扇子崖上只有嶙峋石骨，芳草萋萋。

　　加隆从腰间拽下一只皮酒囊，丢给艾俄洛斯，自己一屁股坐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上。艾俄洛斯提起酒囊对着口中灌下去——不是烧刀子，不是竹叶青，却是那令人欲醉不能醉的青霜酒。
　　“你来这里干什么？”加隆语气有些不善，锐利的眼神让艾俄洛斯无所适从。然而一时间他的眼神又软了下来：“你来这里是为了撒加？”

　　艾俄洛斯点点头。

　　“没想到，找了他五年，你还是没找到。”加隆苦笑一声，“寻了这么多年，你瘦得我几乎认不出了。说实话，他存心躲开你，你是找不到他的。你又何必去找呢？”
　　“所以你没有去找苏兰特？”艾俄洛斯忽然抬头问道。

　　“嘭”的，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映亮了加隆的脸。
　　“是，既知找不到他，我费尽心机又有何用？况且我离开后，千江和周围十几座城池，让谁来打理？”

　　从五年前平海王朱利安叛乱失败，为城户纱织所囚，其旧部退守千江之后，云梦阁阁主撒加失踪，小侯爷米罗与吏部尚书卡妙战死，军师苏兰特出走，只有海龙将军加隆是惟一能主事者。千江与京城对峙至今，只为有一个加隆。加隆一走，这十三城，不过是一盘散沙，任京城囊中取物。真是如此，当年的那一场叛乱，只不过是一场可笑可叹的笑话了。

　　艾俄洛斯一阵默然，良久，方问到：“若是你知道他在哪里呢？”
　　加隆闻言，眼中忽然光芒一闪。
　　艾俄洛斯解下腰间一管白玉箫。
　　箫上缠络着酒晕般的墨纹，玉质之佳，雕工之精良，可谓世间少有。

　　那一管箫——
　　如天际一轮残月，明而不圆；
　　似眼角一滴离人泪，欲碎未碎。

　　“撒加的箫？你在何处找到的？”加隆惊得几欲从地上蹦起。
　　“去年中秋，栖霞山的竹林，那间我们常去的望月亭。”艾俄洛斯温柔地拂拭着箫，“苏兰特说，这箫上新系的丝带，应当是千江十三城所出，但到底是哪座城，他并不清楚，只叫我来问你。”
　　“苏兰特在京城？”加隆颓唐地倒下。
　　“你还是不愿去找他？”
　　“艾俄洛斯，很多事是强求不得的。五年来，我已不想再有什么改变了。”加隆把箫取过，仔细端详了两眼，肯定道：“这丝线只有梅镇才出，你要找，就往那里找去。”

　　艾俄洛斯拿回箫，箫上的璎珞从加隆手上滑过，加隆忽然感慨道：“这璎珞还是你以前替他挂上的那个旧的，那是从他离开圣教那日开始，我算算，也要有十年了吧？”
　　箫差点从艾俄洛斯手中滚落。
　　加隆不甘心地又问：“若是撒加死了，你也要找到他？”
　　艾俄洛斯站起来，定定答道：“无论是生是死，我总要找到他才罢休。他答应过我，如果能全身而退，他便和我浪迹江湖。他从不曾食言。”
　　加隆仰天大笑三声：“好！你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也罢，你且骑了这匹马去梅镇找他。我走回去便是了。能找到他，最好。”

　　“加隆，”艾俄洛斯不曾犹豫，翻身上马，“谢谢。”
　　“踢嗒”几声，人与马消失在山脚下。

　　加隆孤身一人平躺在山石上。
　　青霜酒的酒劲渐渐涌上来，加隆觉得头有点晕，却晕得不彻底；脸有些热，用手摸一下，却是冰凉的。
　　千江城中的人声传到崖顶，恍恍惚惚，加隆侧耳倾听，却什么也听不分明。

　　“艾俄洛斯，其实我何尝不想把苏兰特找回来？”加隆觉得眼中如火烧一般，眼前只有朦朦胧胧的红光。他隐约记得攻打京城临安前那天，也是荷花生日，撒加与艾俄洛斯在云梦阁的最后一面，艾俄洛斯和撒加各为其主最终分道扬镳。撒加醉得站不稳，神志却异常清明。那时，是一样喧闹的人群，一样妖娆的千江，一样稍瞬即逝的烟花，还有，一样微醺的酒。他问撒加为什么喝得这样醉，撒加一笑，那微睁的眼异常清亮。说了多少话，他都记不得，只记得最后一句：“现在不醉，以后就不能醉了。”

　　加隆望着天边清月，靠在冰凉的山石上，沉溺在冷彻骨的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