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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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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春天雨水充足,树木与灌丛大口呼吸奋力生长,遮蔽月光四处蔓延。树尖挂着远处楼群的一窗灯光,梁平安戴着耳机听不到人的脚步拨开草丛,窸窸窣窣地向他走来,挺拔的影子倏忽一下晃到眼前,他吓了一跳,耳机也滑到了地上。
沈贺弯腰替他捡起来,笑了一下:“吓着你了?”这里很黑,外边的灯火稍稍照进这片小花园,无法将他的形容描绘出来,只能留下一个挺秀的剪影,颜色寡淡,就像若隐若现的水墨画。
梁平安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摇了摇头:“没,没有。”
沈贺又笑了一下,他笑的有点太多了,梁平安觉得今天的沈贺和平时不太一样,不过,具体哪里,他又说不出。沈贺把他的耳机收起来:“学长,自己练怎么知道有没有进步,我们回去吧,我来教你。”
梁平安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脸颊涨红:“好,谢谢,谢谢你。”
天黑了,从小道翻出去要比走大道快很多,十几分钟后,梁平安已经在站在水池前洗苹果了。沈贺不做家务,不会也懒得弄,反正,他哪怕拿一个盘子出来,梁平安都会抢着去做,有这样勤快的同居人,他自然是顺水推舟享清福。
不过,有一件事梁平安是从来不会跟沈贺抢的。就是削苹果,这项手艺沈贺从小练到大,堪称绝活,他削出的苹果皮又薄又漂亮,十次里有九次半是整个削出来的,一条长长的红色的苹果皮可以从头拉到尾,而且,很快。
梁平安每次接过沈贺削好的苹果心里都暖洋洋的,忍不住想说点什么:“沈贺,你削苹果真好。”
这句平平无奇毫无新意的赞美沈贺不知听过多少次,这点小事他也懒得得意一下,通常一笑而过,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心里有点怪怪的,想了一会儿说:“学长的手更巧,平时做的饭都很好吃。”
梁平安连连摇头,脸上有点发热:“一般而已……”
沈贺吃完了苹果,拿出梁平安的英语演讲稿,扫了一遍,纸张已经有点被握皱了,可以想像得出主人的认真,可惜,没有技巧。他想了想,找出两根笔,一根红色一根蓝色,在纸上圈圈画画。梁平安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沈贺检查了一遍,才拿给梁平安,说:“你看,红色的点是重音,每个单词的这个音节要重读,蓝色的是停顿,一句话的断点,你可以在这儿喘口气。”
梁平安眼前一亮,好像重重迷障豁然开朗似的,他衷心地说:“沈贺,你真厉害。”
恭维的话谁都爱听,尤其是当对方真心诚意的这样说。沈贺把纸递给他,继续说:“你念一遍吧,我听听。”
“啊?”梁平安一下子紧张起来,手都不知放在哪里了。
沈贺看他这幅样子,说:“如果你对着我都说不出来,台下那么多人,你怎么才能流利地背出来?”
梁平安一想到那个场面,更加紧张了,可这是他自己决定的,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的目标。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低着头照着沈贺标记的开始念。
本来下午练得半熟的稿子现在被沈贺重新打乱,梁平安一边改变自己的发音习惯,一边努力记住新的句子断点。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磕磕巴巴地读了一遍下来,梁平安头都抬不起来了。
沈贺一边听一边拿着个本子记着什么,等他好不容易念完了,才把本子递到梁平安眼前,一条一条地纠正:“学长,你跟着我念,的和啧,要读后边的发音。”梁平安点头点的像小鸡啄米,眼神专注地看着沈贺。沈贺继续说:“第二条……”
真人的指导比听着录音自己摸索着跟读要便捷不少,一晚上下来,一篇英语稿子梁平安总算念出点模样了。
墙上的时钟也悄悄滑到了第二天。
沈贺捏了捏眉心,他这几天确实有点累着了。梁平安一下子惊醒过来,心中有点歉意更多的是感激,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伸出手指在沈贺的太阳穴轻轻揉了揉。指尖温热,力度适中,沈贺闭着眼睛,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梁平安按了一会儿,小声说:“沈贺,你头疼的话告诉我,我,我在我们学院选修课选了中医穴位研究,有很多穴位可以缓解疼痛,疏通血脉你就不难受了。”
沈贺正舒服着,梁平安的指尖已经离开他的太阳穴,沿着脊椎移到了肩部,缓慢地推揉着,他眼睛都没睁,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你真是个宝贝。”
梁平安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他一直觉得沈贺很出色,很优秀,很完美,却没想过对方是怎么想他的,对于沈贺而言这或许只是半睡半醒间的一句玩笑话,梁平安却连指尖都发抖了。他红着脸按着记忆一个一个穴位地向下按摩,卖力地变换着手法,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手腕微酸,沈贺的身子也不知何时失去了力度,软绵绵地靠在了他身上。
梁平安探头去看,沈贺的脸颊放松下来,已经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关了客厅的灯,又去卧室拿了一条被子出来,轻轻盖在沈贺身上。沙发足够宽大,沈贺微微动了动,惬意地进入了梦乡。
梁平安习惯熬夜,这个时间于他而言还清醒的很,他蹲在沙发边上,一片漆黑静谧,只有天上的月光静悄悄地渗进来一点,温柔地抚摸着睡着的人,好像这样俊美的容颜让月光也羞怯了似的。梁平安是个凡人,他有点着迷了,这样的寂静,这样的深夜,这么优秀的恋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躺在他眼前,就像是藏在深山里的秘密宝藏,就像是只属于他自己的梦境,让梁平安产生了一种错觉,沈贺是属于他的。
他忍不住露出混杂着不好意思和期待的笑容。
刘教授是真的很看好梁平安,这一届他只招了八个学生,只有一个在期末大榜上出了系里前二十。八个学生里有两个是稳占全系前五的天之骄子,还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是医学界的泰斗,爷爷是享受□□特殊津贴的中医。这个阵容可谓是精英团,个顶个儿的全是人才。梁平安站在这里边总有点抬不起头的感觉,本来的激动褪去,现在,他只剩下紧张和胆怯了。
刘教授找了个功夫把他们八个人叫到了一块儿,开小会。刘教授虽然年过半百,但是保养不错,慈眉善目地往中间一坐,颇有点传道解惑授业的意思,他环视一周,旁边几个学生都是年纪轻轻的大学生,现在都坐直了身子一脸自豪地看着他,这些都是潜力股,并将在他的教导下成为未来的一颗颗新星。刘教授终于笑眯眯地开口了:“你们能坐到这儿,都是不容易的,我也是千挑万选才从咱们专业里选出你们这八个人。”
坐在一起的学生们虽然还不熟,但是以后却会变成比同班同学还要亲近的关系,相当于“师兄弟姐妹”,互相照应是没错的。坐得近的两个女生已经迅速地发展出了友谊,现在正手拉手露出激动的笑容。
刘教授挺满意这届学生的素质,他继续说:“你们现在还不熟,但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一起学习,我给你们上了一年的课了,你们肯定都知道我这个人特别重视学术,所以每个月都会给你们留小组作业,你们得培养出自己的思维和对于研究课题的敏感。你们现在大三,我也不要求你们提出什么新观点,但也不能照着书抄,必须得有内容,必须让我看到你思考了。”刘教授说的含蓄,其实是在给他们打预防针。
坐在这里的每一个学生都知道,刘教授对于论文有多么挑剔,他的眼光有多么高。但是,能从刘教授手下顺利毕业的学哥学姐们,现在都出人头地,意气风发,这将成为多么强大的关系网。
刘教授每年都会看到这种混杂了忧虑和期待的神色,他笑呵呵地结束了严肃的话题,又开始说:“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你们的目标不光是做个好医生,还要为医学界做出贡献。等明年我就会安排你们实习,要是光纸上谈兵,也是不行的,对不对?”
一堆人里有的点头,有的会说话的就开始说刘教授多么英明,怎么怎么受教了。梁平安当然是点头的那一小撮人,刘教授却一眼盯住他,笑眯眯地说:“你们这些学生啊,都很好,很出色,我要选个小组长你们千万别多想,你们都是我的亲学生,我也不按照成绩排,省的你们犯嘀咕。”
几个人的眼睛唰地亮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刘教授,其中一个男生还说:“教授您就说吧,我们都是同学,谁当组长还不都一样。”说是这么说,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刘教授慢条斯理地说:“那就梁平安吧,他虽然成绩不是一顶一的,但他办事我放心,心细,啊,行了,我没什么事了,你们互相认识认识吧。”刘教授说着就拿着自己的包走了,留下八个人大眼瞪小眼。
其余的人或许心里略有不服,不过也没说什么,刘教授选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就都等着梁平安说点什么。梁平安哪里碰到过这样的场面,现在脑子里已经空了,本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对着十四只直勾勾的眼睛,他紧张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的目光忍不住去寻找什么,就在他对面,有一个男生看起来最友好,眉清目秀的,一双凤眼显得特别有神。梁平安的视线让他愣了一下,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个刚出炉的“小组长”神色紧张,看着他的目光明显带了点求救的色彩。
男生一下子笑了出来,跟旁边的人打趣:“哈,怪不得刘教授说他放心他呢,这同学老实啊。”说着又笑眯眯地转头跟梁平安说:“同学,你别紧张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其余的人听了就都有点忍俊不禁,再看梁平安紧张的样子,就都下意识地放松了姿态,说笑声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随意,梁平安感激地看了说话的男生一眼。
后来,大家随便地自我介绍一番,留了电话就都散去了。
梁平安也想走,却被人拦住了,对方笑着:“都不谢谢我啊?”
梁平安好不容易才平缓了心情,镇定下来,被这么一说,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
给他解围的男生……现在他知道他的名字了,顾凛之叹了口气:“就光谢谢啊?”
梁平安被他这两句话弄懵了,瞪着眼睛看他。
顾凛之又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有意思,咱们交个朋友吧。”不等梁平安说话,又自顾自地说:“不过,交朋友也不能免了你这顿饭。”
顾凛之给人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说的话都像在开玩笑,一看就特别开朗,特别外向。这种人很难让人反感,即便他自作主张地要人请客,梁平安看了眼时间,抬头认真地说:“好,正好中午了,你想去哪个食堂?”