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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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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机场买了机票,离起飞还有好几个小时,沈贺走得急,除了钱包手机车钥匙,其他什么都没带,他闭着眼睛靠在冰冷的椅子上等待,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就碰上沙尘暴了?沈贺忍不住握紧了手机,就不该去支什么教!一开始明明老实得很,怎么越来越有主意了?沈贺的脑子里好像被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热铁,烫得他神经一跳一跳的,他一喘气,又掉到了胃里,他猛地站起来,到机场的商店买了一瓶水,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
下了飞机,天边的晨光微露,微蓝泛紫。沈贺刚打开手机,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他一看来电显示,连忙接听起来,一个冷静的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笑笑,我帮你联系好了,机场有人接你,跟他们走就行,到了地方给我打个电话。”
“嗯,”沈贺顿了顿,又说:“大姨,那我同学……”
女人的声音镇定自若:“你放心,我已经通知那边了,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搜索了,说不好你还没到地方,人已经给找到了。”
沈贺连忙说:“太谢谢了,这次麻烦大姨了。”
女人似乎笑了一下,语气隐隐地柔和了一些:“和大姨还说什么谢。”
沈贺也勉强笑了笑:“那我先替我同学谢谢您。”
电话那边静了静,叹了口气:“笑笑,你别太着急,时间还短,就算在戈壁走失了,也能挺过来。”
沈贺知道这只是安慰,那么大的沙尘暴,他刚刚从网上查到了即时新闻,梁平安他们支教的村子离最强迎风处不过几里地,风速九十公里的沙尘暴能够连根拔起大树,人在那当口还能安然无恙是奇迹。
沈贺挂了电话,抬头看了看机场高大的洁净的玻璃外边,一架纸片儿似的飞机正斜斜地升上半空,他凝视着不知是蓝色的天空还是别的什么,如果……
唰啦唰啦的风声无边无际地漫延着,扫过稀疏的灌丛,扫过粗粝的石子,扫过昏沉沉的头颅,梁平安眼珠一动,还没睁开,先听到了呜呜的风声,他张张嘴,口鼻里全是沙子,呼吸十分困难,像有一把钉子撒在了脏器里,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于风箱的“喝喝”声。梁平安吃力地把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又干又涩的眼睛在失去了眼镜的聚焦后费力地辨别着周围的情境,总算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了什么,“仉……图……”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却没有人回答他。
梁平安尝试着坐起来,刚一动立刻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他唰地白了脸,肩膀上的剧痛和后背的撕裂痛让他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伤势,左臂百分之百脱臼骨折,他猛地想起沙尘暴来时的场景,被树干猛烈撞击后背后没有脏器破裂直接至死,之后在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的强风中两人不知被卷出多远,他只知道死死地抱住怀里的男孩,他还活着,就是万幸中的奇迹!梁平安内心一阵后怕,学医的人再清楚不过人体的脆弱了。他微弱地吸了口气,平躺着侧头看了一圈,绝境迫使他迅速成长起来,他竭力在心里回想着曾经看过的,了解过的野外经验,至少根据太阳分辨方向是可以做到的,支教的村子在甘肃西北部,当时的风向是……
梁平安一下子瞪大眼睛,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也一下子大了起来:“仉图!”
就在离他不远处,躺着一个瘦小的身躯,一动不动的,不知是死是活。
距离那场风沙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明晃晃地照在梁平安的脸上,他感到炙热和难耐,越发清醒起来,浑身的疼痛也越明显,饥渴感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的咽喉,然而却不能分泌出一丝唾液来缓解燥热。太阳晒得他脑仁发胀,却只能硬挺着。绝望就在这时突然侵袭了他的神经,在他的脑海里悄悄筑起许多他以为早就忘了的画面,有些是电影中的,探险队遇难的电影,人的头骨肋骨掩埋在沙子下,露出一小块白色的骨头尖儿。那些画面对于医学生来说不算什么,难以挑动他的情绪,此时此刻身临其境,他才能真正体会那种恐惧。
梁平安咬咬牙,给自己打气,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救援!或许这里太过偏僻,或许有别的原因,他必须振作起来……他强忍住浑身的疼痛,用一只胳膊坐立起来,尽量不用另外一只受伤的肩膀使力,他感到背部疼痛难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敢用手去摸肋骨,只是强忍着剧痛,踉踉跄跄地走到仉图旁边,用两根指头探了探男孩的气息,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梁平安环顾四周,朝一个方向蹒跚地行进。
沈贺一看来电显示,指尖就僵住了,他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接了起来。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我是余青,你是梁平安的那个朋友吧?前几天给我打电话的……”话还没说完,沈贺直接打断了他:“找到他了?”
电话里微微一顿,沈贺一下子攥紧了手机,他吸了口气,就听到话筒里传出声来:“刚找到了,不过现在已经昏过去了,我们不知道他伤势有多严重,不敢往外送,路上太颠簸……”
沈贺闭了闭眼,感到指尖传来一点酥麻,他回过神来,听到话筒里的喂喂声,他简洁地嘱咐了一句:“我知道了,让他在那里别动。”
坐在前边的司机是个很沉默的年轻男人,黝黑的皮肤趁着深绿色的军装,挺括的领子支着他刚毅的下巴,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前方单调的土路,丝毫没有因为后座这位贵重的客人所分神。
“……嗯,知道了,谢谢大姨。”沈贺再次挂断电话,探身拍了拍司机的肩膀:“麻烦了,不去你们驻地了,去XX村。”
一辆军用越野车驶进了这个偏僻的村子,村民们没见过这种车子,一会儿就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车门一开,喝!不知谁惊叹了一声,就见一个肩宽腿长,英姿挺拔的人迈了出来。沈贺稍稍一愣,没说什么,一边打着电话,就朝村里走去了。
村民们犹豫了一会儿,分成了两部分,一些人围在车边上,和驾驶座上的司机打听什么,一些人跟在沈贺身后,往里走了。
就在这时,有眼尖的人一指天空,大叫:“快看!”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抬头,远处天边有个小点,不大一会儿,近了些,就听到嗡嗡嗡极吵闹的噪音。沈贺也听到了,他加快步伐,终于找到了余青他们下榻的住处。
余青站在门口,也眯着眼睛往天上看,他有点犹豫,看见沈贺,问道:“那是什么?”
沈贺言简意赅地回答:“直升飞机。梁平安在哪?”
余青有点发愣,“哦!”他先发出一个不明意义的音节,才指了指屋里。沈贺刚抬腿,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刹住了步伐,余青不明所以,就听沈贺对他说:“我不进去了,待会儿有人来接他,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过去。”余青又哦了一声,就看着沈贺的背影快速地消失在了村口。
余青没等多久,他看见一辆墨绿色的直升飞机降落在村头,不大一会儿,两个当兵的小伙子就抬了一副担架小跑着过来。余青连忙叫住他们,两个人手脚麻利,动作轻敏,把梁平安挪到担架上刚要走,又被叫住,“五五”一手搭在仉图的胳膊上,眼圈有点红:“这孩子呢?你们不救救他?”
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一个说:“长官命令只说一个人。”另一个看着男孩磕得一片青紫的脑门,一咬牙:“抬走!”
直升飞机打着旋在村民们仰望的视线中飞走了,余青和“五五”,其他的支教大学生也站在外边仰头看着,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他是什么背景啊?这可是军队的飞机……”
仉图眨眨灌了铅似的眼皮,睁开了眼睛,他头脑晕沉沉的,打量了四周一圈,一下子就愣住了。打从他记事起,就没住过这么干净、整洁的房间了,洁白的床单铺在他身下,一扇明亮的窗户嵌在他的左手边,他缓缓收回视线,看到自己的左手上扎着一根吊瓶针,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从玻璃瓶里流下来。他盯着那个吊瓶,午后的阳光穿过它投在他黑色的眼球上,仉图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拔了吊瓶针,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走廊里有人,一下子就看到了他,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怎么出来了?怎么出来了?”
仉图挣扎着不肯回去:“和我一起的,一起的人,他在哪?”
护士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制不住仉图这个半大小子,大声呼唤其他的人,有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闻声过来,按住了仉图的肩膀:“别着急,他很好,现在正在别的房间休息。”
仉图停下了动作,盯着医生说:“我想去看看他。”
医生看了看这个男孩坚持的眼神,无可奈何地拍拍他的脑袋:“跟我来。”
医生敲开门,“沈先生,这个孩子一直嚷着要见你。”
沈贺侧过头,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面颊上,像什么珍宝似的叫人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仉图愣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到躺在床上的梁平安,他一下子扑了过去,手指发抖地抓住梁平安的被子。
沈贺瞅瞅他,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仉图脸色发白,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他抿着嘴唇不说话。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气氛有点奇怪。
半晌,沈贺站起来,似乎打算出去了,男孩突然低低地冒出一句:“他救了我……我会报答他的。”
这答案让沈贺的脚步微微一顿,但又似乎没能让他产生足够的兴趣,又或者意料之中没什么惊奇的,他推开门,离开了这间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